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那几人越走越远,季瑜望着李翰林的身影逐渐远去,原本稍有松弛的心弦又缓缓绷紧。远处山腰处矗立着一座庙宇,季瑜猜测,黑衣男子提及的主人或许就在庙里。

季瑜的目光如磁石一般,紧紧吸附在李翰林身上,不曾有丝毫偏移。

行至山阶时,李翰林突然停下脚步,回首望向季瑜,四目遥遥相望,李翰林似乎露出了一丝微笑,随即转身,随着黑衣男子拾级而上。

那三人并没有到庙宇中,而是留在了庙宇前方一处向外延伸的观景台。

乌云再度聚拢,天色随之渐暗,季瑜忽闻天空传来几声鸟鸣,那声音旁人听了并无任何异样,却是令季瑜心头忽地一紧,只因这声音与那晚在李宅听闻的怪异声响极为相似。

果不其然,远处立于观景台的李翰林早已僵在了原地。

因距离较远,季瑜难以辨清李翰林脸上的神情,但仅仅从他那紧绷的身姿就能判断出来,那绝非轻松之态。

那鸟鸣声忽强忽弱,黑衣男子背对着季瑜,季瑜无从判断他是否曾启唇发声,而此前一直僵立原地的李翰林,此时终于有了动作,他转身,与那黑衣男子一起瞭望着远处。最后,李翰林又转过身来,目光似乎落在了季瑜身上。

两人之间的视线毫无遮拦,季瑜却莫名觉得,彼此仿若远隔天涯海角。

似乎有雨滴滴落下来。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迅速席卷上来,季瑜无暇细想,从凉亭中飞奔而出。边跑边道:“爹、娘,你们放心,我去去就回。”

若是李翰林果真身陷险境,季瑜此时追去也难施以援手。然而,于不远处的岸边,有一艘客船静默停靠。倘若他竭力呼喊,引起客船上众人的注意,那么即便那些人包藏祸心,想必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轻举妄动。

身后传来丽娘和季明的呼喊声。季瑜心系李翰林的安危,同时也放心不下自己双亲。他回头,惊讶地发现,原先围着凉亭的那几个人中,有两人不知何时已悄然无声地追了上来。

有豆大的雨滴洒落下来。远处尚未下船的人们匆忙躲入船舱,而那些已然下船的,则纷纷加快步伐,匆匆忙忙地向前赶路,欲寻一处可避这场猝不及防大雨之所。

丽娘和季丽站在亭子里向他们奋力挥手,高声呼喊着让他们速速回凉亭避雨。

季瑜将目光再度投向李翰林所在的方向,这一望,一股麻意瞬间从脚心直窜头顶。只见原本稳稳立于山坡之上的李翰林,此刻身躯竟微微晃动起来,仿若随时都会失足滚落下去一般……

季瑜心急如焚,想大声呼喊提醒李翰林,可又怕声音过大反而惊吓到他,使其慌乱中滑落山崖,无奈之下,他只能强抑内心的惶恐,闷声朝着李翰林所在的方向拼命奔去。

身后众人的惊叫声传来,季瑜猛地抬头,恰亲眼望见李翰林的身躯自观景台迅速朝另一边河道方向倾坠而下。

李翰林跌落的方向在观景台的另一侧,转眼便消失在了季瑜的视野。

与李翰林一同登山的三名男子似乎想要拉住李翰林,然而未能如愿,便紧随其后,纵身跃下。

变故骤临,季瑜刹那间神思恍惚,待稍稍回过神来,便脚步踉跄地朝着观景台下方疾奔而去。

此处乃是秋水镇毗邻的商县,而这座山乃是商县声名远扬的礁山,礁山之下便是河道。

然而河道边哪有人影,唯有雨水砸落河面,激起点点雨泡。李家的几名家丁、季明、丽娘,连同先前围在凉亭外的诸人亦相继赶来。

李家的仆人们都慌了,那几名劲装男子的目光在观景台至河道的范围内搜寻着,并未表现出慌乱神色,季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众人说道:“此处距离誉城较远,老爷无法及时赶到,先到商县县衙报官!同时回誉城通知老爷。”

两名小厮应了一声,忙分头行动。

亭子里留下的众人继续找寻,都道是李翰林脚下不稳,不慎跌落。

脚下不稳?李翰林何时会脚下不稳了?那黑衣男子又说了什么?季瑜对着赶上来的众人说:“此刻雨势大,女子留在此处,其他人跟我去寻。”

众人先于山上仔细探查、推断情形,随后又赶赴山下,沿着河岸一路寻觅。

大雨再次停歇,天色又亮了起来,季瑜却完全没有了上次云开雾散时的惬意心情。他脚步未停,目光在四周梭巡着。

船舱内躲雨的几人也探出头来,皆称雨势太大,他们当时只想着如何避开那如注的暴雨,并未注意山上发生的事情。

季瑜终于眼前一黑,昏厥在地。

待季瑜悠悠转醒,发觉自己正身处于秋水镇的李宅之中,而非是在梦中……

季瑜的父母,以及原本在梨花村的祖父母,皆在一旁焦急守候着。瞧见季瑜苏醒,几个长辈赶忙上前拉着他,一连串地询问不停。

季瑜心中的愧疚感油然而生。他抬手,任由祖母那干枯却温暖的手将自己的手紧紧握住。

没有任何人提及李翰林。

无人提及,恐怕是因为……

季瑜深吸一口气,暗暗鼓足勇气,正欲开口,却见身着便服的知府大人走了过来。

季瑜来不及惊讶,他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瞬间从床上滚落下来,心急如焚地说道:“大人,这绝非意外!李兄定然是遭人谋害,绝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失足落水!那时突然出现的几名男子必定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然而,李知微微皱眉,缓缓摇了摇头,继而以一种沉稳且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本官已彻查过此事,种种迹象均表明,确系翰林他自身一时疏忽大意,才致使这起意外发生,那些男子也只是恰巧同在一处避雨而已——此外,你已整整昏迷了十二个时辰。”

自身疏忽?

恰巧而已?

季瑜不知李知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还是心里从未有过李翰林这个儿子。

他们二人无法感同身受,季瑜也不强求,只是说出的话带着些无法克制的气恨情绪:“大人,仅此而已吗?那么李责呢?大人可有查到他身在何处?”

“瑜儿!”

季家长辈一听,忙上前拉住了季瑜。

“休得无礼!”季明呵斥了季瑜后,赶忙向李知鞠躬致歉,“知府大人莫怪,瑜儿与令郎情同手足,方才因心急而失言,冒犯了大人。”

李知神色安然,转向季家众人:“季公子的心境,李某感同身受。李某又何尝不是忧心如焚,诸位大可宽心,只是李某尚有一些事务,需同季公子单独商谈。”

季明和丽娘颔首,搀扶着季瑜的祖父母一同离开了房间。

他们离去之后,李知才徐徐开口道:“季公子,你的心境我能体会……有些事情,他人知晓并无益处,而你却是定要知晓的。”

他顿了顿,才又说道:“实不相瞒,我并非李责的父亲,他身份尊贵,手中持有足以证明其身份的信物,且早已在两日前就被接回京城了。”

季瑜大惊:“大人!连知府大人都忌惮的身份……”

李知似乎不想多言,只说道:“季公子,静观其变。”

季瑜心中升起一线希望:“大人所谓的‘变’,是指翰林兄还是李责?”

李知又道:“现下能做的,只有继续寻找,还有等待……”

“当然要找,”季瑜凝视着李知,“大人,正因那人身份尊贵,大人才会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吗?”

此刻他这般态度,并非不懂礼或意气用事,而是意在提醒李知,这些年来李翰林于李家究竟遭受了多少委屈。

面对季瑜的质问,李知并未气恼,也未辩驳,仅是深深地叹息一声:“季公子,有些事还是不知为妙,知道得太多,于你并无益处。”

季瑜只觉一颗心好似直直坠入了冰窖,寒意瞬间侵袭全身。他意识到当下的自己竟是全然无能为力,何管家他不敢信,而李知虽是李翰林的亲生父亲,却从未维护过李翰林,此刻怕也无法依赖。

可哪怕李翰林不是知府大人的儿子,那也是一条人命,季瑜说道:“晚辈不问别的,即便问了也无能为力,可是大人想必是心知肚明,这件事,绝非……”

李知截住了季瑜的话:“季公子,官府的人自然会继续追查下去,那日的数人同时消失,留下的两人不过是恰巧避雨,与他们并无干系。“

季瑜问:“大人,当年我娘遭数名混混滋扰,可是大人遣人去擒了那些无赖?而事情发生之前围住我们的人里,有一人正是当年擒住那些无赖的人。”

李知转身望着窗外,面色平静地说道:“那些人,本官与他们素无交集,当年你母亲被人纠缠,我得知后确曾知会了里正,不过我也仅仅下达指令罢了,前些日子,令尊对我似乎存有一些误会,若有合适的机会,我必定会将事情解释明白。”

言罢,李知又幽幽地叹了口气,神色中满是自责与无奈:“季公子此次实在是无端遭受牵连,受累颇多,本官心中着实愧疚难安。你大可放心,李责此刻一心扑在京城诸事之上,自然是无暇再蓄意针对季家的人,至于林儿他们,我定会不遗余力,持续找寻。这些日子,你们是住在李宅还是梨花村,皆可自行抉择,无需顾虑。”

父母之间的误会究竟是否全然消解,季瑜心底虽存疑窦,但见父母相处时彼此关怀入微,感情仍似往日里那般深厚,心中稍感宽慰。而此刻他的一颗心又被李翰林的消失揪着,便没有多问。

既已无李责带来的威胁,自是无需再留于李宅。季瑜遂向李家众人辞行,而后携诸位长辈返回梨花村。

一回到梨花村,季瑜就径直走到长辈们面前,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言辞恳切地说道:“皆因孩儿一时疏忽大意,才致使李兄跟随他人离去,进而引发那起意外。若不寻回李兄,孩儿这良心定将饱受煎熬,难以安宁。孩儿不孝,在此恳请你们应允孩儿前去寻觅他的下落。无论如何,放榜前,孩儿都会赶回来。”

季家长辈起初是万般不舍,放心不下,后来季瑜再三保证会注意安全,毫发无伤地回来。季家几个长辈才松了口。

第二日清晨,天边晨曦微露,季瑜已踏露而出。

距离放榜日还有两天时,季瑜果真如他当初承诺的那般,踏着夜色返回了梨花村。

回到家中时已到了亥时初,季家的长辈们尚未休息。他们瞧着季瑜,观他尽管面容疲态,但好在是“毫发无伤”,长辈们先是一阵心疼,随后便也放下心来。

季明不知何时已做好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热汤面,在长辈们关切的目光注视下,季瑜默默吃了汤面,又喝了水,洗净了手脸,之后,嘴角挂着一丝努力挤出来的笑意与长辈们道了安寝,才慢慢走进自己的房间,轻轻掩上房门。

待房门完全闭合,季瑜才呼出了似悲泣又似哀怨的一声长叹。

他似体力不支一般,背靠着门,缓缓地向下滑去。恰在此时,一道黑影突然闪现,季瑜尚未反应过来,黑影已迅速欺身而上,紧紧地将他拥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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