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的夜,是一杯斟满霓虹与秘密的毒酒。
鳞次栉比的摩天楼宇切割着天际线,巨幅广告屏流淌着炫目的光河,将整座城市浸泡在一种不真实的繁华里。然而,在这片光海之下,暗巷与遗忘的角落依旧滋生着不为人知的污秽。今夜,一则插播新闻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城市的喧嚣表面漾开了恐慌的涟漪。
江都市中心大厦的巨幕上,女主播的面容冷峻,字正腔圆地播报:
【本台快讯】今日凌晨,于南宁街废弃‘永丰油漆工厂’内,发现一具成年男性尸体。死者死状极为奇特,据现场初步勘查,疑似遭人以专业手法连续解剖十一处。此案性质恶劣,警方已成立专案组全力侦查。市政府提醒广大市民,夜间出行务必注意人身安全……
新闻画面谨慎地避开了血腥现场,只留下警戒线外围观的模糊人影,以及工厂那黑洞洞、如同巨兽残骸的入口。
霓虹灯无法照亮的阴影处,尉去楚停下了脚步。
他穿着一件略显陈旧的黑色战术马甲,身形挺拔,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利刃,与周围流光溢彩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抬头,目光越过川流不息的车灯与人潮,落在远处那块播放着新闻的巨幕上,眼神锐利如鹰。
指尖夹着的烟卷猩红明灭,他缓缓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却驱不散心头那丝若有若无的阴霾。他不是本地警察,而是来自一个更为隐秘的机构——QS(秩序□□)组织。被派遣至江都,名义上是协助,实则是这座城市的犯罪率,尤其是涉及专业手法的暴力案件,已引起了上面的警觉。
“解剖十一刀……”他低声自语,声音淹没在城市的噪音里,“江都,看来是真要不太平了。”
他低头,用靴底碾熄烟蒂,动作干脆利落。随即,他汇入人流,朝着江都市警察局的方向走去,背影决绝,仿佛正走向一场早已注定的风暴中心。
——江都市警察局,重案组办公室——
与门外的现代繁华不同,警局内部弥漫着咖啡、打印纸和一股无形的紧张气息混合的味道。灯光白得有些刺眼,照着一群面色凝重、行色匆匆的警员。
“你好!请问是QS派来的尉去楚,尉警官吗?”
一个充满活力的女声打破了办公区的沉闷。尉去楚转头,看到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女孩,抱着一摞几乎要遮住她视线的档案袋,正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他。她扎着利落的马尾,脸上还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但眼神里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专注。
“我是尉去楚。”他微微点头,环顾了一下略显拥挤但秩序井然的办公室,“环境不错。最近……很忙?”
“何止是忙,简直是焦头烂额!”女孩,也就是季怡,夸张地叹了口气,随即又立刻打起精神,将怀里最上面那份贴着“急”字标签的档案递过来,“尉警官,我叫季怡,是负责跟你对接的。这是最新的案子,油漆工厂解剖案,资料都在这里了。”
尉去楚接过厚重的档案袋,指尖能感受到纸张冰冷的触感。他并没有急于翻开,而是先问道:“报案人怎么说?”
季怡立刻进入状态,语速清晰地复述:“报案的是一个拾荒老人,今天早上五点左右路过工厂,想进去找点废品,结果闻到浓重的血腥味……他说当时人已经死了,就在工厂最里面的旧车间。旁边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衣衫不整,眼神呆滞,一个中年妇女紧紧抱着她,哭得几乎晕厥。”
尉去楚一边听,一边快速翻阅着档案里的现场照片和初步报告。照片拍摄于昏暗的工厂内部,闪光灯下,尸体仰面躺在布满灰尘和干涸油漆渍的地面上,周围是散乱的废弃化工桶。死者是一名中年男性,面容因痛苦而扭曲,最刺目的是他裸露的胸腹部,那十一道精准而狰狞的切口,如同某种邪恶的图腾,破坏了人体的自然轮廓。
“女孩和那位妇女,是第一发现者,也是目前最重要的关联人。”尉去楚的目光从照片上移开,看向季怡,“她们有嫌疑,但可能性不大。我更倾向于,她们是受害者,或者……关键目击者。尤其是那个女孩。”
他的话音刚落,季怡就像是变戏法一样,又从身后拿出另一份薄一点的个人档案,脸上带着点小得意:“给,尉警官,这是女孩张芊芊和她母亲曲小梅的基本资料。我猜你肯定需要这个。”
尉去楚有些讶异地挑眉:“你怎么知道?”
季怡嘿嘿一笑,压低声音:“其实我特别喜欢查案,跟着学了不少!我爸总说这行太危险,不让我碰,但我平时没事就自己整理这些资料。尉警官,你快看看!”
尉去楚深深看了她一眼,接过档案。资料显示:张芊芊,十七岁,江都某高职在校生。母亲曲小梅,四年前与丈夫离异后,独自抚养女儿,目前在清仁医院担任保洁员。
“单亲家庭,母亲做保洁供孩子上学……”季怡在一旁小声补充,脸上流露出同情。
尉去楚的指尖在纸面上滑动,最终停在“病史”一栏。他用笔圈出了上面的字:
“抑郁症,伴有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倾向,目前于清仁医院心理科定期接受治疗。”
“抑郁症……”他沉吟道。
“是的,尉警官。”季怡点头,“张芊芊的病历显示她情况不太稳定。怎么了?”
尉去楚合上档案,眼神变得坚定:“如果存在第三人,那么张芊芊极有可能是唯一目睹了关键过程的目击者。她的抑郁症和可能的创伤,或许正与此有关。我们必须尽快见到她。”他抓起桌上的摩托车钥匙和外套,“走,我们去清仁医院。”
——前往医院途中——
尉去楚的黑色重型摩托在车流中灵活穿行,引擎发出低沉有力的轰鸣。他将一个备用头盔递给后座的季怡。
季怡接过,戴在头上,明显有些宽松,她扶正头盔,忍不住好奇地问:“尉警官,这是男款头盔啊?你平时……经常载人吗?”
风掠过耳畔,尉去楚的声音夹杂在风噪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远:“或许吧。以前……有个玩伴很喜欢兜风,多准备了一个。”他顿了顿,语气染上些许落寞,“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像是要甩掉那些不合时宜的回忆:“坐稳,加速了。”
——清仁医院,住院部二楼——
205病房的门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
“护士说张芊芊可能去做检查了,让我们稍等。”季怡看了看安静的走廊。
尉去楚靠在病房外的墙壁上,目光扫过洁净却冰冷的走廊,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就在这时,一阵沉稳、节奏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存在感,向他靠近。
尉去楚下意识地转身。
逆着走廊尽头的窗光,一个穿着洁白医生袍的身影站在那里。身形修长挺拔,金丝边眼镜后的双眸清亮如水,却又深不见底。他双手随意地插在白大褂口袋里,气质清冷卓然,与周遭的环境奇异地融合又疏离。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尉去楚的脸上瞬间爬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随即被巨大的惊喜取代,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于生疾?!你怎么会在这里?!”
于生疾看着他,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真实了许多的弧度。他将手从口袋里抽出,微微颔首:
“尉,好久不见。”
下一秒,尉去楚已经大步上前,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语气带着重逢的激动和一丝调侃:“好家伙!这么多年没见,你居然当上医生了!诶——这身材,没少练啊!”他的手甚至在于生疾线条分明的背肌上好奇地按了按。
季怡站在一旁,看着这突如其来的重逢场面,识趣地悄悄退开了一些距离。
于生疾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随即不着痕迹地推开了尉去楚过于热情的拥抱,整理了一下微皱的白大褂,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
“尉,去我的诊室聊吧。”
尉去楚不以为意地笑了:“害,还跟小时候一样,这么不经逗。”
——于生疾的诊室——
诊室的布置极简,甚至有些冷清。深蓝色的厚重窗帘严丝合缝地拉着,将外界的光线隔绝大半,使得室内光线幽暗,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清冽的栀子花香。
尉去楚的目光被窗台边的一盆植物吸引。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下,那盆栀子花依然顽强地生长着,叶片绿得深沉,几个洁白的花苞紧闭着。
“你这屋里这么暗,这花还能活?”他忍不住问。
于生疾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窗边,伸手将窗帘拉开了一道细窄的缝隙。一束阳光如同利剑般刺入昏暗,恰好投在那盆栀子花上,洁白的花瓣在光中仿佛半透明起来。
“它需要光,但不多。”于生疾的声音很轻,“一点就够了。”
他的视线掠过正坐在沙发上、好奇打量四周的尉去楚,停顿了片刻,然后收回的手再次拉住窗帘,“哗啦”一声,将窗帘拉开了大半。
顷刻间,温暖的午后阳光涌入,驱散了室内的阴郁,也照亮了尉去楚棕色的发梢,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于生疾注视着他,开口问道:“我喜欢栀子花。尉,你也还喜欢的,对吗?”
“当然!”尉去楚毫不犹豫地回答,笑容爽朗,“我们小时候在门前种了好多,你还说过,等长大了,要把最香的栀子花送给最喜欢的人。”他眼神带着追忆,“你说的话,我可从来没忘。”
于生疾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随即移开,不着痕迹地转换了话题:“嗯。你们来医院,是为了查案吧?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尽管开口。”
尉去楚这才想起张芊芊档案上主治医生那一栏的名字——于生疾,心理疾病科。
心底的喜悦稍稍冷却,职业的警觉悄然抬头。他没有立刻表明具体来意,只是顺着话题道:“是有些情况需要了解。不过,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多打扰了。于医生,改日我再正式来访。”
他站起身,朝门口走去。于生疾将他送至诊室门口。
“再见,于医生。”
“再见,尉警官。”
门轻轻合上。诊室内,于生疾站在原地,静默片刻,然后转身,再次走到窗边,将那些厚重的蓝色窗帘缓缓拉拢,直至最后一缕光线被吞噬。房间重新陷入那片他惯常的、令人安心的昏暗之中。那盆栀子花,再次被遗留在阴影里,静默地等待着下一次微不足道的“救赎”。
回警局的路上,尉去楚将摩托车开得飞快。
风的呼啸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纷乱。与童年挚友的重逢带来的喜悦,正逐渐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覆盖——熟悉,却又陌生。于生疾那双清澈眼眸之下,似乎隐藏着深不见底的秘密,那份从容不迫里,透着一种让他这个职业警察都感到心悸的神秘与……危险。
就像这座江都城,表面光华璀璨,内里却暗流汹涌,捉摸不透。
他猛地想起在于生疾诊室的细节:桌上堆叠的都是专业的心理学书籍,但在桌角不甚起眼的地方,却压着一本小说——东野圭吾的《恶意》。
一个心理医生,看推理小说很正常。但偏偏是《恶意》……那本将人性之恶刻画得入木三分的书。
尉去楚突然一拧车把,摩托车在路口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猛地调转了方向。
后座的季怡吓了一跳,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尉警官?怎么了?我们不去局里了吗?看你从于医生那儿出来就心事重重的……”
尉去楚目视前方,声音在风中被扯得冷硬:
“不去局里了。我们去案发现场,油漆工厂。”
他顿了顿,补充道,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不确定发现了什么,但必须排除掉所有可能性……哪怕,是几率最小的那一种。”
轮胎碾过路面,带着一丝决绝,朝着城市边缘那座浸满血腥与谜团的废弃工厂疾驰而去。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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