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可汗微微侧目,垂眸望向他,含笑道:“哦?说来听听。”
乌尔托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哆吉,忿忿道:“既是比试就该公平公正。若非方才七弟从中作梗,让他的白马一直挡在儿臣的红鬃马前,儿臣的红鬃马也不会落败。”
老可汗身体前倾,将一条臂膀搭在膝上,注视着一言不发的小儿子道:“哆吉,你五哥说的话你可认?”
哆吉上前朝着老可汗一拜,正色道:“我认!父王,五哥说比试就该公平公正,儿臣也这么认为。只是父王,若有人先从中作梗,儿臣该不该予以还击?”
乌尔托闻言变了脸色:“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哆吉冷哼一声,朝身后的侍从摆了摆手,侍从奉命端着一个托盘上前。
哆吉掀开盖在上面的一层白布,只见盘中盛着几枚锋利的银针。
“父王,这些东西是儿臣的人从跑马场上拾到的。五哥可还有什么话说?”
乌尔托盯着那几枚钢针,面颊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你……无凭无据,如何就能断定这是我所为?”
哆吉举目指着远处巍峨的金崖山道:“你可敢对着圣山上的先祖起誓没有做过?如有谎言,便叫你死后堕入阿鼻地狱!”
老可汗闻言重重咳嗽了两声,撑着王座前的虎头扶手站起身来,却不想一个身形不稳险些跌倒。
大王子霍毗见状急忙上前搀住他的胳膊:“父王,您没事吧?”
老可汗扶着他的手稳住身形,摆了摆手道:“无事,今日这酒倒比往年的烈。”
他面色潮红,又转向面前争得面红耳赤的两兄弟道:“好了!这件事情我会查清楚。我这一辈子都在与中原人为敌,可他们中原人有句古话却说得不错,唇亡齿寒。不管什么时候,你们要记住,你们是手足,手足之间就该同气连枝。”
言罢,伸手拍了拍兄弟二人的肩膀,在长子的搀扶下回了营帐。
这场兄弟间的争斗便也不了了之,大王子成了这场寿宴的最大赢家。
是夜,那十二个绝色舞姬怀着或忐忑或期待的心情被齐齐送入大王子的毡帐中。
玉珠与茵娘二人垂着头立在那群女子身后,默默接受着来自上位者的审视,等待着坐在上首的那位大王子对她们今夜的归宿做出安排。
主位上的大王子视线扫过立在下头的十二个美人,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最后将视线落在了立在角落里的玉珠身上。
“你,上前来。”
玉珠怔愣了一瞬,在周围或探究或嫉妒的目光中走上去向他行了个胡礼。
“抬起头来,再走近些。”他道。
她依言微微抬起头,往前走了两步。
他的视线从她的身段再到她的面庞,最后落在了她左颊上的那块桃红疤痕上,惊艳的目光转为遗憾。
他轻咳了两声,兴致缺缺道:“自古以来美人配英雄,我将你们赏赐给我身边的幕僚,你们往后就是他们的人了,要尽心服侍。”
玉珠颔首恭顺地答了声“是”,回到其余的舞姬行列中,与茵娘交换了个眼色。
接着,她们就被人带去了不同的毡帐中。
那毡帐中没有人,只点着一盏牛油灯,牛油灯散发着温暖的光。
玉珠环视一周,从左手边的软榻到右手边的小几,从几上的那几卷书到书边的茶杯,眼睫微动,正要上前却听见门外一阵细细的脚步声,又听夜间巡视的卫兵恭敬地唤了声“先生”。
紧接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抬手提起茶壶,往杯子里倒了一碗茶。
毡帘微动,身后男人的脚步声迈近,玉珠背对着来人,背脊微僵,手指不动声色地在杯沿上摩挲了一下。
转身时面上已是笑靥如花,先前她想了不下数十种应付过去的方法,却在触及身后那男子温润目光的一瞬,只剩下满眼的惊诧。
“公子,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陆珣回头看了一眼毡帐外的方向,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弯腰吹灭了壁上的牛油灯,指了指床榻的位置。
隔墙有耳,玉珠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只是此前她才打算跟公子划清界限,此时为了掩人耳目又要躺在同一张床榻上,未免暧昧。
她抿着唇,正犹豫间忽见几道人影从不远处过来了,也顾不上那么多,掀开被角径直躺了进去,才发觉他还立在原地,一脸焦急地朝他招了招手。
陆珣垂眸,视线落在她露在被子外的半张美丽面容上,眼底的诧异一闪而逝,他本是想叫她同自己一道坐到榻前装装样子便好。
如今这个情况,她都钻进被窝里了,他再故作矜持岂不是会伤害了她身为女子的自尊。
于是他从善如流地掀开被角躺进了她的身侧。
原本便不大的床榻因了他的到来显得更为逼仄,玉珠用力往里缩了缩,几乎是将整个身子都贴到了壁上。
陆珣侧头看着两人之间足以容下第三人的距离,暗道从前她行事大胆,头一回见面就敢衣着清凉地躺到他的榻上,如今两人之间发生过那么多的事,她却反倒变得疏离起来了。
他的心中有些五味杂陈,说不清是失落还是什么。
不过以他二人现在的处境,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察觉到了那道昏暗中投过来的视线,玉珠手指攥着衣带,身体紧绷,大气都有些不敢出。
在今夜踏进这顶毡帐前,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此时自己遇上的人会是他。
怎么会是他,为何偏偏就是他?
正因为是他,让她提前想出来的那些应付男人的手段都失去了用武之地。
好不容易等到外头那些脚步声都渐行渐远,她撑着榻面刚要起身却又猝不及防被人拉着手腕向后仰倒,这一倒整个人径直倒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想要往后缩,背后却被一条有力的臂膀压住,整个人几乎是被他圈在了怀中。
“嘘,外面还有人。”
他的声音自头顶处传来,玉珠的面颊就贴在他的胸口,能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腔震动,听到他有力却不怎么沉稳的心跳声。
鼻尖嗅到他身上熟悉的沉水香气,心跳得有些凌乱,又过了好半晌才用几乎只有他二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问道:“公子不是应该在沙州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话一出口又有些害怕听到那个答案了。
陆珣垂头看了一眼伏在胸口处的姑娘,侧耳听了一瞬,外头的人似乎已经走远了,可他却没有提醒她。
“受张大人之托,前来助张小将军成事。”
他面不改色地简单解释了下,竟管这话说得有失偏颇。
她略一思索,又忍不住问道:“难怪今日我在赛马场上看到了骊驹。公子如今的身份是大王子身边的幕僚,这么说来,这赛马的主意也是公子出的了。”
陆珣轻轻地“嗯”了声:“算是吧。”
玉珠有些狐疑地仰头望向他,甫一抬头,额前堪堪擦过他的唇角,引来一阵不受控制的心跳。
她有些面红耳赤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将自己从他身上挪开,刚要起身又发现有一道黑长的身影投在帐前。
玉珠与公子交换了个眼色,暗中观察了片刻却见那道身影非但没有像其他巡逻的士兵那样离开反而是越走越近。
“别动!你是何人?”
张冲垂头看了眼抵在自己脖颈处的匕首,再看向手持匕首的女子,面露惊喜道:“阿芫别怕,是我!”
玉珠看着他揭开掩在面上的黑布,露出底下那张熟悉的脸,忙放下匕首,微微诧异道:“张小将军,你怎么也来了?”
张冲伸手抓了抓后脑勺,并没有注意到她话中的那个“也”字,朝她咧嘴一笑:“我听说那个大王子将你们赐给了他手下的幕僚,有些担心你们应付……”
一句话未说完便见陆珣从她身后走了出来,险些惊掉下巴。
“季……季真?你怎么在这里?”
陆珣上前温和有礼地朝他笑了笑:“此事说来话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稍后我再同你慢慢解释。”
听他这样说,张冲便也没有再追问,自然而然地将他当成了自己人,回头警惕地回望了一眼帐外,再次压低声道:“对了,今夜我在不远处的溪流边的一株枯树上发现了叔父给我看过的玄甲标记,应当是咱们在突厥的自己人留下的。”
玉珠面露惊喜之色:“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他们的消息,如此咱们只要顺藤摸瓜很快便能与他们汇合了。”
张冲也是面露喜色,再看陆珣却见他微微蹙着眉,不免疑惑道:“季真,怎么了?”
陆珣微微摇头道:“无事,我同你们一起去。”
三个人离开营帐,绕开外头巡逻的士兵,辗转来到张冲发现标记的溪流前。
“就在那边那棵树上,趁现在没人,咱们快过去看看吧。”
张冲拨开挡在面前的一株茅草指着溪流对面的一株枯树道。
“等等!”
陆珣看了眼溪流对面,再环视一周,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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