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了一眼宽大的紫衣袖口,我悠悠地抿了一口茶。
僻静的小院里种着几棵树,光秃秃的树枝半死不活地开了几朵花,了无生气。
南宫阙与沈查做了交易,十日后夕岚国三皇子迎娶鬼魅庄大小姐,届时,便放了我。
若非为防沈查知我身份对我不利,估摸着这回儿哥哥已掀了他的老巢。
不过无妨,那沈小姐想要的是南宫阙,只要这人尚未得手,我便是安全的。
窗外石桌上飞来两只棕灰的小鸟,在为适才从树上啄下的一朵花打架,最终赢了的那只小鸟顶着炸毛的脑袋飞落在我窗前,期间还翻了个跟头。
我伸手迎接它,它便叼着那朵紫色的小花一蹦一跳地靠近了我手边,而后将嘴里的那朵花放进了我掌心,歪头看我。
我用食指挠了挠它的脖子,他扑闪着翅膀抖了抖,似乎很开心,我将那朵花放在了桌上,它顺着我的小臂跳上桌案,然后一头埋进我喝了一半茶水的杯子里。
我一把揪过它的尾巴提起它,见它脑袋上突然坠下一根湿哒哒的青色羽毛,好奇地揪了揪,它“噗嗤”一口,喷了我一脸茶渍。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恼得去揪它头上那顶毛,它惊慌地扑闪着翅膀从我手中逃脱,落在了我头顶。
“哎嘿,小屁鸟,看我不抓了你烤了吃!”
我双手在头上抓,突听一道稚嫩的声音:“姐姐……”
我顿了顿手,继续去抓鸟。
“姐姐!”
那道声音又响起,然而这只坏鸟已被我抓住,我捏着它凑到眼前:“是你在说话?”
笨鸟点了点头,我疑惑:“我不信,你再说一句。”
它说不出,只顾点头,又摇头,还轻啄了两下我的手。
我思索了片刻,随后将它放回脑袋上,只听那道稚声急急道:“姐姐……”
拿下,没声了。
放回,有声:“我是……”
拿下,又没声了。
再放回,声又道:“洛云崖……”
我百般疑惑地拿到面前问:“你是洛云崖的灵器?”
按理说那小不点纵然得了灵器,也不至于这么快便筑灵与灵器同修,化灵器为活物。
见它着急地蹬着爪子,我又将它放回头顶,只听:“姐姐我、我是……就是…洛云崖。”
这小玩意似乎说话不大利索。
我干脆松了手,让他待在头顶,问道:“你是洛云崖,所以——洛云崖是个鸟人?”
“……不是鸟人,是……”它在我头顶踩了踩,似乎很是着急,“我是…人鸟……是、是人……不是…鸟……”
“你到底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有些不耐烦,“为什么非要在我头上才可以说话?”
“我、我还可以——”它忽然扑闪了一下翅膀,随后落在我胸前,贴着我心口道,“这、这样……”
“……你这只色鸟!”我一把揪住它,去扒它肚子上的绒毛,他急得用双翅裹住自己,棕色的脸颊似乎微微泛了红。
花痴鸟,还知道害羞。
我停了手,又将它放回脑袋上,正经问道:“你怎么变成一只鸟了?”
它慢吞吞道:“神竞台…姐姐,素光翎…被抓……炼、炼化…器灵。”
我试图解译道:“你是要说因为那日在神竞台我赠予你神翎,所以你被坏人抓来要炼化成器灵?”
它踩了踩我:“嗯!”
灵器能辅助主人增强杀伤力,同样,与之相契的主人也能赋予它们灵力,若是炼化与灵器结契之人为器灵,那该灵器便会成为炼化之人的傀儡,受炼化之人掌控,而灵器之主的魂魄将被永远锁在灵器内永世不得轮回。
想到这里,我有些愤恨:“这鬼魅庄到底是个什么邪门歪道的家族,怎会这般明目张胆行此歹毒之事?”
“姐姐有所、不知——”洛云鸟缓缓道来。
以云崖顶为首,夕岚国次之,其中鬼魅庄与洛天庄、兰峡谷并列第三,共同组成了仙林五大家族。
身为五大家族之一,鬼魅庄有别于其他四大家族尤为突出的一点便是擅长制毒炼蛊。
早些年仙林世家榜只有除鬼魅庄之外的四大家族,后因夕岚国上一任国君倾慕鬼魅庄的表小姐沈慕,便娶其为妃,鬼魅庄因此借着夕岚国的势力在仙林中壮大,从而进据世家榜,成为五大家族之一。
再后来还有些什么,洛云崖便不知了,从前逃课逃得多了,我也没能记住几大家族的族名以及与之相应的族姓,今日听他说出这些,倒显得孤陋寡闻了。
因言语迟缓,他顿顿续续讲了很久,我抬手摸摸头顶上的“他”,夸道:“小小年纪,知道的挺多嘛。”
不过鬼魅庄如今怎么说也是五大世家之一,有其他家族制衡,理当不会如此光明正大地抓他来炼化器灵,这其中最大的可能便是有居心叵测之人抓了他,与鬼魅庄做了些私下交易,一个不亲手涉及伤人之事,一个假装不知是伤天害理之事。
洛云崖又终归是洛氏之人,只怕敢抓他的人也是受了洛氏内里人的应允。
若是洛云崖晓得自己族人如此待自己,怕是也不好受,况且这也是我单方面的推测,不足为据,于是我也不打算将这样的猜测说给这个小不点听,免得他心中难过。
可洛云崖此刻却似是有些惊喜,问我:“姐姐——来救我?”
我手肘撑着桌案托腮:“不是啊,我也是被抓来的。”
“抓、来?”它急道,“炼化——姐姐?”
“那倒不是,他们……”说到这里我顿了顿,也不知该怎么同一个小孩子解释娶亲这件事。
他没有等到我的回答,主动问我:“姐姐——漂亮,当——压寨夫人——”
“……小孩子哪里晓得了这些词?”我有些哭笑不得,将它从脑袋上抓下来,挠了挠它的脸,安慰道,“总之别怕,过些时日就会有人来救我们,我今日有些累了,陪我去睡觉吧。”
耗了一身精力,实在困乏,我攥着洛云鸟便钻进了被子。
在这无人问津的小院子里,除了每日有人按时送些吃食和热水来,其他时候便只有我和洛云鸟一人一鸟。
因着我与洛云鸟日夜相处,他从前的那些怯懦胆小渐渐褪去,说话也逐渐变得利索,好像我们不是被软禁的囚徒,而是来做乐的游客。
十日后的清晨,我站在门前伸了个懒腰,戳了戳脑袋上的洛云鸟:“芽芽,我们去院子里玩吧。”
它开心地直跺脚:“嗯!”
我与它在院子里追逐嬉闹,期间它做坏似地飞上枝头,引我爬树去捉它,却在我就要抓住它的时候,它一蹦一跳地往更高的枝上跳去。
我抓不住它,失了重心从树上落下,躺得四仰八叉。
树上的鸟儿忽然扑闪着翅膀飞走了,随即视线中闯入一张熟悉的脸。
我皱了皱眉:“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柳儿姑娘,我有话想对你说。”她道。
我从地上翻身而起,这才瞧清她穿着一身轻纱紫衣,手中还撵着一方丝帕半掩着唇,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瞧得直叫人心疼。
但是……
“柳儿是谁?”
见她面色诧异,我才恍然发觉她口中所唤的那个人是我,于是急忙弯着眼睛笑:“哦,小姐姐你要跟我说什么呀?”
“我们坐下来说吧。”她摊手示向一旁的石案。
我起身拍拍屁股,坐到她面前,她才又道:“那日初见柳儿姑娘,便觉容貌不凡,今日近些看,倒更加生动了,难怪殿下会喜欢。”
我一时记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她,又问道:“我何时见过你吗?”
她温婉地笑道:“柳儿姑娘忘了也无妨,日后我们还是要做姐妹的。”
我:“……?”
这时,她自报家门道:“我是鬼魅庄庄主的女儿,沈佩,自小与三殿下便是青梅竹马,早归也是要成亲的,只是……”
说到这里她顾及地看了看我,又道:“只是这中间有些误会,柳儿姑娘也该清楚,毕竟我是鬼魅庄的大小姐,而姑娘只是一名舞姬,我并非有意看不起姑娘,只是三殿下他毕竟是夕岚国的皇子,娶妻尚需门当户对,还望柳儿姑娘不要怪姐姐。”
她拉过我的手:“明日三殿下便会来鬼魅庄,与我大婚,南宫国君过几日便会派人来接我们回皇城,那时,我自会带上妹妹一起,望妹妹在这里莫要害怕。”
说着还亲昵地拍了拍我的手。
虽然不清楚她话里的意思,但我还是点了点头:“嗯。”
“我听闻妹妹那日受了些伤,”这时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到我面前,“这里有一些恢复体力的药,妹妹拿去。”
我看着那瓶子,没接。
她有些伤心道:“妹妹是怕有什么毒吗?”
为证明她一番好心,她还拔了瓶塞倒了一粒药丸在手心,撵进口中吃给我看。
我想不到她要加害我的理由,却还是忍不住问她:“你说你是鬼魅庄大小姐,吃了毒药,不会有解药吗?”
“……”她面色一怔,是我未预料到的结果。
我抓过她手里的药瓶,笑道:“我和你开玩笑。”
听我这么说,她才缓了些神色:“那妹妹好生休养,我便不叨扰了。”
说罢起身离去。
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脑袋上一沉,只听洛云鸟道:“姐姐,不要吃。”
我看着手里的药瓶:“嗯,我知道。”
他又问我:“姐姐,我们还玩吗?”
我默了半晌,回道:“累了。”
洛云鸟踩了踩我的头:“姐姐你似乎——不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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