徙倚将倾楸推出苦藤小屋,自己也出来,将门掩在身后。
“你干什么?”倾楸不太客气,“该开工了。该叫他们起床了。”
“哦,对。”徙倚叹了口气。“但是,怎么叫啊。全都喝大了。”
倾楸在苦藤小屋门前的台阶上坐下,“你看,我就说不该乱喝酒吧。”
“你不也喝大了?”徙倚一提这事就想笑,“昨晚是我把你搬回屋子的。江葭也帮忙了。”
“我没喝大。”倾楸不满,“我嫌无聊,自己先睡着了。”
“就当是吧。”徙倚偷笑。
“我认真的!”倾楸更生气了,“你闻闻我身上,都没有酒味!”
“好了好了。”徙倚不想闹了,“你刚才看见了吗?屋里地上的是什么?”
“小蠊啦。”倾楸满不在乎地回答,“这一带气候暖和,这种东西应该多的是。我家也有。今天才见到,我都觉得奇怪。”
“你家也有?”徙倚有些时候真的不能理解倾楸,“那你刚才吓成那样干嘛?”
“我见多了不代表我不害怕。”倾楸抓了抓头发,“江葭在哪儿?咱们最好把她也弄醒。”
难道江葭不害怕这种东西?
徙倚刚想问,倾楸就说,“她可能也怕。那就让她陪咱们。有难同当。”
徙倚很少听到这么离谱的办法。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最好不要让任何一个从别的地方来的人处理这个场景。
江葭不行,淅舟更是不行。
那还是让本地村民来比较好。他们或许在村子里天天见这种东西。
或者,兰灼、雾绦那一帮。
他们已经在这里定居很多天了。
他们还没来。不知道为什么。以往的这个时间,他们早该来了。
睡在屋里的那群人也还没醒。
徙倚想,那就先把早饭准备好吧。备好早饭,叫他们起床干活——继续垒墙。还有,在那之前先把小屋收拾干净。
她走向支大锅的地方。
倾楸跟在她身后,一看就害怕了。
“你又要做饭?”
“对啊。不然饿着?”
“你别做饭。”倾楸恐慌道,“厨师没走。我去把他喊醒。”
“宿醉的滋味不好受,”
徙倚知道他为什么害怕,但不想理会,
“让他们睡到自然醒吧。”
“不,我要把他们喊醒。”
倾楸跑出去几步,又跑回来,把徙倚也拽走。
“你真的不要再做饭了。”
他们回到苦藤小屋,唤醒了厨师。
一并睡着的其他人也醒了。
醒得不太理想。
所有人都睡眼迷离,行动迟缓。一半以上的人喊头疼。
不过,尽管状态不好,大家还是强打精神,洗漱收拾,各司其职。
那天剩下的时间,营地里的工作逐渐恢复过来。虽然,在徙倚看来,比前些日子要缓慢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缓慢不是最致命的。
出错才是。
盖房子的时候出错,住房子的时候倒霉。
黄昏,徙倚拉着穆榛和晨梁,沿着营地走了三四圈,确保今天的工作成果真的是“成果”,而非“隐患”。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四五天。
徙倚竭力忍耐,不再跟着一起喝酒、唱歌,但依然感到头昏脑涨,困倦非常。
因为,熬夜狂欢的人不睡,她们这些早睡的也别想顺利入睡。
就算早晨成功起来了,也得忍耐睡懒觉的那一帮。
因为他们的作息,饭食得分两拨来吃,分两拨收拾。总是有一部分人在吃饭,另一部分在干活。
徙倚习惯了从前那种井井有条的秩序。现在营地的样子让她找不回蓝树驿站的感觉。
幸而她在第六天接到了外出送货的任务。
驾着萤跳来到半空的时候,她深刻地体验到了“耳根子清净”的感觉。
高空的风凛然而广阔,以它独有的清冷和寂静抚慰着她的耳廓。她感到心里的一团由散沙和纠缠不已的水汽和光火构成的暴躁渐渐平息下来。星空、雪山顶、沉寂牧人苍劲的树干再次显露出来,大地恢复了晨昏与四季。
在鸦画河大集冷清的帐篷下——那天不是开集日——她高高兴兴地睡了个囫囵觉。
好心情随着逐渐接近营地而消失。
徙倚不情愿地听着风声,望着山岩、湖水、村落、辛夷花地等景致次第迎来。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把状态调整好。
她还没忘记应承下这个任务的第一天时心头的雀跃。也没忘记它开张的那一天燃烧着的喜悦与神圣感。
她把乌朗羊带到水槽边,放萤跳出去玩。正要去找点活儿干,就被又急又重的脚步声给追上。
是涉川。
冷静油滑还有点小坏心思的年轻人,最喜欢戏弄倾楸——先把他惹怒,再三言两语安抚好。
“幸好你回来了。我都快要去吵架了。”涉川鼻尖冒汗,额头油亮,“倾楸已经和他们吵了一架了。”
并非他说的每一句话徙倚都相信。
“为什么吵架?”徙倚问,“和谁?”
“村子里来的那一帮。”涉川回答,“人太多,真的睡不开,我从第一天就这么说。虽然能挤,但我在蓝树驿站住习惯了,真的不愿跟别人挤!”
“不是已经加盖苦藤小屋了吗?”徙倚说,“而且,马上就有正式的卧房了。这个应该不成问题了。”
“但他们什么东西都到处乱放!”涉川气急败坏,“你不是也喜欢各种东西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放好吗?”
“我对此没有特别偏好。”徙倚回答,“各项货物和生活用品都整理好,确实是一座大规模驿站正常运作的要求。咱们今天还没有这个规格。”
“但他们睡得太晚了!”涉川追着徙倚往前走,“我们都习惯了自己的作息,不是吗?我们干活的时候得照顾着他们睡觉,我们睡觉的时候他们又叮铃哐啷的,凭什么这样?”
我是不会帮你去吵架的。徙倚在心里想。
直到她走到苦藤小屋前面,看到一摞摔在一起的四季瓷碟子、一团被鱼汤浇得面目全非的绵绵藤和四处散落、汁水四溢的柑橘。
那可是四季瓷、绵绵藤和柑橘啊。
而且是那么一大堆。
只要很珍惜地慢慢使用,够他们舒舒服服地过活好几天呢。
“怎么回事?”她一时间没压抑住自己,大声问,“谁干的?”
蓝涡扛着大袋砖块从她身边走过去。桠果背着土。穆榛带着笤帚刚走过来。他们全都停下脚步望着她,但是没人说话。
徙倚真想捡起一块石头让它发出冲天火光和剧烈的爆炸声,只为能震慑所有人。
从前她没少练过这些威慑的小花招。
但她还是忍住了。
毕竟,只要是出现在营地里的石头,都是从山上炸来的、从商人手里换来的,甚至是用土和蓝树驿站带来的粉末辛辛苦苦烧制的。
仍然没有人回答徙倚的问题。
但她也不想再重复一遍了。
如果有人想回答,那早就回答了。
没人回答说明没人想回答。那也没必要强求了。
但是,有一些话不得不说。
徙倚保持着刚才的响亮嗓门,告诫道,“谁干的不重要,但是不能糟蹋财物!多好的绵绵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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