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珣不知期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他手上有从大王子霍毗手中拿到的地形图,很快便找到了地牢的位置。
见那入口处已被石门封死,便知生了变故。
“那个什么左贤王还真是个狠人,为了自己能逃脱出来,竟想出了这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狠招。”
“那怎么办?都这么多天过去了,少将军若是真在里面岂不是早就凶多吉少?”
胡二等人围着那扇厚重的石门转了一圈又一圈,想到张冲等人可能就在里面,也是急得团团转,正准备用蛮力破门,却听朱先生道:“且慢!这门内有机关,强行破开,非但救不了人,或许还会误打误撞触发机关误伤里面的人。”
胡二闻言也是暗暗捏了一把冷汗,一脸焦急地望向他道:“那先生您说该怎么办?”
朱先生捋了一把日渐稀疏的长髯,也是一筹莫展,却听一直沉默不语的陆珣突然指着手中的地形图道:“从这里,或许能挖开一条通入地牢的路。”
朱先生闻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由得眼前一亮。
“此处有暗河,当初修建此地牢之人为了引水入地下建水牢,必定留有洞孔,只要沿着洞孔挖开便能进入地牢。”
于是一行人又来到那暗河流出的山坳处,一路沿着水源挖掘,挖着挖着却听见石洞另一头亦传出了刀劈斧凿的声响。
胡二等人闻声大喜:“是少将军,一定是少将军他们。”
里头的人好似也听见了外头的声响,锵锵的开凿声越发响亮。
众人胸中热血激荡,埋头挖掘,也不知挖了多久,忽听得轰隆一声,挡在面前的石壁突然被破开。
里头的人几乎是个个形容狼狈,还有好些甚至已经是奄奄一息。
他们衣不蔽体,满面尘土,须发凌乱,眼里闪烁着异于常人的幽光。
活脱脱好似一群自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其中既有那些奉命看守地牢的突厥士兵,也有昭国的那三百俘兵。
只是谁能想到,命运轮转,转眼间两者的身份掉转过来。
从前高高在上的持鞭者此时却成为任人宰割的阶下囚,从前任人宰割的阶下囚此刻却抓紧了命运递到他们手里的皮鞭。
张冲是最后一个爬出来的人,他的双目因为久不见日光而变得几乎无法视物,他的腹中也早已是饥肠辘辘,重新踏在地面上时竟险些跌倒。
“少将军,你没事吧?”胡二搀着他的胳膊道。
张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苦笑着摇头道:“无事,无事。有没有什么吃的?”
胡二忙解下腰间的布袋,从里头摸出半块儿馕饼递到他手中,下一刻便见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朱先生等人见状,忙将随身带来的干粮都分给了他们。
张冲足足吞下五块馕饼才觉缓过劲来,一脸抱歉地朝他们笑道:“让大家见笑了,这些天我们是靠着吞嚼水里的苔藓活了下来的,实在是太饿了。”
陆珣与朱先生立刻商议一番,决定先原地休整一番待他们恢复些精神,在天黑前下山安营扎寨。
夜晚,士兵们在山脚下的草场边搭起帐篷,生起篝火。
朱先生等人乔装一番,只称是路过的商旅,向附近的牧民买了许多的酒肉。
今日他们上山救人,玉珠与惠姑便一直等在山脚下,并没有见到地下的情形,此时见到这些被囚禁十年之久的俘兵,心中浮上无限的酸涩。
他们当中年龄最小的才不过二十五六,最大的却已年过花甲,却都无一例外身体羸弱,浑身是伤。
整整十年他们被锁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身上戴着镣铐,手里拿着钉锤,夜以继日,日复一日辛苦劳役了十年。
他们等了整整十年才终于等到了这重见天日的一天,此刻他们的眼中没有悲戚,没有怨艾,有的只是对归去的无限渴望。
“原来,这么多年朝廷一直没有忘记我们,原来,张将军还时时记挂着我们。”
“十年了,咱们终于又恢复自由了。也不知我家中阿翁身体可还康健?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们了?”
“是啊,我离家的时候,孩儿才刚满了月,这次回去,他都不记得我了吧?”
……
老兵们你一言我一语,提到家中的妻儿老母俱是热泪盈眶,举目望向家乡的方向,恨不能插上一双翅膀。
玉珠默默将这些将士的话记在心底,视线却不自觉地被独自坐在一旁饮酒的黑衣人吸引。
“先生不去篝火旁取取暖吗?”
黑衣人闻声回头,露出一张疤痕丛生,几乎辨不出真容的脸。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他飞快地垂下头,握着酒囊的手指微微颤抖,随即摇头道:“谢姑娘好意,不必了。”
说完便起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了,徒留下呆立在原地的玉珠。
“阿芫别介意,金先生他面冷心热,这次我们这么多人能够活着走出来全靠了他。”
玉珠回头看着突然出现在身侧的张冲,扯了扯嘴角,尽力朝他露出一丝笑意。
“此次若能平安归去,张小将军便是立下了不世之功……”
“阿芫!”
话未说完,便听张冲突然唤她,年轻英俊的面容上泛出一丝醉酒的红晕,一双黑亮的眸子里似有熊熊火光燃烧。
“我……我能不能抱一下你?”
她整个人呆愣在了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却已经落入了一个炽热坚硬的胸膛。
身后传来士兵们的高声呼喝,玉珠挣扎着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面红耳赤地转回了营帐。
张冲看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有些懊恼地摇摇头,一巴掌拍在自己后脑勺上,心中却是快活无比。
在众人的瞩目中,他踉跄着脚步飘飘然走回原地,伸手拍了拍陆珣肩膀。
“季真,我生平从未像今日这般快活!”
陆珣的视线落在跳跃的火光上,苦笑一声,仰头饮尽了袋中残酒,烈酒入喉,烫得人心肺欲裂。
人已经救出,当务之急便是要带着三百多人的队伍绕开突厥人的眼线平安返回昭国。
陆珣与朱先生等人商议了良久,最终只得出了一个办法。
那便是继续西行,翻越巍峨高耸的哲多雪山,再借道吐蕃,最后再返回昭国。
张冲听罢忍不住担忧道:“只是咱们这么多人突然出现在吐蕃边境,恐怕连赞普的面都见不到便会被当作可疑之人抓起来。”
朱先生闻言点点头,捻动着花白的胡须道:“二十多年前惠安公主和亲吐蕃,大昭与吐蕃永结秦晋之好,若能设法让吐蕃赞普知晓我等身份,想来便会免去此间误会。”
陆珣起身轻轻拂去落在衣袖上的草屑,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道:“不如先派几个人乔装成普通商旅,骑快马,走官道,先将消息递进吐蕃。”
朱先生沉吟片刻后道:“此法甚好,只是眼下突厥草木皆兵,要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走脱须冒不小的风险……”
“先生要是信得过的话,晚辈愿往!”
朱冲第一个站了出来,胡二等人见状也都纷纷表示愿随其后。
前路渺茫,后有追兵,既已商定好对策,众人纷纷回了营帐稍作休整,等天一亮便兵分两路,各自启程。
就在一行人翻越雪山,踏上千里迢迢的归乡之路时,突厥王城也发生了几件大事。
一是新继位的突厥可汗霍毗派出的兵马与自立为王的乌尔托背后的部族在经历了长达一个月的僵持后,最终天降神兵,在几日前一举击溃了乌尔托部族,乌尔托被俘,自尽于军前。
乌尔托死后,霍毗非但没有迁怒他身后的戎查部,还以亲王之礼厚葬了他。
翌日他的手下又在乌尔托王府的囚室中寻回了消失已久的哆吉母子,他更是亲自将他们迎回王庭,对他们礼遇有加。
此后,突厥民众皆赞新可汗有仁德,胸怀如海一般宽广。
一批早先还在观望的部族纷纷前来投靠,霍毗成功收拢人心,算是坐稳了可汗的王座。
这另一桩大事则是关于那位位极人臣的突厥左贤王的。
霍毗继位后,他的这位王叔主动交回了握在手中的半数兵权。
而新可汗为了犒赏这位王叔的拥立之功,下旨赐婚,为这位鳏居多年的王叔迎娶新王妃。
时间就定在了六月初五,至于为什么这么着急?
历经动荡的王庭似乎亟待这样一桩普天同庆的喜事,来冲淡暴雪过后的萧条气象和改朝换代带给民众的些许不安。
“上一回见这么大的排场还是已故的老可汗迎娶可敦时,那时我都还是个小儿。咱们突厥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大喜事了,这位新王妃到底是什么人?”
“不知,只听说她的容貌如圣山上的神女一般美丽 ,才会叫咱们左贤王鳏居多年却独独为她动了纳妃的念头。”
……
初五日的乌兹城街头张灯结彩,立满了带着鲜花、彩帛等着观礼的人群,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兴致勃勃议论着这桩轰动一时的婚事。
随着一阵悠扬的礼乐声传来,数十个腰挎马刀,身骑系着红绸的高头大马的突厥侍卫在前面开道。
紧接着又有一队人马捧着猪牛羊等牺牲,拉着十来口宝箱,一路吹吹打打来到人前。
最后在千呼万唤中,那突厥左贤王头戴红玛瑙金冠,身穿暗红锦袍。他虽称不上身材健硕,却生得相貌堂堂,虽早已过而立之年,却丝毫不见老,此时鲜衣怒马,更是贵气逼人。
“新王妃来了,快看!”
人群中响起一声惊叹,男女老少纷纷踮起了脚尖,伸长脖子去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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