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在门前的竹帘微微一动,春桃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进来。
陆珣转动轮椅,侧身让开了些许,让春桃上前扶小娘子起身服药。
“服完药,早些歇息吧。等你好了便去。”他道。
玉珠鼻尖嗅到那药的苦涩味道,默默将碗往外推了推,小脸皱成一团。
“公子,奴觉得已经好了许多,这药可以不喝了吗?”
陆珣苦笑着接过药碗递到她面前,耐心劝道:“良药苦口,小娘子还是趁热喝了吧。”
玉珠垂头看了眼黑乎乎的药汁,再看看公子,低声喃喃道:“那个,奴真的觉得好多了……”
陆珣微微扬唇转头看向春桃道:“过来服侍小娘子服药吧。”
玉珠一脸郁卒,双手捧着药碗,最后再瞥一眼公子。
“等奴好起来,公子同奴一道去城中散散心可好?”
一直默默立在陆珣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的侍书闻言也忍不住掀起眼皮子觑了一眼公子。
入城?公子自打与郑家退亲搬来庄子上疗养便再未踏足过京城。
三日后的清晨,两辆马车从庄子上出发。
公子的马车行在前面,玉珠与春桃同乘一辆马车紧随其后。
马车行过巍峨高耸的城楼,驶过繁华的街市,进入寂静的巷道,最后停在一处威严宽绰的府邸面前。
玉珠撩起竹帘一角往外看了看,入目是一扇朱漆大门,其上一块儿红底赤金的匾额,书着“沈宅”二字,门前一对儿汉白玉狮子,这处的大门却并不敞开。
反是一侧的角门上门槛前坐着三四个身着绸衫的小厮,见有客至连忙上前询问。
侍书跳下马车前去与那几个门房一番交涉,那几人对着公子的马车恭敬揖礼,转身自边上角门而入,很快便带着一位紫袍玉带的年轻公子行了出来。
“师兄,别来无恙。”
侍书将公子搀下马车,公子转动轮椅上前朝来人一礼,笑道。
沈昉疾步上前,视线落到陆珣的那条伤腿上,不由得轻叹一声。
“季真,你的腿……可好些了?”
陆珣苦笑一声,面容平静道:“除了不能如常人般行走,已无碍,多谢师兄挂怀。”
沈昉点点头,唇角勉强挂起一丝笑:“家父前两日还在念叨你,今日你来得正好,我这便让后厨备几样可口小菜,你我几人对酌几杯可好?”
陆珣却是推辞道:“不必了,师兄,此番我不请自来已是多有叨扰,况且沈大人公务繁忙,怎好再贸然打搅?不若改日递了帖子,再登门拜访。”
沈昉与他同门一场,自是知道他的性子,便也不再强留。
陆珣笑道:“两日后便是庄先生的生辰。今日我来,是想请师兄替我送一份贺礼给庄先生。如今我腿脚不便,不能亲至拜访,只能遥祝他老人家身体康健,松鹤长春。”
言及此处,他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又道:“只是我堕马伤腿一事,还请师兄暂且帮我保密,以免徒增先生烦恼。”
沈昉闻言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位庄先生年轻时做过帝王师,后又任麓山书院的山长,如今年迈退居山林,隐于京郊的凤栖山中。
陆珣、沈昉二人年幼时便拜师于庄先生名下,受其教诲。
庄先生待他二人更是倾囊相授,如师如父,恩重如山。
先生大寿,二人本该亲自带着贺礼前去拜访。
只是以陆珣如今的状况,一则路途遥远,出行不便。二则恐老先生见了伤怀,只好请他这位同门师兄代劳。
其中的曲折沈昉自然明白。
待看着陆珣在仆从的搀扶下登上马车,眼看着人就要走远,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抓住缰绳,立在车窗下问道:“秘书监的职,你当真不打算回去了吗?”
陆珣掀开车帘,苦笑着摇头。
“师兄也看见了,以我如今这副身体,连出趟门都要如此大动干戈,继续留在秘书监也未必能有所建树。”
沈昉看着他只觉喉头一哽,哑声道:“当初编那本《四海图志》你花了整整五年,如今成书在即,你却遭此变故,算是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季真,我……我只是为你感到不值。”
马车离开沈宅,公子让驾车的刘伯带着玉珠主仆二人去逛集市,自己则带着侍书在城南的茶肆中等候。
玉珠看出公子有些神情郁郁,便也没有在集市上多做逗留,带着春桃去昌平路买了些小食,回了趟玲珑阁见完几位阿姊便准备回茶肆去寻公子。
谁知行至半途,马车的速度突然快了起来。
玉珠与春桃本来还稳稳当当坐在马车里,马车却突然拐了弯,她二人猝不及防被突然出现在路中间的土坑颠得一个趔趄。
春桃扶着玉珠坐稳,撩开车帘问道:“刘伯,怎么了?”
刘伯一边熟练地甩动马鞭,一边回头抱歉地朝她二人笑了笑:“两位小娘子坐稳了!从方才出了街市便有一辆车紧紧跟在咱们后头。起初我还不确定,拐了两条街还甩不掉,想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小娘子莫怕,看我怎么收拾他。”
话音刚落便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那鞭子在刘伯手里甩出一个漂亮的鞭花,拉车的红棕马一声长嘶,马不停蹄朝着前路奔驰起来。
春桃猝不及防往后一跌被狠狠甩进车厢里。
玉珠一手牢牢扒着车窗,一手去抓春桃,主仆两个好不容易坐稳,马车又突然拐了个弯,两个人差点被甩出去。
春桃被风吹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一边死死抠着车板,一边骂骂咧咧。
“哪个杀千刀的追咱们一路,颠死我了!小娘子,你……还好吗?”
玉珠摇摇头:“我没事,只是没想到刘伯驾车的路子这么野!”
话音刚落,刘伯神清气爽,自信满满的声音自车外传来。
“小娘子放心,那只王八羔子已经被我甩开了。咱们现在就去跟公子汇合。”
玉珠揉了揉被风吹得有些发僵的脸颊,露出一丝苦笑:“您……您可真是宝刀未老!”
刘伯的笑声越发爽朗,马车七拐八拐穿街过巷终于到达公子所在的茶肆。
谁知春桃刚扶着玉珠登下马车,却见一个细长眼,吊梢眉,身穿绿罗袍的纨绔子带着两个身材魁梧的仆从围了上来。
“你们是何人?”刘伯跳下马车,挡在小娘子身前,一脸警惕地瞪着来人。
“小娘子叫我好找!”
那人抖开扇子,朝身后随从招了招手,视线越过刘伯直勾勾落到玉珠身上。
那两个随从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将刘伯反剪住胳膊。
刘伯性子虽烈,毕竟年事已高,且对方人多势众,挣扎了一番还是败下阵来。
玉珠眼睁睁看着人被押了下去,心中又惊又怒,斥道:“放开他,你们想做什么?”
那人摇着扇子笑了笑,一脸轻佻地看向玉珠道:“小娘子莫怕,曹某只是想请小娘子到阁中一叙。至于那个聒噪的老仆,只要小娘子肯赏脸,曹某自是不会拿他如何。”
春桃闻言双手叉腰,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同玉珠耳语道:“小娘子,这人不是方才咱们在玲珑阁门前撞见的那个……”
玉珠点头:“想来方才一直跟在后头的那辆车便是他们的。”
她自幼长于玲珑阁那样的风月之地,对那样的目光再熟悉不过。
对付这样难缠的纨绔子,阁中姊妹们自有一百种法子。
可她如今一门心思想着公子在此等候多时,无暇与之周旋,拉起春桃便要走开。
那人却是抢先一步,堵住了她的去路。
“小娘子别急着走啊!相见即是有缘,怎么?小娘子不肯赏脸?”
春桃张开双臂挡在玉珠身前,厉声呵斥道:“怎么?天子脚下,光天化日,尔等竟敢强抢民女?”
谁知那人闻言非但没有让开,反而是开怀大笑道:“好个口齿伶俐的小丫头!小娘子是什么出身你我心知肚明,强抢民女?小娘子大可出去打听打听,不是曹某夸口,在这盛京城,但凡是我曹荣看中的女人除非是公主郡主,哪个不是上赶着巴结?”
言罢,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小喽啰也跟着哄笑起来。
“你,你们无耻!”春桃怒极,指着曹荣的鼻子破口大骂道。
玉珠默默在心里将这个曹荣的话过了一遍。
盛京城中曹姓人家,又敢当众夸下如此海口除了家中出了个贵妃的曹侍郎家还能有谁?
若是如此,倒还真有些棘手了。
对方人多势众,来硬的不行便也只能来软的。
玉珠悄悄拉了拉春桃叫她莫冲动。
她捏着帕子掩住口鼻正准备装作什么痨病发作之类的,谁知还未开始便见侍书推着公子从楼上下来了。
玉珠悄悄朝公子使眼色,表示这麻烦自己可以解决,叫他暂时不要过来趟这趟浑水。
可惜公子并未领受她的一番好意,还是带着侍书过来了。
方才那曹荣带着人上前同刘伯那一番拉扯本就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茶客和路人。
如今又来了位相貌出众却身患残疾的翩翩公子,周围的看客转眼间已是越聚越多。
“出了什么事?”新来的人还有些摸不清头脑。
于是又有人指着曹荣、玉珠和陆珣三人解释道:“这人强抢民女,被这小娘子的相好撞见了。看样子是不能善了了。”
……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