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月睁眼望向窗外,还是那片血红花海。
“第三天…”
她伸了个懒腰,在床上发了会呆后起身向楼下走去。
这是栋木制小屋,两层楼高,面积不大,看上去十分古朴,屋后有块空地。以这屋子为中心往外辐射,四周种满了红色的花朵,一直绵延至视野边界,偶有微风吹过,花穗接连拂动,像是片翻涌的血海。
屋内没有水缸,宋朝月端走桌上的瓷碗,坐在后院的廊檐下,手指微动,鲜红花瓣上的露水便一颗颗的被引入瓷碗中。看水接得差不多了,她举起瓷碗一饮而尽。
施了遍清尘术打理自己后,宋朝月换了个姿势,手捧着脸望着后院空地上的一块石板,沉沉地叹了口气。
宋朝月也不知这是何处。
三天前她正与自己的小姐妹在植物园中闲逛,被拉着为她那臭不要脸的闺中密友拍照,按下快门的一瞬间她便到了这个鬼地方,一个人影也看不着,除了花还是花。
慌张过后,她倒也冷静得挺快,明白自己极大可能是穿越了,随后她将这木屋翻了个底朝天,终于翻出块玉牌,上面刻着“落剑门”三个大字,心中顿悟。
她记得这个名字,因为她之前追过的一部修真小说中男主所在的门派,就叫落剑门。她这是穿书了。
原文剧情俗套,典型的升级流,男主江历五灵根废柴却是上古神族最后一支血脉,拜入落剑门后一路打怪升级,最后步入合体期与反派大战。作者写到这便弃坑了,评论区积了几千楼的怨气,这坑还是没被填上。
要说文中宋朝月最喜欢的反而不是正道栋梁江历,却是那反派男二江齐青。
江齐青是吕州江氏的嫡长子,天资聪颖,上进好学且为人君子,本该一路顺风顺水最后渡劫羽化升仙,可惜他天生魔魂,必须要靠吸食江历的神血才可压抑体内魔性。
而那时的江历,不过是江家一名普通且卑贱的外门弟子而已。
这般正邪矛盾集于一人体内,且男二与男主纠葛不清的设定,确实能吸引一大批读者,尤其是女性读者。
宋朝月承认自己也是个俗人,偷偷写过江齐青和江历的带点颜色的同人文,但她并不觉得这是罚她穿书的理由。
之所以说“罚”,宋朝月狠狠闭了闭眼。
她看过穿书文,并不奢求自己能穿到官配女主的身上,退一步穿成恶毒女配改过自新她也接受,再不济成为一个路人角色,安然度过此生就好。
可她现在这幅身躯的原身,说是女配,戏份够不上;说是路人,台词又有点多。最后她给自己精确定位为一个在主角团刷经验路上的一个普通难度副本点中的一个简单难度的女怪,还是不会掉金币不会掉装备的那种。
更糟糕的是,作为普通小怪她安安心心被主角团刷就好,但偏偏,她怒攒了一波江齐青的阴暗值。
原身乃丹修,沉迷毒术,性格有些反社会,她虽医术高超,但想要她出手,须得做到一点:在她自己挖的百蛊坑里头待上三个时辰,她必倾囊相救。因此得了个“鬼面游龙”的称号。
原文中她这个角色出现在前期,江齐青全族被灭,与江历一起被路过的落剑门掌门之女——也就是女主沈双救下。在沈双的联系下,他们决定北上往落剑门而去。
三人一路被不明人士追杀,期间沈双中毒负伤。在逃到原身所在游龙谷附近后,江齐青自行引开追杀者,由江历带着沈双前去游龙谷向原身求医。
意外的是江齐青早江历二人进入游龙谷,原身捡到江齐青后发现他滴血为毒的特殊体质,于是封了他的经脉,将其丢入万蛊坑中。
直到三日后江历前来将江齐青救出,一行人才逃离出游龙谷。
至于那三日江齐青在万蛊坑中到底经历了什么,看看原身最后被江齐青生啖元丹活剥神魂的下场或许可以知晓一二。
宋朝月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她发现自己现在的身份后也不是没想过补救。
文中江历他们逃出游龙谷时在谷的西北面放了把火,宋朝月特意去检查过,没有发现被火烧过的痕迹,起码说明江历同沈双目前还没有来过。
但是那万蛊坑里头确实已经有人。
就在后院一块石板的底下,便是原身自己建造的“斗兽场”,埋骨无数。宋朝月逐渐掌握神识运用后扫过一遍,吓得她这几天都不敢踏进后院半步。
单单只是拿神识看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虫类爬过石壁时的“沙沙”声,满墙蠕动的肉虫,结满了虫卵的角落,以及被粘稠液体粘满的地面,让宋朝月现在回想起来都忍不住作呕。
原身看上去多清秀多正常一姑娘,没成想癖好如此独特。
最吓人的却还不是那些不知名的虫子,而是那蹲在角落里满身脏污的人,在宋朝月的神识从他身上扫过时,他轻轻笑出了声。
宋朝月没有看清他的脸,却总觉得那人一定就是被原身丢进去的江齐青。
目前最好的法子就是她将江齐青从坑里捞出来,诚意道歉,然后再好吃好喝地供着,表明自己痛改前非的决心,等江历带着沈双前来时,积极配合,发挥医者仁心,治好沈双刷好感,最终将主角团顺利送走。
然后她就会实现人生之大反转,奏响光明前途的华美乐章。
可现实是残酷的,她实在不敢进入那犹如魔窟的万蛊坑,甚至连打开石板让江齐青自己爬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她退而求其次,日日坐在屋檐下盯着石板的动静,等江齐青一出来就立马上去献殷情,且美其名曰为守株待兔。
宋朝月早就将原身炼丹房中的疗伤丹药搜刮干净,屋内热水也已烧上,她还特地从原身屋里找出一件不知哪来的男子衣袍,洗晾后整齐摆在澡盆旁,确保江齐青伸手便能拿到。
毕竟她此次行动的要旨是:服务至上。
今日已是第三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宋朝月放下第六杯水,正当晌午,火辣的阳光直直照射在石板上,散发出独有的味道。宋朝月正在思考她要不要再备点消暑冷饮。
忽然间,石板有了动静,似乎往旁边挪开了些。过了会儿,那缝隙更大,一只手出现在宋朝视线内。
宋朝月连忙跳起来,大手一挥将石板掀翻,剩余那只原本搭在石板边缘还想借力往外推的手愣了许久,似乎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宋朝月想上前拉那人一把,但又实在怕再看到洞里的虫子,只好稍微往前跨出一步:
“你自己能出来吧?”
那只僵住的手继续有了动作,搭在洞口边缘,伸出另一只手撑着边,看似不大费力,两手用力往下使劲,那人缓缓露出了身子。
这下宋朝月可算敢动弹了,快步走上去架住他的腋下,往上一提将人带出了洞,顺带在最后将石板立马踢回原位。
宋朝月一撤力那人便倒在了地上,在看到他还在喘气后宋朝月才放下心,她差点以为自己救错了人,毕竟日后的大反派怎么可能在她一个小怪这提前挂掉。
那人手背上有许多刀口,看样子都很新鲜,估计是为了放血驱散毒虫——江齐青的血至毒,连毒物都避之不及,这也是原身收留他的原因。
“多谢。”
就在宋朝月暗中打量他时,地上那人忽然开口,宋朝月以为自己听岔了。
“谢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人在地下待了好几天,头发都已纠缠成一绺一绺的,铺在脸上,让人看不清脸庞,却还是能听见他笑了笑,躺在地上头朝两边扭了扭,像是在观察环境:
“游龙草……你应该就是游龙谷谷主鬼面游龙,医术甚高,却心狠歹毒,而且十有**就是你把我丢进这万蛊坑的。”
“那你还谢我?”
“不谢你,难道说我要杀了你?”
“也不是不行。”
那人似乎很诧异,挣扎着抬起脖子想看宋朝月,宋朝月也看向他,耸了耸肩:
“反正你也杀不了我,无论如何,我先救了你再说。”
说着宋朝月弯腰揪住那人的衣襟将其提离地面,单手拎着一个大活人进了屋里,完全没给人挣扎的机会。
等那人再次落地时,宋朝月已无情地合上屏风,随之往后急退几步,声音向从山那边传来似的,带着回响:
“衣服和帕子都放在一边的木架上,架子上还有些丹药,外敷内用都有,你随意。”
于是再不吭声。
屏风这边,那人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一边看着屏风外紧紧闭着双眼,似乎连听觉也一并封闭的宋朝月,一边活动手腕。
他也不急着洗净污秽,饶有兴趣地围着澡盆旁的木架子转悠起来,随后粗略扫了一眼满满两排架子的丹药:
“益神丹,仙品;养魂丹,仙品;清心丹,仙品……怎么还有瓶驻颜丹?”
那人看上去对丹药兴趣不大,眼神一滑而过,之后稳稳地落在架子上的那件白色衣袍上,他伸出右手去触碰衣摆:
“落剑门独有的水砂丝……”
衣料光滑,在盆中水光折射下隐约有了流动之感,不过衣上却没有绣样,分不清具体是哪个山上的,但仅凭这布料,就该是长老或者掌门一级的人才可拥有。
只是一瞬那人便松了手,一边宽衣解带,一边踏入木盆,嘴中低声念叨了一句什么,闭上眼没入水中。
屏风外的宋朝月其实有些焦急,心中斥责了自己千百遍,为何不待在屏风那边,装什么君子,方才初见时的对话效果就不太好,这下可好,又错过了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可她怂也是怂的彻底,既然这君子她已经装了,现在再闯进去只会进一步深化矛盾,所以她只好端坐着,双眼紧盯着木桌上的一个虫洞,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她为自己洗地备下的台词。
察觉到那边有了动静,宋朝月立即起身,站到屏风外,嘴角上扬,身子微微前倾,力争做出最谦卑的姿态。
一抹白色自屏风后走出,宋朝月清了清嗓子:
“其实……”
宋朝月突然哑声,瞪着眼张着嘴看向来人,颇有些滑稽。
来者并非倾世容颜。
浓眉大眼,不掺俗气的媚色或是凌厉的杀气,笑起来应会弯成好看的月牙状,鼻梁挺拔却不锋利,上唇唇珠明显,双颊有些婴儿肥。五官相互映衬下,既有英气又有稚气,让人想起滚烫的酒和快意的剑,以及街头打马而过的少年。
宋朝月反应这么大,不是因为这张脸,但也可以说是因为这张脸。
毕竟这般还有些未长开的稚子长相,分明是江历才对,江齐青乃世家公子,相貌亦如冠玉,虽然宋朝月没有亲眼见过,可原文描述总不会错。
难道宋朝月搞错了?
但她确认过,那人刚出万蛊坑时,手上的血洒落了几滴在一旁的花上,那花当即便枯死没了生气,只有江齐青的特殊体质才可能有这般诡异的景象。
应该就是江齐青不该有错才对……
“怎么了?你为何如此惊讶?”
宋朝月的思绪被面前人打断,尴尬地笑了笑:
“没事,就是好奇你怎么长得这么嫩。”
那人好似并不在意宋朝月怪异的问题,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瓷瓶:
“可能是因为用了那架子上的驻颜丹吧,效果确实不错。”
“对了,你原本想说什么来着?其实什么?”
被自己询问的对象却主动发问,有一种被占领了上风的挫败,宋朝月不大习惯:
“我原本想问……还不知你的名讳?”
“你丢我进坑前难道没有问过?”
宋朝月嘴角轻颤,上眼皮翻了翻,微微吸气提胆,临阵换将一样,嘴里的舌头拐了个弯儿,说出的话便扭到其他的方向上:
“你不是说我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那我凭什么要去问一棵枯草的姓名?”
“那你为何现在又要问?”
那人满心满眼都透着随意,仿佛将自己置身事外,但轻飘飘丢下两句话便能将人往死里逼。
不过好在宋朝月有个优点,无论什么话只要说出了口,就一定会壮着胆子圆下去,因此祸从口出而招致的灾祸暂且不谈。只见她诡异一笑:
“因为我现在视你如珍宝,如心肝。你不若将生辰八字一并告诉我,我好算算我俩是否有姻缘。”
“我无父无母,八字无法相告。”
“胡说,你乃吕州江氏嫡子江齐青,如何没有八字?”
宋朝月突然提高音量,两人沉默对视,长久无言,直至那人开口,带了些戏谑:
“我是江氏族人没错,可我却不是江齐青,而是外门弟子江历。”
“你莫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宋朝月手中多了件沾血的衣裳,正是方才这自称江历的人换下的:
“坎水云雾绡,天海月花纹。你们江家这么财大气粗,连外门弟子都可以穿这等品级的衣物?”
面前这人神色依然不变,不见慌张,好似并不将宋朝月的问题放在眼里:
“你非要问我,我只能说我也并不知晓为何我会穿着这身衣裳,但我确实是江历而非江齐青。”
“我反倒很好奇,为何你如此笃定我是江氏嫡子江齐青?”
江历披着头发站在原地,一手拨弄着仍在滴水的发丝,显得十分漫不经心。明明没有上前一步,但宋朝月却觉得这人在步步紧逼。
“这附近地界上能穿得起这身衣服的唯有江家,况且江家不久前被灭门,嫡子下落不明,你凭空出现在我谷内,我自然有此猜测。”
好在宋朝月曾多次为自己闺蜜逃课打掩护,脑子转得快,撒起谎来十分顺手,这理由她自以为还过得去。
但江历并不在意她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停住撩拨头发的手,抬眸看宋朝月:
“你说江家前不久被灭门?多久前?”
宋朝月疑惑,这人就算真的是江历,怎么会不知道江家被灭门的消息,不过还是回答了他:
“大约在六个月前。”
江历继续问:
“我入万蛊坑已有几日?”
“恰好三日。”
随后江历便不再说话,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只是眉间越发凝重,看得宋朝月将心也提得越发高,开口都自带着颤音:
“那个,把你丢进万蛊坑真不是我的本意。你也知道像我这种炼丹之人吧,经常会走火入魔失了人性,所以……所以那是我一时失心癫把你丢进去,我给你道歉,我给你赔礼,你要什么尽管提……”
“不必道歉。”
江历打断宋朝月,抬起头后,嘴角眼角处藏满了笑意,一张口便如荷叶上的水珠突然滴落在池塘上,一圈圈波纹散开,江历已是咧嘴大笑了起来。
那双眼睛笑着的时候果然会弯成月牙状,江历还有一颗虎牙,明明笑声听着很癫狂,但光看着这张脸却又十分孩子气:
“是我该谢你。”
宋朝月皱着眉和鼻,整张脸都要缩成一团,以此来表达她内心满满的困惑。
莫非他还是被毒虫咬了?或者说经历了三天黑暗心灵太过脆弱,被宋朝月一番强势回怼伤害了?
总结一句话,宋朝月觉得这个人疯了。
“我试着解释一下,虽然把你丢进万蛊坑确实不是我的错,然后我也承认有一份救你于水火之中的功劳,但你真的没必要这么逼自己……我这人很大度,想恨我就恨吧,只要互相留点面子,咱日后好相见。”
“你怎么知道我们日后还会相见?”
江历终于停了下来,语气也欢快许多,没有了方才那份淡定的模样,更像是一个单纯无害的少年人,就是这嘴还是不怎么饶人。
宋朝月假笑:
“这只是一个比喻,比喻。不必太当真。咳,所以你为什么要谢我?”
江历挑眉,多了丝邪气:
“谢谢你让我明白了一件事。”
“我是江历,吕州江氏嫡子,江历。”
咳,我又来开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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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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