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崖顶?”
尹正倩又一次疑弧地望了望我,在五尺宽的矮窗前来回踱着步子:“神灵之巅的百神竞器我倒是略有耳闻,但我哥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闲散医师,对修武之事丝毫不通,怎么会来这个地方?”
狗尾巴草在指尖撵转,我弓腿托腮坐在窗台上,望着街镇上来往的行人,享受着三年以来未曾见过的繁华场景。
“喂,我跟你说话呢,有没有在听。”直到尹正倩不满地戳了戳我,我才扭头看向她,指着自己的嗓子笑了笑。
尹正倩被堵得没辙,双臂环胸气鼓鼓道:“你干嘛要拒绝那位公子跟着我们啊?他看起来帅气又多金,武功应该也不错。”
我微微翻眼朝天看,不敢苟同,有些人整日里穿得花里胡哨,专会蒙骗无知少女。
“还有啊,”尹正倩突然想起了什么,再次做叉腰状,“我可听说这家酒楼是云崖顶脚下这镇子上最贵的一家,你没事住这么好的地方干什么?”
万般无奈之下,一路带她来这云崖顶脚下也花了半月有余,依着尹奕那些名贵草药倒卖来的盘缠,倒还足以辗转些许时日,只是于情于理,确实不该花着旁人的钱住这么好的酒楼,若非怕苦了这从未出过远门的丫头,我倒依了她的玩笑去睡那马棚。
这回儿尹正倩也知道,我左右说不出一个字来,索性自个儿跑出去与旁人打探消息。
看她转身出门,我取出怀中飞羽状的木簪,仔细钻研了一番。
我曾经问过尹弈,有没有像我腰佩一样贴身的宝贝,是翠绿的。
那时候尹弈想了许久,说有,但算不得是什么宝贝,我不依不饶要他拿给我。
尹弈被我扰得无奈最终散了自己的头发,将他的发钗和长发一并递到我手心,说:“你要是拿去了,我以后就得这么披头散发了,还怎么见人。”
我摸着那个钗,算不得光滑,但是形状倒也喜欢,况且尹弈说是翠绿的,我自是不肯还他,扬手甩了他的头发就往屋中跑。
可那时我看不见,再熟悉的地方,疾步之下也难免摔跤,尹弈就坐在那里笑我,说我拿了他的东西,活该摔这一跤。
我也不知那几日尹弈是否真的没有束发,只是一听到他脚步声我就怀揣着他的飞羽,敲着竹竿哒哒哒地跑,生怕被他抢了去。
到底是我良心发现,最后还给尹弈的时候发现他把头发束得好好的,还插了根筷子,我不满地硬是扯散了他的头发,折断了筷子。
现今我才知道,原来这根簪子,不是翠绿的,是棕褐的,尹弈他一直在骗我。
我收了簪子,长叹一口气,转头朝窗外望去,却在低眸那一瞬,瞥见了一个少年,这一瞥,便实实在在赏心悦目得挪不开眼,眼眶不知不觉白花花地湿了一片。
曾几何时,我还是个小丫头片子那会儿,因着无趣坐在这方窗台上时,无意中睹见一群少年欺负一小不点。
小不点不过十来岁模样,却手带铁撩,脚负枷锁,遭人围殴也不敢吭声。
那时正值云崖顶百神竟器前几日,山门处竖着仙林百家排行榜,我打了个响指引得窗下几人注意后,指着百米外的排行榜胡诌:“排行榜第二那位,是我未婚夫君,识相的,赏个脸,小不点让我也欺负几日?”
毕竟排行榜第一的名声太大,不敢造次,这第二嘛,终归记得的人少了,威风又还是可以的。
底下挺着大肚子,身着里黑外金校服的少年仰头望了望我,而后侧头低声问身旁的小厮:“本少主怎么没听过这三皇子有未婚妻一事?”
小厮也端详了我几眼,随后掩着手在他耳边回话:“皇室之人多滥情,凭空多出个未婚妻也不足为奇,这姑娘一身上等绸缎锦衣,只怕身份不简单,公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大肚子不爽地觑我几眼,随后晦气地拍拍身上的灰尘绕过小不点带着几人离开。
小不点这时才敢抬头看我,我冲她露出一嘴大白牙,而后潇洒地翻窗而下落在他面前。
小不点站起来,只及我腰处,我本想揉揉他的脑袋安慰他两句,奈何这脏兮兮的模样让我下不了手。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他却不答话。
“你不愿意告诉我就算了吧。”我摸出腰间的钱袋,抓着他的手塞进他手里,“这些都给你,买两件衣裳去。”
我转身正要走,他却扯住了我的衣角,可迟迟也不说一句话。
也不知那时的他是怎样的神情,六年后的今天,再次与他重逢,竟还是当年这个窗台,想来以他现在的身高,只怕要比我还高上一截。
“你认识?”
尹正倩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吓得我慌忙拭去眼角的泪水,摇头否认。
她拽着我坐到案前,指指不知何时进屋来的老先生:“这是我从街上寻来的写字先生,现在我问你答。”
我乖乖拿起案旁备好的纸笔,无奈地笑笑。
尹正倩支着下颌左思右想,似乎还没想好要先问我哪个问题。
“我哥总说你不记得从前事,但我看不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一直瞒着我们?”她忽然很认真地问我。
我看看写字先生,索性在纸上写道:“你若欲知我心,当自习字,怎可以外人代之?”
写字先生一眼便知其意,礼貌地同我们表达了歉意后卷了书纸而去,尹正倩正想拦着却到底收住手。
写字先生已明了解释若为私人之事,他却不好掺与,尹正倩自然也晓得这个道理,又是束手无措,她气恼地霸占了窗台,学着我的模样托腮沉闷不语。
我起身走到她身旁,想同她打个趣缓解她的情绪,故而轻推了她一把,却不曾想,这一推,竟把毫无防备的她推下了窗台……
我惊得急速伸手去捞她,“刺啦”一声,手中只剩下了一块衣布。
我看着手中的碎花布:“……”
随着尹正倩一声仰空长啸,我索性闭眼,不忍目睹。
但是半晌,除了街上人群的嘈杂之外,并未听到什么重物落地和惨叫声。
我缓缓睁眼,顺着手中的袖片往下看,在看到那丫头安好无损时,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沉定下来。
好在她没落地,而是落在了别人的怀里。
只是那人抱着尹正倩,目光却在窗台之上。
他束着高高的马尾,身着象征家族身份的金黑校服,一股铺面而来的少年气息在人群中格外耀眼。
他从前只有十来岁,没瞧出多好看,这五六年未见,竟这般俊朗清逸起来,若不是他额间的那枚银青色羽印,怕是先前在这窗台上见到他的时,我会认不出。
见他抬头,我匆忙收回伸出的胳膊,转身背靠窗台。
只是不久后,我听到了一阵带着杀气冲上楼的脚步声。
我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前合上门。
“禾还你给我开门!”
尹正倩就如同个要命鬼一样拍着门,大有把我大卸八块的趋势。
我死死抵着门假装听不见,直到敲门声戛然而止。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缓了一口气,做好了等死的准备,索性一把拉开门,却见比我高出半个头来的少年立在门前。
“你还堵着门干嘛,让我的救命恩人给我的夺命仇人送礼不成?”尹正倩从少年身后探出头来瞪着我。
我讪讪地朝眼前人露出一个笑脸,让开一步示意他进门。
随后,三人坐在了案前进行一场尴尬的交流。
大抵是与我待久了被闷坏了,以至于尹正倩今日好不容易拉来个对眼的,恨不得把前半辈子没说够的话全说给他听。
然而对面那个木头人只是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看着喝茶的我。
我虚掩着半张脸,一口一口地灌着茶水,想给他们单独腾块地儿。
尹正倩意识到不对劲,左右瞧瞧我,忍不住好奇:“你们是不是认识?”
我摇头。
尹正倩贼心不死:“那他干嘛一直看着你?”
我没辙,只好抬起下颌示意了一下,意思很明显——你问他。
尹正倩转脸面向木头人,反倒换上一副笑容:“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在心里给她翻了个大白眼,这见色忘义的丫头。
此刻木头人心不在焉回道:“洛云崖。”
“洛、云、崖——”尹正倩双手托腮笑得灿烂如花,“你的名字真好听。”
洛云崖顿了顿,忽然抬眸看她:“你是第二个这样说的人。”
尹正倩懵懂:“那第一个人是谁呀?”
洛云崖垂下眼眸:“死了。”
我一口水呛在嗓子里闷咳两声,匆匆躲开视线不再窥觑。
尹正倩倒没发现什么异样,而是小心安慰:“这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吧,别太难过,他也一定希望你现在能够开开心心的。”
洛云崖嗯了一声,目光似是又扫了我一眼。
尹正倩伸出食指指了指他的额头转移话题:“你额头上这个,是胎记吗?”
洛云崖端起桌上的茶送到嘴边:“不是。”
“那,是伤疤?”尹正倩又问。
其实,我也很好奇他会怎么答。
洛云崖放下手里的茶盏,抬眸间目光与我窥探的视线相撞,他语气郑重:“是她对我的守护。”
我微微一愣,一时忘了敛回视线。
“你说的这个人,肯定和我‘嫂嫂’长得十分相像。”
“嫂嫂”二字被尹正倩刻意加重,这还是我头一回听她如此称呼我,显然是在提醒洛云崖我的身份。
我收回目光,淡淡地笑了笑,深表赞同地定了一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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