第30章 第 30 章

韩渊护着那个长着鸿飞脸的男人想要冲出重围,然而一波接一波的阴曹鬼使冲进大殿将他们团团围住,韩渊伸出右手默念口诀,一杆锥枪幻化而出,兵器扫过使得敌人连连后退,但并无畏惧,六个身穿黑金铠甲的鬼使一齐拥上,韩渊枪头被麒麟锁绞住,把锥枪抛在空中,枪杆转动死死牵制链锁,撒开乾坤伞暂时隔离了围攻,他转身朝男人大喊:

“火折子可以收存业火!”

男人恍然大悟,急忙拽下腰间的竹筒对准了弥漫的火舌。此时钟晔才有了切实的感觉,四肢百骸剧痛难忍,他发现自己陷在熊熊燃烧的紫色焰火里,想要嘶吼的力量压在胸口。煎熬之际,有一道尖锐的视线穿越烈焰钉在自己身上,钟晔集中浑身的力量想要看清,大殿正中端坐的塑像冕旒下方目光如炬。

“太昊......”

“别分神,你已经失败了无数次,总该学会吸取教训。”

“这具躯壳禁锢着我......”

“推卸责任无济于事。凡胎人形不过是昙花一现,看看你的内心,难道你希望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分崩离析下去吗?”

“我的坚持......?”

钟晔的目光痛苦地聚焦在用火折子收集紫色火焰的男人身上。

“忘记他吧。”

“我怎能忘记他,我所有执着的追寻,承受的所有折磨全部来自于他。”

“大梦方醒时,你们的罪业亦烟消云散,终各自回归本初。”

回归属于各自的道,不再交集,不再有瓜葛,钟晔咧嘴仰头,五官狰狞,男人显然感知到被紫焰吞噬的无声绝望,他焦急如焚,冲着年轻人呼喊,与此同时麒麟锁打碎乾坤伞制造的结界,尖钩直直刺入一心收灭业火的男人,后背猝不及防遭到大力洞穿,他发出痛苦的哀嚎,脸色惨白,手里的火折子滚落,烈火再次释放裹住了钟晔。

见这个试图拯救自己的人起先还在挣扎,不久便慢慢失去了力气和意识,像是挂在肉铺里的猪肉,钟晔脑袋顷刻一片空白,耳边是七十二鬼使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他看到鏖战中的韩渊大惊失色,顾不得天罗地网笼罩于顶,想要打断钩住男人的神锁,忽身子一轻,被拉出了攻击范围。

忠心的副将回头,千钧一发救了自己的是傅趋。不确定此番赢面多少,但看到傅大哥韩渊心中安慰,正要重整应敌,不料让傅趋果断拦住。

“放开我!”

“等等!”

对自己的抗议充耳不闻,韩渊不理解傅趋究竟为何在这紧要关头执意阻拦,东岳大殿内充斥着鬼使们耀武扬威的叫嚣,他们摆出阵法把钟晔困在其间,业火肆虐,炙烤下帝君雕像的面部噼啪一声出现了裂纹。

原本火光中还若隐若现的钟晔身影,现在却只剩冲霄焰墙。

再这么下去,里头的人将神形俱灭。

用力甩开傅趋,韩渊咬破手指在掌心画下驱邪符,蓄力时发现脚下传来震天动地的摇晃,东岳庙东歪西倒仿佛马上就要坍塌,不停的震颤令七十二鬼使的阵法刹那土崩瓦解,炙浪涌动的殿堂内回荡起洪亮的大方广妙莲华王十方佛母陀罗尼咒,鬼使鬼卒闻此经文,全大惊失色地缴械捂耳,朝东伏拜,连同韩渊傅趋也失去了法力,双腿颤抖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一时间整个泰山府血雨倾盆,血水浇得殿内泥塑淋漓失态,经幡污浊,悬着的麒麟锁也是沾之尽碎,昏死的男人跌下地来。业火火势变小,韩渊傅趋内心战栗,抬头但见血雾消散,漫步而出的少年神情从容,周身萦绕祥光瑞气像是他刚入幽冥的模样。

趴地上的人后背伤痕不忍卒睹几乎露出两页白骨,男孩无底洞般的眼眸停留于掉落的火折子,弯腰拾起,举手覆于七窍迸出的紫色火焰,业火即刻收敛作掌间一簇火苗乖巧地跳进竹筒。伫立良久,年轻人淡然地扫视过周遭狼藉,泪水滑落腮边。

半坐在乱草垛里杵着头小睡的钟晔身子一歪,醒了过来。傅趋搅动着锅里的汤,盛了碗端给将军,男人浅饮一口,触碰到温暖食物的他从长时间保持同个姿势的麻木里缓过劲儿。身处荒凉建筑,钟晔起身环顾,跟在后面的傅趋表情难掩唏嘘。

“短短几年,竟破败至此。”

“自老将军去世,旧部遣散,华亭公主又赐亲荱胡国,此苑也疏于管照渐渐遗弃了。”

“记得当年钟家军在此地练兵,我和鸿飞倒是被傅大哥你修理得很惨咧。”

傅趋低头一笑,说:

“彼时未明两位世子身份,末将才斗胆切磋。”

抽出佩刀砍断拦路盘结的植物,重重藤障短时清理不完,钟晔不去白费功夫,仅透过颓垣断壁望到远方青山半腰间一排残存的建筑。

春夏练兵时节,武陵侯让儿子们收拾行囊随老将军强身习武。那是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军功卓著的护国老臣。钟家军军纪严厉,两个男孩儿生平头回分开居住,年纪尚小的玉郎十分不情愿,满腹牢骚,然而平日里撒娇耍赖的手段却丝毫不能撼动钟烈的无情铁面。

才搬到别苑那段日子,夜晚不得不独自就寝的钟玉郎噩梦连连,老将军前来查看,瞧着孩子被梦魇缚住的通红脸蛋心情不免沉重,或许本来就不该这般行事。皇帝是天子,他要是忘不掉那个死了的女人,喜欢待在孤台悼念,不乐意再理会朝堂那就干脆颁诏退位,光明正大立扶太子,以后自有他的逍遥快乐!

回神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钟烈不动声色地换下被玉郎尿湿的被褥,扭脸看正披着衣裳蜷在椅子上的小不点,那身影映在微弱的烛火里,脑袋埋在胳膊间,不知是不是因为尿床害羞的缘故。

“世子,可以就寝了。”

老将拿出打算要给世子换上的褥裤,刚才一直不愿抬头的玉郎懒洋洋地拽过那条裤子,还没等钟烈帮忙就自己三下五除二地穿好,尽管男孩儿平时看上去也颇为娇惯,终究不同于长在宫里的皇子吃穿皆有人无微不至地伺候,眼下本该就床一躺命令身边的人给他更衣才是,想起有年先帝皇庭赐宴,席间已经七、八岁的皇长子喝汤时还需贴身侍女去喂。

玉郎坐在床沿微微抬腿,摸着裤子上银线绣的梅花:

“老将军还是等我睡着了再走吧,我不习惯在侯府以外的床上睡觉。”

“是,老夫会陪着世子。”

“你给我说个故事吧。”

“故事?”

“将军哄令爱睡觉的时候不说故事么?”

“说来惭愧,钟某人长年驻扎在外很少有机会哄小女入睡。”

“这样啊......那就说说你是怎么打夷努人的好啦。”

“沙场血腥之事实在是不适合睡前去听,怕世子听完又要做噩梦了。”

“他们真的吃人吗?”

像是没有听见钟烈的劝告,玉郎直挺挺躺在床上望着床头的蚊帐。

“那都是讹传,夷努人再野蛮也是不吃人的。”

“可我在一本书里读到过,说他们平时衣不蔽体,茹毛饮血,甚至逮到了沙耗子就连皮带骨地撕咬吞食。”

“老夫斗胆,猜世子所读之书莫不是李达写的《袁州志》?”

“对!正是那个!”说完玉郎就笑了:“将军可别把这件事告诉郭师傅呀!”

“世子放心。”

“原来......书本也是会骗人的。”

“书是人所写,人会骗人,书本自然也会骗人,”钟烈怕少年失望,接着又说:“不过《袁州志》里面说的夷努食人也并非全是虚言。”

玉郎听了这话有些兴奋地转了个身,两只眼睛发出好奇的光芒,钟烈苦笑,自己哪是在哄睡觉,反倒是越说越精神了嘛。

“夷努人的祖先来自婆波尼亚,信奉的是火神苏难陀,火神的子孙四肢和胸腹中都燃烧着不可熄灭的火焰,能在冰冷的黑夜里照亮他们行走的山路,也不需要他们用外力去烹饪,不论什么样的食物进入到他们的肚子里,那团在里面日夜燃烧的烈火就能把东西化作灰烬。”

“但那样的话不也会烧到他们自己?”

“没错,所以凡是背叛了族人,或是犯了罪的夷努人就会失去火神的庇护叫身体里的烈焰**而死,他死后其余的族人就会分食其尸以此警戒后人。”

“既如此,为何你又说是讹传。”

“因为这些只是神话,就像我大盛的始祖是乘着大鹏而来的一样,世界上哪有能坐得下人的鹏鸟呢?”

玉郎不住点头,道:“这也正是我问郭先生的,先生说远古时候是有这样的鹏鸟的,我便让他拿出古书来给我看,可他却认为我胡搅蛮缠。”

这话说得挺委屈,钟烈笑了:“世子是有些胡搅蛮缠咧。”

“将军好生滑头,倒是变得快。”小家伙见他不站在自己这边,讪讪地讽刺着。

“不是老夫滑头,而是微臣明白为何郭先生要教授给世子这些看似无稽的东西,”他顿了顿,见玉郎有些动容之色,便继续说下去:“开天辟地,藏着万物生命之玄妙;历史兴废,含着生命延续之变幻。这些不是所有人都明白,更不是所有人能掌握精髓的,故总是要包裹着奇巧甚至恐怖的外衣,后人方可记住、传递、从而心生敬畏。”

支起身体,玉郎细细观看,老者脸上刻满了历经边战的沧桑和严肃,他像一尊庄重的石像身体笔直地坐在那里,嘴角虽带着笑容,可是又难以说得上亲切。

“你还是不问......”

“不知世子要臣所问何事。”

这下玉郎也不为将军的“滑头”生气了,他重新躺回了床上:

“兰夫人对玉郎虽无生育之情,可有养育之恩,自从我叫她母亲起,她便笑颜不再。曾经她对我说‘既然我选择不了出身,那就须选择究竟是否做个称职的世子’,将军说,今天为止,我这世子做得可还勉强?”

“臣只晓得为臣的本分,又哪有资格评说亲王贵胄。”

“但是有人说现今朝政荒废,监国的是武陵侯,身旁又有您这么个手握兵权的大将军才导致真龙做不得主。”

钟烈听言立即跪地,对天诅咒:

“是哪个背后诳议的小人狗胆包天!血口喷人不算还要污蔑圣上和皇家!钟烈与侯爷相交十数载,于朝廷老夫其心可鉴,若是有半点僭越之意定叫曝尸荒漠,让嘎乌山的山鹰啄食咬烂!”

玉郎的声音还是依旧平静,他合上眼,缓缓道:

“将军无需如此,起来吧。”

后来的数个夏天,钟玉郎早适应了挥洒汗水的苦累,与钟家军普通士兵同吃同练的艰辛交织着懵懂隐然的悸动,闲暇时喜欢在整个别苑上下探险玩耍的两个少年偶然发现了静谧共处的绝妙境地。

赤膊跃入清澈溪流的鸿飞并不在意展示出日晒雨淋练就的黝黑身材,晶莹溅起,阳光的金线勾勒出他匀称有致的线条,水的高度将够没到小腿,大男孩儿露出两排白牙,开心地对着玉郎招手,催促他也快点儿下来感受炎热中难得的清爽。

钟玉郎顿住脚步,屏息凝神望着立在水里的人,此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慌张,喉头拉扯胸膛的沉重充斥着怪异节律,鸿飞自个儿玩了会儿,不解为什么伙伴偏在岸上驻足发呆,他有点担心,蹚水靠近,玉郎显得更加不自在了。

“怎么啦,不舒服?”

兄长伸手想探弟弟的额头,玉郎受到惊吓一样缩起脖子,扭头飞快跑走。

那晚熄灯前,少年敲开了另一个少年的房门。别苑山庄昼夜温差大,见老半天别扭着不把自己让进屋,鸿飞搓搓胳膊,鼓起勇气轻轻推了对方一把,堵在门口的男孩儿摇晃一下,身侧留出条空隙。

相对而坐他依然低头不语,鸿飞忍不住打破沉默:

“我......惹你生气了?”

玉郎咬了咬嘴唇,不回答。

“要是我哪里没做对,你告诉我就是,现下这样闷不吭声我要如何......”

“我没有生气。”

“既如此,为何下午在小溪你什么都不说就跑了?还有,从吃晚饭到现在你看都不看我一眼,也不等我就自己先去喂马,还有......”

“别说了。”

“什么?”

“我叫你别说了!”玉郎皱眉,似被戳到痛处般反击:“喂个马而已,你夜半三更找来,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呐。再者,我二人也没必要什么事都在一起吧。”

他声音渐次低下去,手指捻着桌布的角却始终未望一眼坐在不远处表情复杂的鸿飞。黏着自己哥哥长,哥哥短的小尾巴没有任何征兆跟理由地性情大变,大男孩儿理不出丁点儿头绪,对突如其来的刻意疏远,面子上虽不想轻易卑微求和,然而玉郎的冷淡又叫少年彻夜难眠,辗转反侧,脑海里细数着彼此的往日时光,越想就越烦恼,不觉间玉郎的喜怒哀乐于他已满心都是。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