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园的父母正从菜场回来,伍园的母亲伍芬提醒丈夫:“老陆,再去前面看看有没有卖土鸡的小摊。”
陆清涟接过妻子手中的菜,赞同道:“是要给园园多炖点汤 。”
两口子说着话,碰上正准备出门送请帖的沈家爸爸。沈家两个孩子,老大沈驰和伍园同年,马上要结婚了;女儿沈逸刚刚大学毕业,听说是在沪市签了银行的好工作。
和无数个相等规模的小镇一样,定居镇上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却也不妨碍老人们同步知晓从这里长大的小孩们现在都在何地做何工作。
老沈喜笑颜开地从袋子里找出他们家那份,寒暄道:“老陆,月底我们沈驰办事体,你是要跟协会去日本的吧,那阿芬和园园早点来噢。”
陆清涟和妻子自是向他道喜,又同老沈寒暄了一番,伍芬说着那天一早就去帮忙。涟镇习俗,红白喜事都是乡里乡亲一起帮忙的,老一辈备菜洗碗分菜,同龄人帮着招待主家亲友。
热络聊了一阵,老沈正要继续去送请帖,冷不防看到小桥对面拖着行李箱的年轻男人,笑着脱口喊道:“小航。”
周鸣航是从苏市做完行业调研直接回来的,身上的定制西服没换,走在小镇石板路上,很容易成为焦点。
他看见沈驰的父亲身边站着伍园的父母,看过来的神情难辨。
老沈反应过来这两家现下不尴不尬的关系,马上后悔自己这嘴快,硬着头皮再同陆清涟说一遍:“那天早点来啊。”说完匆匆往对岸走去。
周鸣航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该走过去问候二老,帮二老拎菜,如同自家孩子陪他们说着话回家。
他正要挪步,看见伍园父亲怒其不争的一瞥,然后撇过身往前走了。而伍园母亲看看他,轻轻叹气去追上老伍的步伐。
伍园眉眼清俊,更像她父亲——周鸣航的思绪飘散开去——很少见她生气,偶尔几次也是这样没什么威力地瞪他,她的心绪和眼神一样干净,一眼就能被望到底,他们很容易就和好。
这边沈大伯已经走到面前,抖出一支好烟递过来,“小航,到时要辛苦你陪沈驰忙活了。”
周鸣航和沈驰、伍园一起长大,还在校园疯跑的时候,沈驰就嚷嚷着以后他俩结婚,他肯定是要当伴郎的。
周鸣航接过烟,“应该的,阿叔。”
他另一只手搭在行李箱拉杆上,拇指自食指和中指穿过,落在无名指上,无意识地一下一下转着圈拨动着。
而手指上空无一物。
沈家阿叔还在讲话,声音还没抵达自己的耳朵便消散开去。
周鸣航目光所及的尽头,便是伍园家所在的方向。
“小航?”老沈再喊他一声。
周鸣航回神。
老沈打量他,气色比去年红润了许多,站在石板路上身形挺拔。
到了这个年纪,总是忍不住感叹时间,明明还是天天在堂前巷子疯跑的小毛头们,现在个个比他高一头,还一个比一个地见过世面。
老沈笑道:“阿叔看你越来越精神了,这次是回来过周末?”要说这批孩子里最出息的还是周家这个,毕业没几年就能在沪市安家。
周鸣航回答:“是的阿叔,一直在出差,有几天休假。”
“好的噢,是要多回来陪陪你爸妈。哎,阿叔不耽误你时间了,还要去送请帖。”老沈瞥到手里的袋子,想起来正事。
周鸣航看见老沈要去的和伍园家同个方向,不由提了行李箱跟上,“阿叔,一起走吧,我去买早点。”
老沈絮叨着:“都快中午了还没吃饭啊,我就说你们这些在外面的小孩啊,吃饭这个事最不让人放心,上班的时候么天天外卖,不上班的日节么干脆不吃了,这可不行啊……”
陆清涟背着手,面色不豫地走着,伍芬将他手里的蔬菜接过去,说道:“又生闷气,还不如直接去说那小子几句。”
陆清涟极轻地哼一声,没说话。又走了几步,不甘心地说:“园园但凡说那小子一句不好,我早找老周算账去了。”
伍芬看着半辈子没同别人红过脸的丈夫,不戳穿他。只是说:“园园像你,哪会说人不好。”
陆清涟这大半辈子唯一一次发脾气,是对着自己女儿,伍芬轻轻叹气跟上。
她又是心疼女儿,又是可惜:“这个小航也是,园园这脾气,有什么事哄不好?两个人一直都好好的,本来我们家也该办酒了。”
陆清涟这才回头望一眼刚才周鸣航站的方向,气鼓鼓地说:“我们女儿能有什么事,我说就是那小子的问题。”
周鸣航赶上小店收摊前买了最后两客小笼。
脚步渐缓,石拱桥对面就是伍园的家。他看看手表,这个时间,顺利的话,她快要做完上午的工作了。择笔这活费眼,要从千丝万缕中拣去不合格的毫毛,也不知她有没有适时休息。
他紧了紧手里习惯性多买的一客小笼,往小河对岸看去。
四年前他们刚毕业,也是这样的时节,他熬了几个通宵跟完了第一个项目,她刚陪父亲签完清涟笔的授权。她难得地话说个不停:“周鸣航你知道吗,毛笔进校园要在江城落地了,以后各个城市肯定会跟上的,不只我爸爸,镇上的老师傅都很高兴,我们的笔通过合作方的经销渠道,会到达许多小朋友的手里的。很多文具店网店卖的笔,尼龙真的加太多了,看着价格低,其实用几次就废了,也养不成手感。”
“好了好了,知道你开心了。”周鸣航只能注意到她红润张合的嘴唇,他揉揉她的脸颊,“陪我去吃个早饭,你再去忙好吗?你想吃什么?”
她的手臂环住他的脖子,头顶发丝擦过他的颈部肌肤,莫名地痒。她嗡声说:“我其实有点紧张,不知道会不会和想象的一样顺利。我要吃蟹黄馅的小笼。”
树叶漱漱作响,回忆泛着涟漪。
出乎意料的是他看见小克倚在伍园家门口,闲散的样子,同窗边的人说着什么。
小克站着伸个懒腰,就看到了对岸西装革履的周鸣航。
他又歪头看了看伍园,她手执刻刀,心无旁骛。
小克一手搭在门框上,一手朝对岸挥了挥,挑眉无声地打招呼:“hi,都市精英。”
看不清对面人的表情,不过他猜周鸣航一定眉毛都要挤到一起了。
小克等伍园刻完手上的笔,说道:“五块钱,给自己放个假吧。”
他余光瞄到周鸣航仍是站在原地。
伍园说:“会放假的。材料也用得差不多了,接下去要等冬天的本地竹和山羊毛。”
一听说伍园有休息的打算,小克的灵感源源不断,好玩的地方推荐了一个又一个。
伍园看看时间,洗了手,走去后厅拿了两个橘子给小克,坐下同小克闲聊。
陆清涟有位定制了十几年高端笔的老客,最近想做一批九支镶嵌宝石的笔。他们家以前接手过类似的定制单子,拿成品和材料同老客对接了几次,效果都不甚满意,老客户讲要做女儿的生日礼和伴手礼,小女孩喜欢粉粉嫩嫩,而他们选定的宝石材料太过老气。
客户的意思翻译成白话就是:“预算不是问题,重要的有三点,好看,好看,好看。”
陆清涟为这事还生了一回闷气,同伍园说,老祖宗都用这种材料搭配,能传下来的都是好东西,怎么就老气了。花枝招展才不伦不类呢。
伍园劝父亲,说只要我们笔本身做好,客户要怎么锦上添花,我们尽力满足就是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审美。
所以即便休假,伍园还是要继续评估镶嵌其他宝石的可操作性,相关成本和工时也要根据材料尽快核算出来。
小克听到这里,又觉得伍园以后也不是那么固执的小老太太。
伍园支着下巴,坦率接受小克对她“还挺与时俱进”的夸奖,但又问道:“小克,你也觉得我有点过于‘固执’的吧。”
小克被这个“也”字刺到,收起玩笑状态,认真地说:“五块钱,我其实是佩服你的。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做到坚守初心又乐在其中呢。”
小克又自嘲道:“就像我说赚快钱太累了人会麻木的,这世上大概只有你不会认为我‘装’。偷偷跟你讲,我越赚钱,就越想来你这待两天洗涤心灵。”
“嗯,是挺'装'的。”伍园也不给面子地说。
远处周鸣航只能看到伍园的侧影,她听小克讲着什么,被逗得笑起来。
周鸣航转身,将两袋早餐都扔进了垃圾桶。
小克思绪一转,一拍大腿,说道:“你就说巧不巧吧五块钱。”
小克提起他马上休假要去的蓝佧国,众所周知这个小岛国是宝石之国。
小克问了问伍园这单的预算,得到“预算不是问题”的转述后,小克回应一个“嚯!” 便极力邀请伍园一同去原产国度个假顺便考察市场。
当然,小克还有一点小私心,他去时装周有商业目的,如有私人聚会,伍园愿意充当他的女伴的话,总归是事半功倍。他立即把这茬跟伍园说了:“五块钱啊,带一件你压箱底的礼服以备不时之需,别逼我求你哦。”
“五块钱啊,”小克模仿诗人的腔调,“从明天起,做一个世俗的人,关心灯红酒绿,面朝大海,珠光宝气。”
陆清涟和妻子买到了土鸡,回来路上伍芬思索着:“沈驰结婚,小航是要给他当伴郎的吧?”
陆清涟说:“估计是的,小时候玩得很好的么。”
“这么些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妻子皱着眉,计上心头,“我说老陆,你下旬不是有个去外面考察的名额,要不叫园园去吧。”
妻子思虑在理,这种场合乡亲的过分热情和年轻人想要的边界感是天然冲突的,陆清涟点着头赞同,他们都不愿意看到女儿烦忧。
俩人还没走到门口,隔着老远就见着一个高高的人影,晃悠着伸懒腰。人影见到他们,喜悦地跑过来,甜甜地喊叔叔阿姨。
伍园余光瞧见小克狗腿地帮自己父母接过菜,甚至接手了一只扑棱翅膀的鸡,而自家父母走在他前面,热情又喜笑颜开的。
老沈送完请帖回家,女儿沈逸跑下楼,挽着父亲胳膊问:“爸,小航哥的请帖呢?我回沪市给他带过去吧。”
“今天赶巧碰见你小航哥了。”老沈笑说,“爸爸已经给他啦。我说不用麻烦了吧,小航本来就要给你哥当伴郎的,你还非得让爸爸给他也准备请帖。”
沈驰进门,就看着妹妹挽着父亲的手一下子松开来,闷闷的样子。
沈驰随口道:“干什么,又大小姐脾气了?”
老沈摸不着头脑,拍拍女儿手背问:“不吃早饭饿了吧?爸爸就说早饭一定要吃的,爸去做饭,我们早点开饭。”
父亲去厨房了,沈驰才压低声音对妹妹道:“沈逸,你毕业非要留沪市我不拦你,要谈恋爱哥哥也都支持,但你心思不要花在周鸣航身上。”
沈逸咬着嘴唇看向沈驰反驳:“小航哥现在是单身,我怎么了你非要教训我。”
沈驰揉揉她的头发,“哥哥是不想你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周鸣航这么多年心里只有伍园一个人,你不要假装不知道。”
“可他们都分开快一年了。”沈逸只觉得委屈。
沈驰无奈,柔了声音劝:“傻妹妹,两个人分分合合是正常的,况且他们黏糊这么多年了。听哥哥话,我妹妹这么优秀,多的是随你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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