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北风呼啸着,夹带着入冬的寒气。
陈雁走在路上,抱紧双臂。
天一冷,出来的人都少了。
食堂里亮着光,有人正在弹着吉他唱着歌。
一群男女围绕着他,沉醉而欢愉。
路灯微弱,照在人身上淡淡的。
树叶淅索作响,偶有叶片掉落,浮在草地上。
今夜明月不全,繁星隐去,浮云悬在半空。
叫人看了只觉寂寞。
陈雁从篮球场走过,里面球鞋摩擦时发出的声响伴着篮球砸落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嘈杂。
男生们呼喝着,从这一头,又跑到那一头。
他们的快乐似乎很简单,流汗、奔跑,肆意的宣泄后,畅快地大笑。
陈雁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脚下。
在这样的天气里,她顾不上许多,脑海里也没有更多的想法,只想从那个环境中脱离出来,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的思绪放空。
她习惯了无人倾诉,习惯了独自恢复,像个小兽,舔舐伤口,看着它们自己结痂,愈合,然后假装自己很好,什么都不曾经受过。
照样过她的生活。
湖边杨柳已变成光秃秃的树枝,条条丝绦垂落,仿佛星月之上的流苏幕帘。
陈雁在湖边长椅上坐下,将双脚搭上,抱着膝盖看着湖中的波光粼粼发呆。
风从湖面阵阵吹来,撩起她额前碎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她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
可是,四周越是安静,她的心里就越是嘈杂,耳边似乎还在回荡着争吵。
她开始想念广安街上的喧闹。
孩子们的笑声,大人的呼喊声,隔壁刘奶奶做的肉丸冒着香气,王阿姨迈着快步走进门时的大声招呼。
仔细回想,似乎这一切都还在耳边。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独立,可以适应远在他乡的无所依靠,但现在看来,她也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还是会想念家乡的人和事,想要得到熟悉的人的安慰和怀抱。
就在这时候,一个低沉又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陈雁。”
她睁开了眼睛,循着声音的来处抬起了头,陈宴焦就这样出现在了她面前。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穿着运动服,外面罩了一件厚实的外套,双手插在衣服兜里,一双眼睛落在她身上,显露着关心和担忧。
陈雁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看着他,愣愣出神。
“这么晚了,你不回寝室吗?”他问。
陈雁别过了脸去,看向湖面,“我想在这里待会。”
陈宴焦见她不肯说,索性坐到了另一张椅子上,紧了紧外套,“是因为刚才那个女生吗?”
陈雁又不说话了。
陈宴焦等了一会,见她仍是不开口,坐起身来瑟缩着问道,“你不觉得很冷吗?”
陈雁只是抱紧自己,却仍是不开口。她不开心的时候总是这样,好像连说话都会耗费力气,让自己更加难受。
陈宴焦并不知道她的这个习惯,他只知道,她一向喜欢沉默。就好像把自己围困在一个圈里,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不愿意出来。她享受着互不干扰的宁静,却在那片宁静里纠结挣扎,越陷越深。
她太过执拗,容易把自己困死。
他站起身来,长叹了口气,从另一边绕到她身旁,将自己的外套脱下给她披在了肩上。
陈雁感觉到后背的温暖,转过头来看向他,“我......”可她的话并没能说下去。
“离开前还给我就行。”他说完就走了回去,又在椅子上坐下。
陈雁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看向他问道,“那如果我不离开呢?你也陪着我一直到天亮吗?”
这话刚说完,她却又忍不住想要咬自己的舌头。
“那我就陪你到天亮。”他说得十分坚定,毋庸置疑。
陈雁的脸突然就红了起来,她连忙低下头,“你放心,我不会待到天亮的。”
说完,她又忍不住开口问他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陈宴焦指着不远处的篮球场道,“我刚才在那边打篮球。”
若不是她低着头,也不会对他的注视视而不见。
“那你现在岂不是比我更冷?”她的眼神中显露出关切来。
刚运动完,身上肯定出了不少汗,风一吹,那就是彻骨的寒冷。
陈宴焦低下了头,嘴角露出浅浅笑意,待这笑意散了才又抬起头来,看向她道,“没事,我扛得住。”
陈雁并不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可只要跟他对视,她就会显露出怯意。
她害怕看他的眼睛,生怕被他看出她的窘迫来。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这份窘迫究竟出自哪里。
然而陈宴焦却十分明白,他已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他知道她对自己的感觉也是特别的,显然不像她所说的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他问。
这个问题把陈雁难到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去,她甚至想待在这里,不用再回那间寝室去。
不用面对里面的人,也不想再谈里面发生过的事。
谁都不希望自己是被排挤的那个,更何况她们还试图诬陷自己,连一向跟她关系还不错的人都不向着自己,还有谁会愿意看见她回去呢?
没有了,也许她们恨不得她再也不要出现在她们寝室里吧?
这样想着,她又难过了起来。
“陈宴焦,”她说,“我不想回去。”
陈宴焦看出了她眼中的委屈和伤心,知道她说这句话是真心的,别无他意,“好,那我带你出去,你可以去我那里暂住。”
“可是你侄子不是还住在那吗?”她问。
“没事,”陈宴焦道,“又不是只有那一个房间,我不会让他打扰你的。”
陈雁没想过要他帮自己到这个地步,细思之下还是想要拒绝,却被陈宴焦一下从椅子上拉了起来,“走吧,趁现在还能出去,你回去拿上换洗的衣服,我带你去中意大厦。”
于是她抽回被他握住的手,“我想我还是不去了,免得别人误会。”
陈宴焦空着的那只手握了握,“我一直住在宿舍里,没人知道我在中意大厦还有房子,你安心住在那里就好。”
陈雁自然是知道的,但她的指尖捏了又捏,始终愣在原地不肯动。
陈宴焦向她迈进了一步,“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知道你住在我那里,没人会说你的是非。”
“可是我们两个这么靠近,本身就已经足够引人注意。”她实话实说。
陈宴焦没想到她会这样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陈宴焦,我知道你对我的好,但我实在无以为报。”她抬眸看着他,认真而又痛苦地解释着她的无奈。
“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要你报答。”他低头看着她,“我只是想帮你脱离困境,让你开心。”
二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从远处看去,已经完全贴在了一起。但好在大半夜的,没人往这凉飕飕的地方走。也就没人看见,这两人之间萦绕着的暧昧气息。
她一次次地拒绝他的靠近,可她的眼睛却告诉他,她是喜欢他的,只是没办法接受而已。
她还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帮助,无法理解一份感情,或许,还带着一丝疑惑,对感情的疑惑,对人性的疑惑。
她还没有学会怎么去相信一个人。
“陈雁,如果你觉得无处可去,不妨接受我的意见。如果你觉得心里过意不去,那就干脆把我当做房东,你住一天,我收你一天的钱,怎么样?”陈宴焦善意地诱导着她。
陈雁彷徨着,打量着他的眼睛问道,“那,你要收多少钱一晚?”
陈宴焦嘴角露出一丝笑意,“20,怎么样?”
陈雁垂眸想了想,好像也还能接受,“行,那就这样说定了。”
陈宴焦的笑容更甚,他抬起头来,咧开嘴角,“那我去大门外面等你,你收拾好了就来找我。”
陈雁点了点头,二人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便一前一后分别离开了湖岸边。
陈雁理好东西出了校门,却看见陈宴焦也背了个双肩包等在那里。
她打量着他的背包,“你……这是……”
陈宴焦露出笑意,“为了防止徐深深去烦你,我决定今天开始和他一起睡。”
他说得十分坦然,清爽可爱的笑容叫她放松了警惕。
“那……那你不回寝室,没事吗?”她结结巴巴问道。
陈宴焦抿唇摇了摇头,“我一个男生,不回宿舍还怕被人吃了?”他说着,又从她手里接过背包,问道,“都在这了?”
陈雁出声否认,“没有,我只是带了两件换洗的衣服。”
“哦……”陈宴焦显然有些失望。
看着陈宴焦转身的背影,陈雁突然有些后悔,但她的背包已经到了他手里,想要拿回来又不好意思,只得跟上了他的脚步。
“你跟你寝室的人是怎么说的?”陈宴焦叫了辆车,给她打开门问道。
陈雁走到他身旁,坐到车上,“我说,我去朋友家住两天。”
陈宴焦并没有跟着她坐到后座上,而是礼貌地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关上车门,他又问,“你为什么不想回去?”
如果不是对那个寝室有所抗拒,她不会主动提出要求,如果不是发自内心的厌恶,她不会接受他的帮助。
所以,她和那个寝室里的人一定发生了什么,甚至可能不仅仅是和其中的一个人不和,而是所有人。
没人对她表示友好,无人开口帮她说话,这才逼得她不得不离开。她在那个寝室里一定过得很不愉快。
车子在路上行驶,她的目光落到窗外。
车水马龙的道路上,霓虹灯散发着光彩。
“我跟她们,合不来。”她不说她们对她做了什么,而仅仅把一切归咎于“合不来”上。
这事本就和他无关,也就没必要让他知道太多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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