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冰王宫。

护卫依次进入女王书房，每逢有人禀报，坐在书桌后的王者就会陷入沉默。

“赛丽娜殿下不知所踪，凯殿下和约翰阁下相继出现兽化倾向，正被梵迪特大人看守，”凯蒂头颅低垂，“卢西恩殿下独自外出，暂时未归。”

说到那两个名字，北境王戴着铁手套的手指紧握成拳，桌上的水晶球正不停散发着黑雾，这代表着整个北境都在被恶魔力量笼罩。

她用颤抖的手将水晶球放到一边，继续听下属们回禀。

“皇家骑士团损失三十六人，还有二百人受伤，若怪物再次突袭，骑士团将彻底失去战斗力。”

一声轻叹从女王的口中传出，片刻，她取下一枚纹章递给凯蒂，又将桌上的水晶球一并推过去。

“距离上一次那场战斗也过了很久了吧，凯蒂？”说完公事之后，女王忽然开口对面前人说道。

“二十年，陛下，”凯蒂俯身行礼，任由铠甲遮蔽自己了无情绪的眼睛，“当年我们失去了梵迪特陛下和达米恩侍卫长这两位最强大的勇士，这是最令人悲伤的事情。”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女王喃喃自语，“那时我们都是孩子，哥哥还开玩笑说我长大以后如果想要个不错的后代，一定要先考虑他最好的朋友达米恩……在那之后你很快就来到我身边，凯蒂。”

听到这里，侍从的身体微颤，许久后方才轻声问道：“陛下，您是否曾后悔过您当年做出的选择，带着所有人困守于此，暗无天日？”

“或许吧，但我只能这么做，我们已经失去了达米恩，失去了身为人类的梵迪特……城墙上埋葬过太多像你我一样的勇敢者，如果连我们都不在这里，又有谁还愿意铭记那些应该被记住的事情呢？”

凯蒂沉默转头看了眼书房窗外，果然看到那头沉默的银色巨龙，以及和巨龙一起进入书房的艾琳。

“艾琳，很高兴看到你平安，那么这次战斗的结束是因为？”女王不再提及旧事，转向刚忙完手头工作的年轻治疗师。

“陛下，是维吉小姐。她在城墙上强行挣脱锁链，召唤出不死鸟暂时逼退了那些虫子，但是她本人也因为这件事情受伤很重，无法控制权能，只能去公共浴场强行压制不死鸟！”艾琳激动地说着，“烈焰主宰冕下的继承人出现在北境，等到维吉小姐成功继承权能，我们是不是就不会面对像这次一样的艰苦战斗了？”

女王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后悔地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自然之心：“我早该猜到的，泽维尔……”

那女孩因为一条魔力锁链而无法与另一只不死鸟相认，偏偏这些被他们解读成截然相反的方向。本应出手帮助的强者却因为他们之故前往博鲁赫域寻求真相，种种缘由下无法做到及时回来，他不定时出现的权能失控只怕就是因为他的继承人陷入痛苦的缘故。

“看来她拿到了那支魔法杖，我去公共浴场看看她的情况，麻烦你立刻传信罗夫让他尽快回来，梵妮莎。”自然之心明了事情棘手，立即转身走向书房门口。

“等等，”女王把另一只水晶球推过去，“带上这个，泽维尔，我有种直觉，你一定会用到它的。”

等到魔爵走出书房，女王从椅子上站起走向窗边，整个人隐藏在铠甲和阴影之下，看不清表情。

“对于小赛丽娜来说，最后的时刻已经到了，对么？”女王忽然看向巨龙，“从她去年举行角斗这件事我就已经猜到，没想到这一天竟会来得如此之快。”

“大概这就是小赛丽娜决定立刻为北境留下一个后代的原因吧——她从出生开始就被认定为北境未来的女王，也一直都在用这样的标准要求自己。在这方面她做得一向不错，我本以为她能够坚持到先祖权能被传承那一天的。”

“梵迪特，就连你也找不到她么？”漫长的沉默过后，女王的声音中多了些颤抖。

“我甚至无法确定她是否还有清醒的神智，去山洞察看的时候，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连那个养伤的小孩都不见了，我有些担心他们被卷进先前的战争，或是那个更糟的可能，他们其实已经……”

“开始兽化的人类，就不再属于这里，”北境的王者轻声呢喃，“女神让我们留在这里偿还我们的罪，又为我们带来残酷的诅咒，只要北境存在一天，这诅咒便无法解除，但女神却从未赐下过神谕，告知我们痛苦到何时才能结束。”

“我再出去看看，”巨龙长叹一声，“能找到其他半兽人是最好的。”

女王戴着铁手套的右手按住窗框，良久，她低头看向手套上破旧的绳结，沉默不语。

“当年我向你保证过，倘若我们能拥有一个后代，我必将尽我所能保护这孩子，直到他或她已强大到不需要我的保护为止……”

违背那个约定的不只有他——自然之心冕下已经做到了约定中需要他做的所有事情，甚至他做的还比她想要从他这里得到的多得多。

从不曾亏欠过，就谈不上赎罪这说法，属于梅林的魔爵也不该因为她的缘故永远被北境困锁。

女王很快离开窗户，走向那处毫无阻隔的遗迹入口。

环绕在遗迹外的风已经消失，魔法阵只需要一点魔力就能激活。女王走向风眼中的祭坛，很快穿过祭坛来到先祖庭院。

“柏斯图拉阁下，如果您现在能够清醒过来——我有些事需要和您谈谈。”

……

绝望平原的积雪早已在权能灼烧下融化摧毁，大半年时间都一片白茫茫的地面在火焰中燃烧崩塌，暴露出无数坑坑洼洼，通往地下的洞窟。

战斗被迫中止之后，进攻要塞的昆虫们就像是收到某种指令似的迅速撤回，并未留意到一道背生翅膀的身影紧随其后，受到蛊惑一般悄然潜入地底。

赛丽娜握紧双锤，跟随虫群深入的方向一路前行。

昆虫们的撤退井然有序，她向前飞行了很长一段距离都只能看到许多位于地下的甬道洞窟，洞窟中如迷宫一般发散出无数走廊和小洞，昆虫们如每一个等级森严的族群般聚居一处，每只昆虫都拥有独属于它们的地底居所——一处狭窄黑暗，永远见不到阳光的小洞。

半兽人被强化的目力让赛丽娜能做到勉强分辨周围情形——她的身份也不会引起昆虫的戒备，它们甚至将她当作同类，每一只昆虫都在忙碌地搬动一些碎片运往地底更深处。

那些碎片看上去像是死亡后破损的灵魂，或是其他一些杂乱东西——破碎的武器和铠甲、人类的尸骨碎片，以及未来得及被昆虫啃食的魔兽骨骸……

悄悄地跟着它们飞了一会儿之后，赛丽娜发现普通的昆虫只会居住在地下迷宫最浅层，再深入时，昆虫就渐渐具备人类的形态，也比其他人更具备与人类等同的思维能力。

它们操纵那些最浅层的怪物，让没什么自主意识的昆虫为隐藏在更深处的存在进献东西。

再向下走，她就看到了更强大的昆虫怪物们——它们已经具备一部分人类的思考能力，为首那只半人半蜘蛛的怪物很快拿着一把破烂的短剑将她拦住，用一种尖锐如昆虫嘶鸣的声音向她说话。

“是新来的‘爱瓦弥’吗？你的居所在更深处，”昆虫的复眼叮紧了她，“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爱瓦弥’在刚出生的时候就变成高级形态。”

“是的，”赛丽娜谨慎地开口，很快发现昆虫们对半兽人不算戒备，她伪装昆虫嘶鸣声进行回答，“属于我的居所在哪里？”

“强大的‘爱瓦弥’们都住在蚁后周围，你的虫仆很快就会出现，你需要捕食更多灵魂，将它们变为属于自己的虫仆，”昆虫嘶叫着回答了她，“拥有虫仆后，你就会获得蚁后的信任，伟大的蚁后热爱那些能为她带来更多灵魂的忠诚‘爱瓦弥’。”

赛丽娜按照昆虫的指引继续向地下飞行。

得到那只名为“爱瓦弥”的昆虫认可后，所有的昆虫们都向她包围过来，她很快来到那处它们想要让她居住的地方。

一间类似人类居所的洞窟，周围甚至放了一些旧家具。再向前走动一段距离，就是一处类似收藏室的巨大洞窟，那里放置着无数具人类的盔甲和骨骸——白骨被完好地保存着，但他们的灵魂去向何处，对于赛丽娜而言却已不是一个独属于北境的秘密。

它们褪去人类的形态被一群昆虫同化，在无尽的厮杀和互相吞噬之中成为一个又一个被“蚁后”污染了灵魂的昆虫怪物。

这也是北境那些足够强大的先祖们，最终仅有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