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荣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了突然出现在此的陆珣身上。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伯爵府的大公子,京都陆郎!”
周围的看客们闻言皆是一惊,纷纷朝着公子投去或质疑或同情的目光。
“原来他就是那位堕马伤了腿的陆家大公子。我听说他从前还在太学任职,给龙子皇孙们当先生呐。哎,没想到如今竟成了这样,真是天妒英才,天妒英才!”
“这年纪轻轻就落下残疾,这辈子算是完了。”
“还不止呢,我听说那荥阳郑家便是为了这事儿连婚都退了。”
“哟,那还真是可怜呐!”
玉珠秀眉微蹙,忧心忡忡地看向公子。
公子的目光也落到了曹荣身上,他面容平静,对周围的议论好似没有听见一般。
“原来是曹侍郎家的二公子。这小娘子和门外那个老伯皆是陆某府中内眷,曹二公子若是无事,时辰不早了,陆某还要带着人赶回庄子上。”
谁知那曹荣闻言非但没有让开,反而抄着手上前,一脸挑衅地围着陆珣主仆两人转悠了一圈,忽而弯下腰大笑出声。
“陆家少年郎,才貌世无双。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啧啧,想当初,陆大公子是何等的风光呐!谁曾想如今竟成了个不良于行的废人?”
陆珣静静凝视着他,一双墨如点漆的眸子平静无波,看不出一星半点的愠怒。
“说完了吗?若是说完了,恕不奉陪。”
那曹荣见他不为所动,更是恼羞成怒,凑近了些冷笑一声道:“呵,还真会装!”
言罢又“哗”地抖开手中折扇,压低声道:“哦,忘了告诉你,郑家淑女,便是从前与你定过亲的郑六娘子,马上就要成为我曹家的人了。婚期就定在下月初六,还是贵妃娘娘奏请陛下亲自择的吉日。如何?届时,陆公子要不要赏光上门讨杯喜酒喝?”
陆珣仍是一脸淡漠地看着他,好似在听一段全然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一般。
玉珠却早已气得脸色发白,握在袖子底下的手已是微微颤抖。
曹荣似乎也感受到了身后小娘子愤愤的目光,忽而转头摸着下巴,一脸玩味地盯着她。
“啧啧,还真是冤家路窄。陆公子说这小娘子是你的人?巧了,本公子也看上了她。你如今双腿残疾,这样一个尤物留在身边也是暴殄天物。我就不同了,如何?你开个价,将她让于我可好?”
说完这番话,他才终于如愿从陆珣的眼中看到了几丝怒意。
“根据我朝律法,当街强抢民女、寻衅滋事、扰乱皇城治安者,轻则杖责四十,重则流放千里。怎么?曹公子是想不顾曹侍郎与贵妃体面在天子脚下以身试法吗?”
玉珠怔怔望向公子,公子说这话时面容冷肃,不怒而威,好似全然变了一个人一般。
曹荣闻言面上笑容一僵,额上不自觉地冒出冷汗。
姓陆的再不济,却也出身怀恩伯府,撕破了脸皮闹到老头子面前,到时候又免不了自讨苦吃。
他环视一周,自觉有些下不来台,手里哗哗地摇着扇子来掩饰面上尴尬,硬着头皮道:“一个小小的花娘而已,怎么,陆大公子当真要为了她与我曹家撕破脸皮?”
陆珣笑了笑,视线越过曹荣落到他身后的来人身上,微微颔首揖礼道:“曹侍郎,别来无恙!”
众人闻言纷纷回头,只见一个身穿檀褐色袍衫,头束金冠的威严老者在三四个随从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曹荣一抬头对上自家老爷子那张黑沉的脸,顿觉双膝一软,哆哆嗦嗦上前舔着脸笑道:“阿,阿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的岳丈,贵妃与这位曹公子的亲爹,时任工部侍郎的曹进,曹大人。
曹进瞪了一眼曹荣,指着他的鼻子怒骂道:“逆子!老夫遍寻你不着,你在这里丢人现眼的作甚?”
曹荣闻声更觉两股颤颤,就差扑通一声跪下,好容易在随从的搀扶下站稳,却见他爹转眼间便换了张百年难得一见的慈爱面容,对着陆珣拱了拱手,笑容可掬道:“让贤侄见笑了。”
陆珣微笑还礼。
曹进收起笑容,一脸嫌弃地朝畏畏缩缩立在一旁儿子招了招手。
“逆子,还不快过来,给陆大公子赔罪!”
曹荣抬眼觑了一眼老爹绷紧的脸,不情不愿上前朝着陆珣拱手一礼,道了一声“得罪”,最后在众人的注目下被亲爹押着灰溜溜地出了茶肆。
侍书与刘伯一道将公子扶上车,正要踩着脚蹬跟上去,却见方才还在后面车中的小娘子忽地跳下马车,不由分说地将一个油纸包塞进他手里。
“侍书小哥,饿了吧,尝一尝这个新出炉的糖油果子!”
侍书有些受宠若惊,垂头看着手里的糖油果子咽了咽口水,有些局促地拍着后脑勺道:“小娘子找我有事吩咐?”
玉珠揉着帕子,压低声音道:“你能不能去后面跟春桃一辆车,我……我还有事要同公子说。”
侍书望了一眼车帘的方向,挠挠头,有些犹豫不决,最后还是被刘伯抓去了后面的马车。
玉珠如愿登上公子的马车,陆珣正合着眼在休憩,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木樨香,眼皮子突突一跳,知道是她进来了。
“小娘子怎么上来了?”他问。
玉珠盯着公子好看的侧颜,笑得眉眼弯弯。
“奴有话要同公子说。”
陆珣睁开眼睛,耐着性子道:“哦,小娘子想说什么?”
玉珠垂头揉着帕子,一脸歉然道:“今日奴好像给公子惹麻烦了,早知如此,奴就不该劝公子入城……”
陆珣微笑着摇摇头,声音温和道:“岂能因噎废食?”
有些话听得多了,自然也就不在意了。
玉珠点点头,抬眸望了一眼公子,有些赧然道:“不过,公子方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说奴是公子的人,奴很欢喜。”
公子有些不明所以地轻轻“嗯?”了一声。
玉珠眨了眨眼睛,笑嘻嘻道:“内眷不就是公子的人吗?差不多啦。”
陆珣望着她,无奈地轻叹一声。
玉珠抿唇笑了笑,做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道:“公子,方才奴都快被吓死了。若是那曹侍郎没有及时赶到,他们与咱们动起手来,可怎么办呐?”
陆珣微微扬唇,抬手给她和自己斟了一盏茶。
“方才我在楼上看到了曹家的车驾,于是便顺道托人去给那位曹侍郎带了句话……”
玉珠恍然大悟,托腮笑道:“公子您还真是……运筹帷幄!”
“咳咳……”
“公子你没事吧?”
“无……无事,小娘子坐好。”
玉珠笑嘻嘻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从里头拈出一颗糖渍青梅递到公子唇边。
“公子尝一尝这个吧?”
陆珣垂头盯着她蘸着雪白糖渍的莹润指尖,面颊微烫,喉头也跟着滚动了一下,微微侧头道:“我不爱吃这个,小娘子自己吃吧。”
玉珠有些失落地“唔”了一声,十分熟练将一颗梅子放入口中,末了还轻轻嘬一了口指尖的糖霜喃喃道:“这个不酸,味道刚刚好。”
陆珣抬袖掩唇,轻咳了两声,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公子,有人来了。”
马车行至半途,突然停了下来,侍书从后头马车上下来立在车前禀报道。
陆珣掀开车帘,朝外头看了看,两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不禁微微一怔,下车与他二人见礼。
玉珠坐在车内,怀里捧着一包糖漬青梅,轻轻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瞧。
那女子迈着莲步款款上前,取下头上帷帽,露出一头乌黑的发,一张明艳动人的脸,螓首蛾眉,纤秾合度,美得端庄而又大方。
而她身旁的男子生得亦是俊眉修目,气宇轩昂,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子英气,与公子身上那种风流蕴藉的气度截然不同。
玉珠摇了摇头,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拿他跟公子比?
不过她看着眼前这男子,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在哪儿见过呢?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不过这好看的人站在一处就是赏心悦目,真是活脱脱一对儿璧人。
那男子上前朝公子深深一揖,态度恭敬,满脸歉意。
具体在说什么,玉珠有些听不清楚,只看见公子伸手将人扶了起来。
那女子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公子身上,眼神缱绻,模样惋惜,言及动容之处还忍不住扭过头去捏着帕子轻轻拭泪。
好在她身旁的男子及时劝解了一番,那女子才止了泪,仍是一脸愧疚。
玉珠看得有些云里雾里,这女子到底是何人?
玉珠嘴里含着青梅,双手托着下巴,正盯着窗外那对儿璧人出神,忽然间那女子似有所觉,也抬眸望了过来。
两个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僵持了片刻。
最后还是玉珠先朝她笑了笑。
那女子怔怔地看着她,着实怔愣了好一阵才似回过神来,也朝着她微微颔首表示还礼。
三个人又说了些什么,期间还朝马车的方向看了看。
玉珠下意识地觉得他们似乎提到了自己,至于具体说了些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出自唐代韦庄的《菩萨蛮·如今却忆江南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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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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