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正祥隐约记得,自他还是不懂人间疾苦、只会在城里胡跑乱闹的稚子时,那两棵合欢树就立在同仁医馆前,若是当作人来论,这也得是一对吃了长寿仙丹的“老夫妻”。无论是洪灾旱灾,烧杀劫掠,它们都安详地矗立着,从未停止对年岁流转的见证。哪怕是无叶无花的寒冬,登门求医的人都难以忽视这两棵粗壮的老树。
“夜合花四两,牛膝去苗一两,红蓝花一两,石盐一两,桂心一两。再抓半两杏仁,汤浸去皮,麸炒微黄。去按方子抓好,别再笨手笨脚的洒得遍地都是了,土地爷不缺你给他老人家上供。”苏圣手一手摸着伤者的腰,一手蘸墨挥毫写下药方,还不忘中气十足地指挥着小伙计抓药。小伙计匆匆忙忙地应声往外跑,险些给立在前厅门口的尹正祥撞了个趔趄。
见来者挡住了门前映进来的小半边阳,苏仁乙眉头一挤,落笔刚要开口,见是尹正祥又舒展开来眉头。“尹先生,怎么得空来我这儿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找您来拿些药。”尹正祥挥挥手,小伙计低着头含糊地说了句抱歉,着急忙慌地往药堂去了。
苏仁乙眯着眼上下扫量他片刻:”替谁取?”
“白济川。他说是在您这儿开了副治腰腿痛的药。”
“哦,白少爷。怎么不叫下人跑腿,把尹先生你差来了?”苏仁乙翻开磨石压着的一叠药方,捻出其中一张,“刚好也是夜合欢丸,等下让伙计给你包上一份。”
“合欢?那不是房事催情的引子吗?”桌前的伤者突然出声,苏仁乙没好气地拿笔根轻敲他腿,引得伤患嘶嘶倒吸冷气。“穆公子,您这终日寻花问柳被人家打手揍得快瘸了,还有心思唠床笫之间的这点闲白儿?“
面对苏仁乙的冷嘲热讽,穆公子扭过头撇了撇嘴。尹正祥这才瞧见他生了张俊秀脸皮,一双桃花眼耷拉着,面上愣是挂了两道彩——一看便知是叫女人挠的,大抵是惹了哪里的风流债。
见尹正祥打量他,穆公子便挤眉弄眼地朝他抱怨苏大夫的毒嘴,结果又是遭了一戳,唉哟唉哟地直叫唤。尹正祥忍俊不禁,踱步至长桌前边翻看药方,边替这小公子求情:“苏大夫,穆公子年纪轻轻,爱寻欢作乐也是难免,就别再挤兑他了。”
“年纪轻轻?哼,你跟花馆的女人一样,也叫这小子骗喽!”伙计送来药丸,苏仁乙起身熟练地开方,裹着草纸绑好药包递给尹正祥,“他虚岁二十有八,比你长得多,早就不是小孩子的年纪了。”
“...这倒是完全看不出。”尹正祥接过药包,眼底掩着几分诧异和笑意,“难不成苏圣手也懂得驻颜术的独门偏方?”
“尹先生就别再玩笑苏某了。”苏仁乙连连摆手,猛然察觉方才坐在一边闹疼的穆公子已经不见了影踪,“这浑小子,没抓药便溜了。”
十之**是怕再挨上您几下戳吧。尹正祥暗自腹语。道过谢正要离开,苏仁乙忽地叫住他:
“这药是一周的量,温水送服。烦劳尹先生劝劝白少爷,自身作践的病,久了也易成顽疾。”
想起白济川那副刀枪不进的温和模样,尹正祥只得苦笑着点头:“自然,我必转达。”
迈出同仁医馆,尹正祥抬眼望向那树冠宽大的合欢,恍惚间听到孩童的嬉笑声,那缤纷粉嫰的绒花随风化作漫天落英。
去日儿童皆长大,昔年旧时,那待分明语,总是别时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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