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是单亲家庭,母亲独自抚育长大。
随着她进入高中,母亲工作越发频繁,只能聘请一个保姆来贴身照顾女儿的生活。
保姆阿姨是一个可怜的人。
一个人抚养儿子,请求雇主同意之后,带着儿子住在雇主家的客房。
海棠没有说什么,默认了这样的行为。
她现在是高二,学习很重,注意排名,没有精力分散关注其他的事情。
直到今天,海棠因为生病提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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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推开家门时,头重脚轻的感觉让她几乎站不稳。
下午的物理考试刚进行到一半,她因为发烧被老师劝回了家。
客厅里坐着个陌生少年。
他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膝头摊着一本厚厚的书。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他黑发上镀了层金边。
听见开门声,他抬起头来。
皮肤很白,是那种久不见光的瓷白,五官清秀得有些过分。
海棠愣在玄关,发烧让反应慢了半拍:“你是……?”
少年合上书,站起身。
他很高,站起来时头顶几乎要碰到吊灯垂下来的串珠。
“你好。”他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我是贺逸帆。”
海棠想起来了,保姆周阿姨的儿子。
母亲上周在电话里提过一句,同意周阿姨把儿子接来同住。
她当时正忙着刷题,只“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没想到是个同龄人。
“海棠。”她简单报上名字,弯腰换鞋。这个动作让她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
“你没事吧?”贺逸帆上前一步,停在了一个礼貌的距离。
“没事。”海棠直起身,脸颊因发烧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只是有点发烧。”
她拎着书包往房间走,经过他身边时,闻到一股淡淡的洗衣液味道。
很干净,但过于干净了,像是特意洗去过什么。
“需要热水吗?”他问,声音温和得体,“或者温度计?”
海棠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站得笔直,双手自然垂在身侧,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那双眼睛太平静了。
一个刚住进别人家、第一次见到雇主女儿的同龄人,不该这么平静。
“不用了,谢谢。”她说。
她转身要继续走时,贺逸帆又开口:“周姨是我妈妈。她去买菜了,应该很快回来。”
这句话说得自然,但海棠捕捉到他喉结轻微的滚动。
他在紧张。尽管他极力掩饰,但那调整过的呼吸频率出卖了他。
“知道了。”海棠多看了他一眼。
这时才注意到,他放在沙发上那本书是《孤独》
不是这个年纪的男生常看的那种。
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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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
海棠吞了退烧药,倒在床上。
她闭上眼,浮现出贺逸帆过分平静的脸。
母亲说过,周姨独自抚养儿子不容易,这个贺逸帆应该吃过不少苦。
会讨好,懂分寸,善于伪装。
这都是生存技能。
海棠虽没经历过他那样的生活,但看得懂这种人。
班里有这样的同学,对谁都笑脸相迎,从不表露真实情绪。
睡意朦胧中。
她听见门外传来压低的对话声。
“妈。”是贺逸帆的声音。
“逸帆,海棠回来了吗?我看见她鞋子了。”
“她发烧了,刚回房间。”
脚步声靠近,轻轻敲了她的门。
海棠睁着眼睛,看着窗外风吹动的纱帘,没有回应。
门外,贺逸帆轻声说:“可能睡着了。要不等她醒了再说?”
“那你小声点,别吵到她。我先把粥煮上...”
声音渐远。
海棠翻了个身,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混沌的思绪里清晰地浮现出一个画面:少年独自坐在夕阳下的客厅里,像一株被移植到陌生花园的植物,努力适应着新的土壤。
他和她一样。
父母离异后,她像个被强行移植的植物,只不过她选择用尖锐的刺来保护自己,而他选择了柔顺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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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海棠摸过手机,看到母亲发来的信息:周阿姨说你发烧了?好好休息,排名不重要,身体最重要。
总是这样。
母亲永远不懂,对海棠来说,排名就是一切——那是她唯一能牢牢抓在手里的东西。
她起身出门喝水,经过餐厅时,看见贺逸帆独自坐在餐桌前吃饭。
一碗白粥,一碟青菜,吃得很安静。
看见她,他立即放下筷子站起身:“你感觉好点了吗?锅里有粥,还是热的。”
“不用了,不饿。”海棠摇了摇头。
她看了一眼那碟青菜。
太素了,不像正在长身体的男生吃的。
海棠倒了杯水回来,贺逸帆已经吃完,正在厨房洗碗。
他洗得很仔细,水龙头开得极小,几乎不发出声音。
洗好的碗被整齐地码放在橱柜里,连方向都一致。
“你一直这么小心吗?”海棠靠在门框上,突然问道。
贺逸帆的背影僵了一下,转过身,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怕吵到你休息。”
“在我妈和周阿姨面前也这样?”她继续问。
他笑容凝滞了一瞬,很快恢复自然:“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海棠没再追问。发烧让她比平时直接,但知道适可而止。
“有体温计吗?”她换了个话题。
“医药箱在电视柜下面,我帮你拿。”
他擦干手,快步走向客厅,动作流畅得像是排练过很多次。
取出体温计后,他还仔细地用酒精棉片擦拭了一遍才递给她。
“谢谢。”海棠接过时,无意中碰到了他的指尖。
量体温的几分钟里,两人相对无言。
贺逸帆重新坐回那张单人沙发,拿起那本《孤独》,但海棠注意到,整整三分钟,他都没有翻页。
38.5度。
海棠看着体温计上的数字,轻轻叹了口气。
“需要退烧药吗?”他问,“我妈妈买回来了,放在医药箱里。”
“吃过了。”海棠把体温计放回盒子,“我去继续睡觉。”
“好的。”他站起身,“晚安。”
回到房间前,海棠回头看了一眼。
贺逸帆站在原地,保持着无可挑剔的站姿,嘴角带着微微的笑容,像一座精心雕刻的石膏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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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上门,世界重新安静下来。
海棠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同龄人,感觉比想象中还要奇怪。
一个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男生。
无所谓,她心想。
高二下学期了,期中考试近在眼前,年级第一的宝座不少人虎视眈眈。
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时间去琢磨一个善于伪装的租客之子。
只是,在沉入睡眠的前一刻。
她莫名想起他低头递来体温计的样子,睫毛很长,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
像某种习惯于夜间活动的小动物。
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软肋,却在月光下无可避免地暴露了形单影只的轮廓。
或许他们都在用不同的方式。
在这个偌大而孤独的世界里,寻找着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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