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三百五十六年春。
天下无神,神唯人而造,也因人而生。世人已供奉菩萨和地仙石像已有三百年余,星汉流转,后觉静物无真正济世之运,四方群起,盼人出神运,方能行世间积德成神。
人间已有三年无雨,穷极三国,终有一神降世于第一侯府。
是年三百六十六年冬,不簪侯十岁。
迁府事宜均安排妥当后,恐她心绪不解,不恒撇开周围守着的子弟上前宽慰,“少主侯,为何不进去暖和暖和,一直坐在石梯上,也不会有所改变。”
不簪侯俯身呈抱膝状,众人皆以为悲恸不舍才深情不移其身,不恒再向下走一阶,狐疑探身一看,立即提摆甩后,单膝跪她其下。
不恒将雪靴子从她双手拔出,控制已久的气息一瞬间热气冲地,重新将靴子套上她被冻硬的双脚之后,一口气抱起本就瘦弱的身子,直往暖房快步行进。
她还有点咯咯作声的精神头,也不失调皮地抚摸着不恒的后脑勺,像是她才是安慰的那一方,哭腔到了暖房后才一点点加重,“不恒叔叔,为什么我们要离开这里?”
不恒知她十分依恋此处的侯府,轻声喃语地拍着后背,但选择一字不发。
不恒低声告之抱着不簪侯的男人,“主侯,少主侯是伤心了。”
男人在屋子四处抱着她缓慢走动,顺应怀里的人呼呼睡去的劲儿。
迁府首日,便迎来众多上门求助的百姓,不恒将不簪侯护在身后,待众人尚未注意到,不簪侯就已经被安置在里阁暂时不得外出。
主侯连日应对,幸得不恒适时将无事者遣散,“主侯,这样下去,迟早侯府会成一个断案衙门。”
即使不恒很不想类比成这样子的说法,但是过来寻求帮助的都是一些衙门州府的官员可以断定的案件。
闭目揉穴间,“不簪有在闹性子吗?”他还在担心那孩子一时接受不过来,迁府的命令是皇室内部作出的决定,为的就是让未来的人神尽早接受四方的尊崇和有求。
“少主侯已经溜出府了,我有派弟子悄悄跟着她。”不恒正首递上简书,“这是下面州府呈上来的请愿书。”
抬眼看,上面还盖着红印,“拒了他们,这不该我们插手处理,即使是不簪,也得得了正经名号才可。”
主侯叫回不恒,“在那下来之前,切真告诫下面不想惹骚上身的话,就乖乖‘尽职尽责’,别总是投机取巧,侯府不是皇室。”
“是,那名号册封仪式是否让少主侯知晓一二,以免到时,”想起不簪侯颇有孙大圣闹天宫的脾气,不恒就有点后怕。
上座的人看着他不自觉发笑,“你还真以为那丫头什么都不知道呐。”
人神降生在上国的第一侯府,于皇室而言,就得又尊又防,在坊间,要有有容乃大的胸襟,不簪侯不是不懂,只是装着罢了。
几个子弟面露难色跟上正要走向偏阁的不恒,他们的肩膀尴尬得蜷上前,“不恒管事,少主侯好像闯祸了。”。
“替她摆平,将人带回来。”
其中一名女子弟拦住了他,嗫嚅着说,“少主侯她闯进了一户官宦人家里,还还还,,,当场对床上的男女说她在抓奸,我们的子弟出面挡在那人家的手下,现在赶紧回来禀报。”
不恒咂了一下舌,捏紧手里的简书,“哪里学来这些糙词,你们一直跟着她,是否如她所言?”
子弟们没有看着彼此,说出来的话虽感到几分启齿,但事实如不簪侯所言不假,他们一路跟着少主侯,将这一切看得仔细,才会每人的回答都偏向于她。
“少主侯,单枪匹马就去闹了?”
“没错,就一人,还随身带着一根长鞭。”子弟说出来还有点激动在身上。
不恒差点要凝住在原处,长鞭原是留在身边防身之用,在这场合用上倒要这人神日后以泼辣闻人,日后得夺了这个。
音调高了许多,“你,立马带着几个人去搜集那户人家的把柄交给少主侯,其他人暗中守着她,先给她闹上一闹,没人敢将自己做的丑事宣之于口的,别人明着动不了她。”
“若是少主侯不肯罢休呢?子弟们已经尽力掩藏身份,照这样下去,迟早自报家门。”子弟看着她那架势,想必不是给那户人家讲道理的主儿。
不恒一股拿捏她的表情,“原话转述,就说府里有喜事。”
不簪侯果真抽着鞭子说要讨伐那对男女,只一句递上耳边,满脸狐疑之后又咬唇度量着,见对方还在打肿脸充胖子,顿觉得无趣得很,后面的子弟丢下搜集过来的东西,紧跟着她离开这里。
不恒正巧站在她平时溜进来的地方,不簪侯见其一阵欣喜。
“不恒不恒,府上有什么喜事呀?”
她还没察觉到危险靠近。
“网住她。”他知道少主侯身上还随身带着一把匕首,名唤下生,绝对不能让她使出来,一旦使出来,肯定会逃掉,而且使用过后十分伤身。
小脑袋钻出网口,身子被牢牢卡住,“不恒,你答应过不骗我的,怎么反悔了?”
一簌一簌的泪珠掉下来也抵不了自己被关起来反省的惩罚。
算着过了一段时日,主侯后面跟着不恒等人,“不簪,答应我,在册封仪式下来之前先安分一段时日。”
她总不好拒绝。
人被放了出来,便开始时时跟着主侯,只是在见从外边而来的人,会自觉退下,现在还不能让众人知道她的样子。
见父亲神色凝重,瞄到里厅不久后站了不少的子弟,不偷听不是她的作风。
“主侯,这孩子,我等恐怕无能为力。”
说话者是府上的医阁主,是主侯从外家子弟提拔出来的,算来也有四五年光景,她平日里都会躲着点,上赶着喝药的功夫还不如自个去讨些欢喜的玩意。
其他医阁人全都应和着,只有不恒和主侯一脸正色。
遣散人之后,留下的依然是他们两个老家伙在说些听不懂的话,不簪侯还在生不恒的气,赌气转身就要走,但是小心思忍不住敲来敲去。
跟了前面的人有了一会儿。
【不恒?】
他站在一个屋子前,在侯府里竟然会有这么不起眼的地方,没有子弟守着外面,她更加按耐不住再向前凑近一些。
不恒的袖子随着手臂的挥动好像洒出了亮晶晶的粉末,不簪侯专注于粉末的变幻,连人已经进去的事情都抛在脑后。
【没想到不恒这老家伙偷偷。】人越想越兴奋,步子就在这瞬迈了进去,蹑手蹑脚地趴在窗边,【该不会是藏了一个婶婶。】
坐在屋子的角落的确是一个美娇娘,正伏案写着什么,见不恒推门而进,十分恭敬地起身作揖,他没看向女人的脸,视线是往里面房间盯着,女人将案上的纸张呈出来。
难道不是男女关系,瞬间扑灭了她熊熊燃烧的好事之火。
兴许还不甘心,却又看不清楚里房有什么,心里就止不住地挠痒痒。
女人替他关上了里房的门,端庄地坐下,左手捏着右边宽大的袖口不让其沾到墨水,手上的毛笔时不时就停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就又继续写着。
不簪侯根本听不清里面说的什么,这屋子显然下了断声咒。
开门关门的动静惊醒了眯上眼的人,不簪侯有点睡了过去,躲着的地方只看得到月亮的一角,借着不多的月光,看清了是不恒这时候准备要离开这里。
【没看到,没看到。】
心里不断如念咒般虔诚,她赶紧扯回溜出去的裙角,祈求他没有发现。
定心咒念了几遍之后,不死心地挪动身子在墙壁上爬动,一点声响没有发出,爬到房顶后,两指并在一起,稍显吃力地划开一个口子,是可以偷偷把她的脑袋伸进去的大小,更不会让施咒人发现断声咒偷偷被破开。
下面的人依然全身心投入手里的活,没有发觉屋顶上的异样,不簪侯不禁被自己的模样折服,屋顶嵌了一个脑袋,是人都会被吓一跳的程度。
里房不断地传出微弱的喘息声,【她听不到吗?】不簪侯可以肯定,里面的房间没施下断声咒,下面的人但还是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神色。
人?小孩的呼吸声?还不是寻常呼吸声?
【受伤的小孩子。】心里立即得出最为可靠的结论,这府上除了她年纪小,居然还有别人。
医阁?主侯?难道与这小孩有关?
胸膛忍不住开始抽搐,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居然瞒着她给找了一个娘亲,还生了一个可能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孩,眼泪就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人还是机灵,接住自己的泪水,又变作看戏的嘴脸,脖子继续往下伸。
透过隔空传来的热气浓淡,断定里面的人怕是熬不住,她再也忍不住,结果是挂着哭脸准备要破了这断声咒闯进去。
身子一下子轻飘飘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里面的东西正变得越来越小,“咦?”心生不妙,侧脸一转,门口站着的是自己的父亲和不恒,真巧啊,她说不出口。
人在主侯怀里撒泼着,张口闭口就是她被抛弃了,凭空多了一个兄弟姐妹。
他们任由她不安分,抱着她一同进去里房子,女人应声半跪下身子。
“这就是你说的兄弟姐妹?”
不簪侯滑下身,抱着大腿欲看不看,待看清了躺着的人满身伤痕,榻上的人蜷成一团,是冷吗,她想应该不是,他只是沉浸在自己曾经的恐惧和欺凌当中无法自拔,周身一圈的护身咒才保得人一口气不断。
“他怎么了?”说着用手在眼前横划一道。
她扭头道,“父亲,他受了好重的伤。”
“没错,父亲我啊,正尽力挽救他,他可不是你的兄弟姐妹哦。”这番话羞得她躲在了不恒背后。
他们三人在外面说些什么,只剩下她一人在看顾。
父亲神态看上去很不好,蹲身唤她出来叮嘱道,“不簪,乖孩子,下次不要过来这里了。”
她好像在这时候应该要懂得了什么,迈过门槛,面向三人,双脚微微叉开,展开的手臂刚好够到门页宽,“父亲,不恒叔叔,救救他。”
睡着的人听到了声响,吃力地盯着离他不远的身影,泪水经过伤口从鼻梁滑下来。
不恒不忍看着她,他给不了她要的答案,“主侯。”
主侯突然的大笑没有让不簪侯和不恒感到担忧。
她知道,他这是答应了。
他明白,主侯终究还是这么做了。
“孩子,你虽然以人神之躯降生在这里,但是往后的归宿得靠自己去挣,即使还没得名号正式探问人间苦乐,但父亲很欣慰,你有了作为人神的觉悟。”
不簪侯跨过门槛抱住主侯的脖子。
“不恒,你们都退下吧。”
屋子里只剩下了主侯和那躺着的小孩,屋子内外都围了数圈的光圈,这光景她从未见过。
不簪侯知道父亲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侯府的前身已经修炼了几千年的咒,术,阵,器,药,又因后世在政治和军事十分翘楚,结合起来才得这第一侯府的封号,每一任的传承人不出意外的话,本是男娃,而不簪侯,出生时侯府七日彩虹不散,是作为这人间唯一的人神降世,可上天降下神谕,人神须得积德万千方能成神。
不恒惊觉道,“恐是人神的心智最后的枷锁就在此,主侯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选择为你,甘愿开启锁血凌印,以此成为开启积德成神第二人。”
“是吗?原来第一人是我的母亲。”不簪侯眼中是屋子似乎在火中焚烧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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