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说百里家的大公子风华绝代,天资绝色,加之武力修为几近横绝仙林,因而稳居仙林排行榜第一,然纵是如此,他本人却不骄不纵,温良恭谦,因此每年上门求亲示好者,不计其数,甚至不分男女。
爬上神竞场观众席,环顾四周投来的爱慕目光,我一屁股坐到案前,挽住哥哥的胳膊,彰显着主权。
见各处少年少女愤愤不平转回头去,我才满意地松了手,却听得身旁人问:“这几日去哪儿了?”
我挤上满面笑容缓缓扭头,入眼的人可谓面若冠玉,目如朗星,一身气质干净泠洌,绝世脱尘。
果然还是自家哥哥一身白衣顺眼,我从盘子里抓过一颗葡萄塞到他唇间,撒娇:“哥哥不生气,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不待他有所反抗,我便用食指将那颗葡萄抵入他口中,又问:“哥哥许我上神竞台吗?”
“哥哥不说话我就当哥哥默认了。”他正要开口被我堵了回去。
他:“……”
他抓过我抵在他唇上的手,轻嚼了口中的葡萄,才道:“神竞台岂是你能胡闹的地方。”
我拽着他的衣袖吴侬软语:“哥哥你最好了,你平日里不是什么都依我嘛。”
见他转过头,我伸手抓了一把茶盏里的水往脸上糊,又抓着他胳膊晃:“我开始伤心了,我要生哥哥的气了!”
他被我缠得没辙,转头看我,见我一脸委屈的模样,先是皱蹙起漂亮的眉毛,而后抬手在我脸上擦了擦,撵出了一枚绿叶给我看:“下次,记得不要把茶叶抹到脸上。”
“……”
撒娇无果,我甩开他的胳膊,擦了把脸,转头塞了几粒果子进嘴,气嚷嚷地咀嚼。
周围忽然一阵喧闹,伴随着铁链拖地的叮当声,但见神竞台水廊处走出一个小不点。
小不点满脸都是头发,分不清哪里是脸。
此时耳旁传来一声嘲弄:“呦,这不是我们洛家旁支的那个灾星么,他怎么也敢来?”
有人应话:“怎么说也是你洛家之人,怎落得如此模样?上了神竞台,可是丢了命也只得认栽啊。”
嘲讽的人回道:“都说了是灾星,洛家旁支的那些人巴不得他早死才好。”
一旁人却道:“他若赢了比赛,召唤灵器,那身份可是大有不同。”
神竞赛有规矩,凡参赛者须签订生死契,比试中胜者一方,可凭借自身实力召唤神竞水中的法器,若有死伤者,另一方无需偿命,只需陪付死者身份相应的金银便罢了。
能参赛者,大多身份不凡,因此为免去巨额赔款,大多胜者一方都会手下留情,不取对方性命,亦是为人道之举。
只是如今对台上那个小不点来说,他的身份在众人眼里本就不值几个钱,看起来又羸弱,谁不想尽兴一番大展自己的实力。
“哼。”此间嘲弄之人不屑嗤鼻,“灾星只会克人,还能有什么灵器能与他结缘?想必他今天必死无——唔——咳咳!”
“洛兄,你怎么了?”一旁人慌忙替他抚背担忧。
大肚子少年掐着嗓子咳红了脸:“有、有人要害我……”
在他视线转过来时,我若无其事地转脸看向神竞台,继续吃葡萄。
他身旁的人似是惊忧道:“洛兄可不能胡说,在这神灵之巅,除了神竞台,这观众席上不能随意取人性命,谁有这胆子。”
大肚子意欲争辩:“我方才瞧见……”
“然也!”突然另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这竞台外不可妄自取人性命,莫非是这位兄台在这神灵之巅欺辱族亲之人,受上天感应,糟了报应?”
是何方英雄这么聪颖睿智,一身正气凛然?深得我心。
只听那大肚子愤然道:“哪有什么报应,分明就是有人想借此行凶,就在……”
“既无报应,又何来灾星一说?”那人又打断了他的话,紧接道,“若是这位兄台想要证据,可尽管越过我身前去寻,寻出来给大家瞧瞧,若是寻不出,得了应惩——”
那大肚子突然噤了声,不再执意寻出“凶手”。
我好奇地往后仰了仰,越过哥哥后背朝说话那人看去,正好对上他浅笑的眸子。
哥哥微一动身,遮去了我的视线。
我转回脸时,神竞赛上的比赛不知何时已经开始。
小不点的对手是个少年,估摸也仅比他大几岁,但那小孩小小年纪便习得了一套不错的剑法,且招招盛气凌人,先是有意挑逗小不点一番,而后待小不点落招之后便是一顿猛追强打,丝毫不留情面。
同是少年,我不免觉出心寒,而观众席上的叫好声,竟还大多来自稚童。
“哥哥,”我咬破一颗葡萄,“这小屁孩挺能打嘛。”
哥哥淡饮一杯茶:“资质不错,可惜了。”
“可惜?”我扭头看向他,表示不认同,“他有手有脚,自可修炼功法,便不该可惜。”
哥哥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神竞台上:“他一出生便丧失双亲,落得个灾星之名,被族人欺凌,连这一身武艺也修得七零八乱,故而可惜。”
我看向神竞台,只听哥哥又道:“那日他母亲随他父亲来这云崖顶参赛,却恰好在台下临产,因难产而亡,他父亲在台上急火攻心,随之暴毙。”
我哑然失语,对自己方才说的话有些后悔。
“世人为他就地取名,偏偏他又姓洛,而后便被认为是克死双亲的不祥之人,是坠落神灵之巅的灾星。”哥哥转脸面向我,“如此,栖栖觉得可惜吗?”
我抿着唇,一时说不出话来,转头再去看台上的那个小不点时,心中已是五味陈杂。
难怪那日问他姓名时,他不愿答话,我选择帮了他,他寻求庇护时,我却又抛弃了他,想必他是记恨我的吧。
“哥哥,”良久,我问道,“你说,今日不就是他生辰嘛?”
“是啊,”哥哥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我们家栖栖真细心,倒记住这个来了。”
想到十五岁及笄生辰宴,我不觉抚过腰上的那半枚君影,喃喃道:“旁人生辰都是家人朋友一起庆生,可是他这辈子都不能庆祝生辰这一日了,还要遭世人流言蜚语。”
神竞台上的那个小不点还在拼死挣扎,耳旁大肚子的声音又传来:“我看他是活不过今日。”
我转头望去,却见他说此话时看了两眼不远处端坐的一名男子,正是先前两次打断他说话的那位,大肚子似乎是有些忌惮他。
“看上哪家公子了?”
忽听哥哥问话,我收回视线,故作玩笑:“看上了哥哥与我说亲吗?”
哥哥应了我的玩笑低声问我:“那栖栖告诉哥哥,看上了哪一个?”
我瞧着他是故意气我,于是随手一指:“你旁边那个,就很和我心意。”
哥哥没应话,他旁边那人倒是耳朵尖:“姑娘方才说什么?”
哥哥这才转头对那人道:“家妹玩闹,公子不必在意。”
我灵光一闪,抬头道:“在意,当然得在意!”
我起身几步行至那人身旁坐下,笑问哥哥:“哥哥今日只不许我去神竞台,可没说不许我交朋友,我坐在这里,哥哥不会介意的吧?”
估摸着哥哥只当我又在耍小孩子脾气,也没抵了我,应道:“你若喜欢,哥哥都随你。”
见他转过身去,我还未及和身旁人打照应,他先问候道:“姑娘只是要和我做朋友?”
我转脸:“要不……然呢。”
但凡他长得普通点,人再善良点,我大抵都记不住,偏偏他长得欠揍,人还更欠揍,这么近眼一看,我生生忆起他那日在半山腰扒了我衣裳这件事。
他悠悠端起一杯茶:“狭路相逢,冤家路窄?”
“呵呵呵,是呀,真是冤家呢,”我自来熟地理理他大氅的衣领,笑脸相迎,“冤家想和公子做朋友呢。”
他挑眉笑笑:“借钱?”
“……”白演了。
索性我也不再装,掩拳低声报了一个数:“不多,一千两。”
他被茶水呛了呛,急咳了两声:“初级入场赛只需一百两。”
我手肘支着桌案歪头看他:“我这个等级的,需要一千两的。”
他:“……”
我猜他在心里骂我不要脸,但做人就要脸皮厚,我不信他穿着这么上等的貂毛大氅,会拿不出一千两。
一百两报名,另外九百两私藏,开心。
他又端详了我两眼:“我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要借你?”
我坚定道:“我会还你的。”
他:“何时还?”
我:“日后。”
他:“日后是何时?”
我:“就是今天之后!”
他:“今天之后有很多日,具体是哪一日?”
我:“……”
我拳头捏得咯吱响,却还是忍住了暴揍他的冲动,随后吸吸鼻涕道:“其实,公子有所不知……”
我硬是挤出些泪光,抬眸看他:“我兄长他,逼迫我嫁给一个丑八怪。”
“……”他脸色不太好,沉声问我,“他有多丑?”
我怎么知道,我胡诌的。
“就是,满脸褶子,胡子拉碴,言行粗鄙……你、能想象的出来吗?”我眨了眨眼问他。
他似是憋着一口闷咳,有些勉强地扯出一点笑:“你描述得如此生动,很难不想象的出来。”
见他信了,我又摆回一副凄苦之状:“因此,为了摆脱命运的不公,我要上神竞台展现自己的实力,争取自己的自由,公子明白吗?”
公子他好像不太想明白。
他转眼瞥至我腰间,道:“除非,你能用你身上这块玉玉佩做抵押。”
我低头看到自己身上唯一佩戴的君影,有些犹豫:“这、不大合适吧。”
你丫的干嘛总是觊觎我的宝贝!
他哀叹一口气:“你不愿就算了。”
“等等,”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犹豫再三,最后取下玉佩偷偷塞入他手心,“你可给我保管好了,若是我能安好无恙的回来,记得还我。”
他:“你死了我给你埋土里么?”
我瞪着他咬牙切齿:“你哪来那么多废话,拿钱!”
他不疾不徐地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点了一下我的手心,又迅速收回,又点了一下,又又收回。
“…………”
我一把揪住他的手腕,硬生生从他手里抠出那张银票。
“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溜走之前,我还低声问了一句。
他道:“——阙。”
“缺心眼?好,我记住了。”
我拍拍他的肩趁着哥哥不注意便钻出了观众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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