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清冷似冰, 当真如同一瓢凉水当头浇在了敏欣身上,浇熄了她咄咄逼人的气焰,也浇得她遍体生寒。zhongqiuzuowen
晏七随着众人闻声转身望过去,也随着众人齐齐拜倒下去,“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阿姐......”扶英才瞧着皇后陡然便觉得委屈的很了, 小跑了几步过去拉着皇后的手,先瘪嘴控诉了句:“她们方才合起伙来欺负我和晏七!”
一句“她们”便是将在场的一个都没放过, 方才明明被她吓得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王美人, 这会子还未等回过劲儿, 再一听这话,更气成了青色。
“二小姐您这是说得哪里话, 嫔妾几人何时欺负过您呐,不过说了那奴才几句, 您纵然回护着那个奴才,也不能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冤枉嫔妾几人吧!”
“怎么没有!”
她会梗着脖子狡辩, 扶英也会,朝她仰起下颌, 话说得斩钉截铁,“我是堂堂承国公府的二小姐,你却将我贬成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宫女,你敢说, 方才那话不是你说得,嗯?”
“我......”
她怕是真被气急了,一开口竟连尊卑有别的自称都忘了, 粟禾在一旁听着,没给她再多说一个字的机会,厉声斥了句:“放肆!皇后娘娘跟前岂容你以下犯上!”
王美人也不是第一回见粟禾老妖婆平日一贯作威作福的模样,回回都得咬碎了银牙和血吞,心中虽恨极了,面上也只得低眉俯首下去,“嫔妾知错,当时风大,嫔妾未能看清楚二小姐,一时出言不慎,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这等小事犯不上皇后亲自发落,没得自折了身份。粟禾心中明白,瞥一眼王美人,劝诫道:“娘娘眼睛不好就别整日在外头胡乱晃悠,回去寻个太医好好瞧瞧,省得回头落下个有眼无珠的病根子,再冲撞了皇上,那可就不好了。”
这话才说完,扶英听着“有眼无珠”四个字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晏七在她旁边立着,忙朝她暗暗比了个手势,示意她稍克制些。
扶英倒也不恼,飞快朝他吐了吐舌头,低着头兀自偷乐去了。
那厢王美人实实在在又碰一鼻子灰,铁青着一张脸福了福身,便领着婢女快步往行道上去了。
程修仪自然能瞧见眼下这局面不善,扯着嘴角笑了声,便也寻了个由头向皇后告退回去了。
此二人一走,便就只剩下淑妃与敏欣主仆二人,淑妃思索着想开口缓解几分,皇后却未理会她,只瞧着敏欣,“方才你说,本宫为召晏七进栖梧宫,绕了个“先罚后赏”的大圈子,但当日他牵连宁岁宫之事,本宫罚他,罚之有理,可那赏,本宫倒是不知为何而赏,不如你且说与本宫听听。”
这可教敏欣如何敢说,宁岁宫当初折了一位宫妃一位皇嗣,事关重大,人人都认定是这位皇后娘娘做的,偏偏最后祸源香粉却从淑妃这头查了出来,一场你推我搡的审查后,最终落在了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内官头上。
可如今才不过几个月,那小内官倒是因祸得福摇身一变成了栖梧宫的奴才,皇后不会无缘无故抬举一个毫不关己的下人,这其中干系,怎能不教人多想。
话说到这份上,晏七听着亦是心惊,他此前并未意识到自己进栖梧宫一事竟会给皇后招来众人如此的猜忌。但他想皇后定然是早已料到了,否则也不必等到西经楼关闭那日,他已至绝境当真毫无出路之时才派人前来传口谕。
他低着头半垂下眼睑,心中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那厢敏欣听了皇后的话,却哪里敢顺杆儿爬随着往下答,骤然惨白了脸,吓哑了嘴,当下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慌乱道:“皇后娘娘恕罪......娘娘饶命,那些都是奴婢胡言乱语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求娘娘饶了奴婢这一回,求娘娘开恩!”
淑妃也是强自镇定,嘴边勉强扯出个笑来,“是呀,敏欣一个不识几个字的奴婢能知道什么,想来她只是从前与晏七交好,有些日子未见,方才不过与他玩笑几句罢了,并无其他的意思,皇后娘娘当不得真的。”
“玩笑?”皇后冷凝她一眼,“口口声声暗指本宫在皇嗣夭折一事中做了手脚,此等悖逆心思,本宫如何当不得真?”
她说着忽而弯了弯嘴角,“但你说得不错,她一个不识字的奴婢能知道什么,粟禾,将此罪奴押送掖庭严加审问,务必查出究竟是谁在背后教唆与她,祸乱宫闱。”
那样重的罪名听着实在叫人心惊胆战,别说敏欣一个奴婢,就是宫中哪个娘娘也担不起那么大一顶帽子!
淑妃面上一霎血色褪尽,面对皇后,她所有的办法都来自于皇帝,但方才敏欣那一番话,一个“先罚后赏”实在太引人遐想,事关夭折皇嗣,她更不敢在皇帝跟前提。
“娘娘,娘娘救奴婢......”
眼见粟禾已唤了人前来,敏欣一双手抖得筛糠一般去拉淑妃的裙摆,一抬头便教上首落下的耳光径直扇倒在了地上。
淑妃握了握隐隐作痛的手掌,怒道:“大胆奴婢,本宫从前定是太过纵容与你,才致你今日出言不逊之祸!”
她说着又朝皇后盈盈一拜,“皇后娘娘明鉴,敏欣是嫔妾身边伺候了多年的婢女,嫔妾知她性子如何,方才所言必定是无心之失,绝不敢肆意猜度娘娘,但她以下犯上,冲撞了娘娘亦是大过,还请娘娘将其交由嫔妾带回咸福宫处置,嫔妾定然对她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一宫之主处置自己的下人,倒是合情合理,她的果断从当日众审宁岁宫一案时毫不犹豫抛出晏七便已可见一斑,此时做出这样的举动并不教人意外。
倒是晏七先前眼疾手快,早在她抬手时便早已料到一般,忙一伸手挡住了扶英的眼睛,弯下腰沉声嘱咐了句,“小姐不宜看这些。”
皇后眼角余光将那举动入了眼,侧脸与粟禾相视一顾,眉尖挑了挑,“罢了,你的人便交由你来管教,粟禾一路伴着淑妃回去吧,留心看着些,以免罪奴心生怨恨,伤了淑妃。”
她抬手招呼扶英过去,便是要回去了,粟禾躬身应了声,“恭送娘娘。”
晏七临走时瞥见歪倒在地上的敏欣,她捂着半边脸,嘴角尚有丝丝血迹,到底是曾经在一个宫里朝夕相处过的人,他总归还是心有不忍,但皇后决意处置的人,也必然有她的道理。
他方才踌躇半刻,便听粟禾催促了声,抬眸瞧她递过来个眼神儿,他看明白了,既然把人交给了淑妃,那便不是真要敏欣的命,小惩大诫罢了。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粟禾回栖梧宫,进到暖阁躬身回禀了句:“淑妃赏了她八十个巴掌,奴婢看着一个不落地打完了,近几个月,那丫头想必是见不得人的。”
皇后正握着扶英的手教她写字,闻言嗯了声,忽然问:“晏七你可觉得说错几句话便落得如此刑罚是否过重了些?”
“娘娘......”
晏七猛地嗓子发涩,八十个巴掌能将人打成什么样,他进宫这些年也没有见过,只知道曾经有内官只受了五十个巴掌便伤了脸颊破了相,更是自此留下了口吃的病根子,更何况敏欣还是个女子。
他低着头好一会儿才道:“奴才不敢。”
不是不觉得,只是不敢说。
皇后心下了然,松开扶英的手,说教她同粟禾嬷嬷一同去院子里玩儿去,待屋里只剩下二人,她往软塌那边去,榻中小几上有棋盘,她让晏七过去,一指对面的软榻,“坐下,与本宫对奕一局。”
晏七的身份怎可往她对面落座,况且他棋艺并不佳,不好拿出来献丑。正想推脱请罪,却见皇后已先在棋盘上落下了一子,抬起脸目光沉静递进他眼中。
他便也无可推脱,只得应了声踌躇着在软榻一边坐下,低垂着脖颈看向棋盘目不斜视,心里实则擂鼓一般跳得震天响,手执棋子谨慎落下,又听她淡然问:“你自觉从前在咸福宫之时,敏欣待你如何?”
晏七一时没明白她这么问有什么用意,想了想还是如实道:“奴才初入咸福宫时,曾受她诸多照顾,她身为宫中的掌事宫女,但未曾仗势欺人过,品性......并不坏。”
他说完去看了皇后,她面上却是如常,手下落子亦是轻松,又问,“既是旧相识,她今日对你恶言相向,你觉得是为什么?”
“是因为奴才如今成了娘娘宫里的人.......”
她听着笑了下,“那若你们易地而处,你也会对她如此吗?”
晏七顿时语滞,他知道自己不会的,但显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与他一般淡泊良善。
他这才明白皇后话中深意,敏欣所说的正是当下各宫的人心里日久所想,只是话从敏欣口中倒了出来,那是她不容人的本性促使的,与晏七在哪里都无关,就算他不在栖梧宫,也就是换套说辞的事,皇后要杀一儆百堵住悠悠众口,她做了那出头鸟,便怨不得旁人。
八十个巴掌打得不是她说错了这几句话,而是要借此将宫中众人猜忌的那颗心全都打压下去。
他果然不再答话,皇后也不再多问,两相沉默许久,屋子里唯余棋子落在棋局上的轻微声响,她那厢总是落子极快,反观晏七这边,却是要步步思虑,越到往后越发举步维艰,直至将自己完全困住,再动弹不得。
临了时,晏七紧紧盯着那棋局许久,皇后没有要大获全胜,杀得他丢盔弃甲,只是教棋局上所有棋子都尽在她的掌控之下,谁都无法轻举妄动。
这便是她的权衡之道,不论于前朝还是于后宫。晏七知晓了这一次,便牢记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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