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眼睫轻颤,微微动了动手指,发觉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营帐里。
“醒了?”
玉珠睁大了眼睛,侧头一脸错愕地看向坐在身侧的男子。
陆珣一身牧民装扮,手里端着只碗,坐在她身后,几乎是将她整个人圈在了怀中。
原来她没有死,原来她晕倒前听到的声音也不是幻觉。
玉珠抿了抿唇,红着耳根,想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陆珣察觉到她的意图,扶着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放置于软枕上,舀了一勺粥递到她的唇边。
“饿了吧?吃一点。”
玉珠红着脸摇头,伸手去接他递过来的汤匙。
“我……我自己来吧。”
陆珣垂头看了眼她依然红肿着的手指:“别逞强。”
玉珠有些窘迫地吃了一口,别过头,问道:“对了,我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呢?我还有许多话想问她。”
陆珣依旧是沉着脸,声音辨不出喜怒:“她身上受了不少的伤,就安置在隔壁的营帐中,我托牧羊的老妇帮忙照看。”
玉珠忙道:“那我过去看看她。”
说完便要起身,却被人按着肩膀躺回了软枕上。
“人就在那里,吃完再去也不迟。”
玉珠从前只觉得公子待人性情温和,饶是她三番两次挑战他的底线,他也从未责怪过她。
如今却发现他身上还有着藏在骨子里的强硬,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令人无法拒绝。
她强压着乱纷纷的心事,就着他的手吃完了碗里的粥。
陆珣如约让她见到了带回来的那个女子,不仅如此,她惊喜地发现胡二、朱先生等人皆在此处。
原来她被囚禁的这半个月期间,突厥王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张冲和黑衣人劫持左贤王到老可汗颉里突发旧疾不治身亡。
颉里死,大王子继位,五王子在部族的拥护下自立为王,七王子下落不明……
可以说现在的突厥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而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是远离突厥王庭的一处草场,周围住的是一群以牧羊为生的普通人。
至于她带回来的那个中原女子,起初她对周围的人都十分戒备,无论问什么她都只是摇头,闭口不答,以至于朱先生等人都快以为她是个哑巴。
可玉珠知道她是会说话的,那女子见到玉珠时才稍稍放下些戒心,看向她的目光中满是关切和感激。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被那个霍毗关在那里?”
等到毡帐中只剩下她们二人了,玉珠才开口问道。
那女子双手攥着衣角,犹豫了片刻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抬起头来看向她道:“姑娘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玉珠点了点头,又听她问道:“姑娘既然是中原人,为何要到突厥来?还有外面那些人,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玉珠犹豫了片刻后道:“我来这里找人,找几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外面那些人也是一样,他们和我有着同样的目的。其中内情,我不便相告。姑娘只要知道,我们和你一样,痛恨关押你的那些突厥人。”
她的回答虽有些模棱两可却很真诚,那女子听罢似彻底放下了戒心。
“我叫惠姑,爹娘本是番木城的牧民。有一日我随爹娘外出放牧,一个突厥男人路过,他……他杀了我的爹娘,将我掳走,带到了王都。我假意委身于他,等到他放松警惕后趁着他熟睡,用簪子刺向他的脖颈。可恨我实在无用,非但没有将他刺死为爹娘报仇,还被他打得半死,卖给了窑子里……”
想到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惠姑面色惨白,流下了痛苦的泪水。
玉珠有些不忍听她继续说下去,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肩头。
惠姑摇摇头,抹去了脸上的泪水,恨恨道:“自从十年前边境十城落入突厥人手中,我们汉人在突厥人眼中就形同可以随意贩卖的牛马。我的遭遇在突厥已经屡见不鲜,不过他们未必有我这么幸运,能够在最绝望之时遇见贵人。”
玉珠闻言忍不住抬眸望向她道:“贵人?”
惠姑点点头,眸中泛起一丝光亮。
“窑子里的老妇逼我就范,我奋力挣扎趁他们不注意逃了出来,被路过的一位贵人相救。为了答谢贵人救命之恩,我自愿留在贵人身边侍奉左右。就在半个月前,那个大王子的手下将我们掳到了那座土堡中,便有了后来的事情。”
玉珠望着面前这个身世凄惨的女子,问出了那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
“那日我在院中听见一阵琴声,那琴声可是出自那位贵人之手?”
惠姑闻言怔怔地望向她:“正是,贵人擅琴,可鲜少有人能够听得懂她的琴音。难道……姑娘便是次日隔壁抚琴之人?”
玉珠点点头,又问道:“那位贵人如今在何处?他们为何要将你锁起来关在院中?”
惠姑闻言双眉紧皱,神色暗了下来。
“就在弹琴的次日,贵人被几个突厥人带走了,我也不知她被带去了何处。”
她望向玉珠,忽而抬手抓住她的一片衣角。
“姑娘,您能不能……能不能救救她?”
玉珠抿了抿唇,她都不知道他们将人带到了何处,更遑论救人,只能宽慰她道:“你放心,那个霍毗抓这些内眷都别有用心,她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惠姑闻言稍稍放下心来,望了望玉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玉珠看出她似乎还有心事便道:“你放心,今日你同我说的这些我一个字都不会泄露出去。”
惠姑重重点头:“姑娘是好人,我看姑娘第一眼便知道了。您别多心,我总忍不住看您,是因为您的眉眼和贵人实在是太像了。”
玉珠闻言怔住,随即忍不住追问道:“惠姑,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位贵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惠姑望着那双熟悉的眉眼,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将实情告诉她。
陆珣望着玉珠从毡帐中出来,整个人好似被抽去了灵魂的提线木偶,走得近些才惊觉她的眼中蓄满了泪水。
“我娘……我娘她还活着。”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静静地拥着她,待到她俯在自己肩上哭到泪尽才抱着她回了营帐。
他将她轻轻放到榻上,替她掩好被角,亲自打了水为她净面。
玉珠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双目无神,任由那张温热的巾帕轻轻擦过她的面颊、手指。
直到他默默做完这一切,将她的一双手轻轻放进被褥中,起身似要离开,她突而动了动眼珠,望向那道清瘦的背影道:“公子从前不是一心想要休佛吗?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又为什么要做这些?”
若是为了还从前求医问药,悉心照料的恩,他做的已经够多的了,况且她还从孙夫人那里拿回了身契。
彼此算是两清了,公子什么都不欠她的。
若是为了张载所托,他又何必处处悉心照料于她。
她望着他,似要从他身上探出个答案。
陆珣脚步顿住,回头看向她,她方才那样哭了一场,双眼红彤彤的,面色苍白,好似一朵在雨里洗过的春花。
他垂眸,心底狠狠悸动,眼中波涛翻涌,隐藏在心底的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她求一个答案,他又何尝不是呢?
说来好笑,从前他可以骗自己,他做这些都是为了偿还从前在她身上得来的那些实实在在的好处。
况且一个女子,花一般的年纪,将她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交付于他,他自诩自幼熟读圣贤书,遵的是礼义廉耻,既然与她有了肌肤之亲,岂能再做那始乱终弃的轻浮浪荡子?
所以他如今为她做的这些都是为了还债吗?
她的话言犹在耳,振聋发聩,令人不得不剖开内心,去探寻一个真相。
他微微蹙眉,待到心底的那阵悸动平复下来,望向她道:“你说的这些我仔细想过了,我想不出旁的什么原因,如果非要说是为了什么的话,大概是因为我六根未净,七情不舍,若是再腆着脸休什么佛,参什么禅,倒真是亵渎神灵。至于……”
他忽而自嘲一笑,转身往前走了两步,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位置停住。
“至于为何要到这里来,为何要做这些,大概是因为我心里舍不下一个人。”
他这话说得坦荡,玉珠脑内却似有轰鸣,不敢再面对那一双清清白白、坦坦荡荡的眼睛。
这一晚他们什么都没有再说。
有些事情已经清清楚楚,多说一句都是多余。
翌日清晨,在一轮红日从草场的尽头远远升起之时,一行人踏着晨露去往金崖山。
临行前给了老实本分的老牧民夫妻些许银钱,抹去了停留在此的痕迹。
这个地方虽然远离突厥王庭,却也仍在乌兹城地界,再盘桓不去恐招来追兵,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再说张冲这头,自那日在突厥王帐中偶遇黑衣人,挟持着左贤王辟哆一路辗转逃入了金崖山,逼着那左贤王取了令牌,命那矿山地牢的守卫将关在里头的三百俘兵调出来。
那辟哆也是诡计多端,等到他们进入地牢便暗中启动了机关,将他们与地牢的看守全部都困在了石室中,独自逃了出去。
陆珣一行人赶到金崖山时,他们已被困在地下整整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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