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终章(一)

外面已是风雨交加,铃音岛上却很宁静,沐音阁中更是如此。有一人在几乎无人看守的岛上行色匆匆,即使被人看见了也只会在回答了几句问话后就不再受到阻拦。

这人来到沐音阁前,既不自行进去也不让人通传,而是走到了一处不见人迹之地,然后拿出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墨玉制成的镯子。这镯子看着不怎么起眼,实为世间极少有人见过的名叫“遁空”的灵器。

遁空被人放置在了平地上,获取到灵力得以被开启后便转眼变大了十数倍,成了一个硕大的圆环,周身也褪去了墨色变得洁白无瑕,还散发着盈盈清光。

随后不久,一道人影出现在了这道圆环之中。

张末身上的腐生咒确实是被司礼长除尽了,但因其残存的余威导致他的身体还未完全休养好。几位岛主又与他商议过,他便同意了在这危机到来之际暂时先留守在铃音岛上。

“什么人?来此竟也不说一声。”张末觉察到有人未经他允许就进了沐音阁,于是心生疑虑,问道。

“我若说了,便进不得了。”来人答道。

这声音听来有些耳熟,好似数月前在哪听到过,张末睁眼一看,见那人就在他面前十步以外的地方站着,心中大骇。

“怎会是你……”

伏天大阵既为守阵亦为杀阵,一旦被完全启用,就是仙人来了想在不破阵的前提下闯入阵法守护之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大阵易出难进,杀也只杀阵外意图破阵之人。

只是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总有寻常之外的事物。诸如遁空这样的意外,不是没有人预想过,是力所难及而不得不放任罢了。

以申潼盈的敏锐,外人此时闯阵造成的动静虽然极小,但还是被她给捕捉到了。余容卓便是在她派来的人的告知下从战线前临时脱了身,火速地赶往别处去了。

“我听申岛主派人传话,得知情势有异,特来你这看看,不知……”余容卓话说到一半,见到张末身边站着的一个人,顿时就怔住了。

他问:“卫念尧,你为何会在这里?”

“弟子受人之托,来这办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人让你来的?要让你做什么?还有张岛主,你又是为何站在这?”

张末没有回他,眼中似有一潭死水。站在他旁边的卫念尧答了话,说:“她,就在我们身后。”

“你们身后……”

余容卓心中骤然一震,看着从这两人背后走上前来的人说:“郎掌门,你……不,你不是她,你是……”

走到他面前的郎珆在他说着话时,转眼幻化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果然是你。”余容卓说。

“今日就先见这一面,稍后或许还能再见上一面,那时便是最后一见了。”

顶着郎珆的样子出现在沐音阁的人正是沉寂多年的玉玄派掌门戚源长,她说完了话便要离开,卫念尧紧随其后。余容卓拔剑欲拦,却被张末出手挡下了。

他看着那两人离去的身影,再回看眼前的人,心有悲凉,可也只能接受现状,把与他相识已久且同为岛主的张末视作眼下首要去解决的敌人。

庄宴独自在千镜湖之外的囚仙岭见到了元清门的玄尊长老和上阳派的聂掌门,她受人之邀来此,一看到两人便笑着说:“我道是谁,原是许久不见的关长老,怎么还带了个晚辈来,是想让人跟着你学些什么吗?不过我想以你现有的本事,他大约是不想学的。”

“庄岛主惯会出言不逊,几百年了仍是毫无长进,实是有失明幻宫的颜面。”关商禹早年与她有过几面之缘,身为前辈很是看不惯她说话做事的作派,这时见了自然不免在话里掺了点教训的意思。

对此,庄宴一笑置之,又说:“若说起为了门派的颜面,我自认是稍逊于关长老的。传闻长老修行已逾千年,不图飞升,倒肯不远万里来这一趟,想是要为了元清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着实令人钦佩。”

她这话可是犯了人的大忌,关商禹的眉宇间都开始透出一股凌厉之气,说话时更是能令常人如坠冰窟。她道:“嘴上净会出些讥讽之语,你身上的本事我看倒未能有其十之一二。”

“你当然知道我有几分本事,否则也不会再带这么个添头来了。”

见庄宴笑中不掩鄙薄之意,聂迟声便在此刻出言道:“我随玄尊长老来此是为要事,何必与庄岛主争个无用的高低。生死定了,一切便都有数了。”

“聂掌门这话倒是,可今日的生死是轮不到你来定的。”庄宴一笑应之。

“不必再和她多话,早些解决了她,动手。”

“是。”

来此之前庄宴随手从兵器库中抽走了一把长剑,她没有固定的随身佩剑,有剑用就行,没有真的剑她也能就地取材充当利剑来用。她的这一习惯很多人都知道,但于此时此刻看着她手握一把凡铁,关商禹和聂迟声皆未有一丝的懈怠。她说的没错,关商禹确实很清楚她有多少本事。

雷霆之间,兵铁相接。

千镜湖外,明幻宫的人与上阳派等诸多门派的人正于阵外混战。裴励也身在其中,和她交手的人是先前被她戳穿身份后自尽了的尤廷嘉。这人果真是舍不得去死的,她心里这样想着,手上的招式也是不留半分情面。

“你这种人居然也配是掌门的徒弟,做出了这等欺师背门之事,我理当帮掌门清理门户。”再见时的尤廷嘉本性毕露,全无当日的纯良无辜,剑招路数也如其人一般阴狠,一看就是奔着取人性命来的。

裴励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了,见状毫不露怯,反而目露坚决之色,一边应战一边回她:“我不配,难道你就配了吗?你因私残害不曾有负于你的人,这可是你拿来当作功绩亲口和我说的。如此品行,何来脸面指摘我的不是。”

“笑话!一群蝼蚁,踩死了也便罢了,你还想为他们叫屈?只有同类才会为同类叫屈。你这样的悟性,别说是掌门,就是和章师姐相比也是差了远了,真是蠢得让人心惊啊。”

这些话没能令裴励开始自我怀疑,却使她杀心更重。她说:“你视比你弱的人为蝼蚁,焉知你在强于你的人眼中便不是蝼蚁?你不怜惜那些人,有朝一日你身死,也不会有人来怜惜你。”

“用不着你来和我说这些废话,你有这心不如去可怜可怜那些死在你手里的人,比如某个把你当朋友的人。”

尤廷嘉一说一笑,可算是激怒了裴励。她才不怕她生气,这人越不高兴她打得越来劲,这下是真的要不死不休了。

乱战中,俞影又一次重伤了敌方一人,只差一剑便能送人早日投胎到好人家中去。但这最后一剑并未能出自她手,她对着补剑的那人说:“我方才留意了下,你的剑术不错。你是哪个岛上的弟子,应当不是沉影岛的,你练的剑法不是归一剑,你这人我也没见过。”

池青没想到自己会因顺手的一剑而被人抓住问话,她认得俞影,也曾想过去找她讨教剑术,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在这种时候无意间与她碰上了面,池青想了想说:“我师傅与你师傅是旧识,我的两个师弟受过你们明幻宫的恩惠,我来这是想代师门还一些人情。”

俞影听后点了点头说:“那你呢?你自己是什么身份,又想为自己做什么?”

池青难得迷茫了下,但又很快想通了,对她说:“我叫池青,我听人说你剑术高超,想向你讨教一番。”

“好,得空了我来找你,现在你要先赢过你身后的那人。”

她答应得爽快,池青回身接招的动作也十分利落。周围处处是危险,她却一点也不惧怕,和人说完话还更有兴致了。

天门山上,连着通天阁有一座一眼望不到头的石梯,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山巅。民间有人说,凡人要能一步步地走完这座石梯,就能见到天上的神仙了。当然也有人不信,讽刺这类言论,说若是人走完了那么长的梯子,气都没了,可不得要见到神仙了嘛。

这天,浩浩荡荡的两拨人在山脚的石梯前会面,一人质问另一方为首的某个人:“你身为黎族人,岂敢背叛我族!”

那人回了句话,轻飘飘的,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从未一心,谈何背叛。”

凌云渺见到这个自己亲口下令要抓捕的人时,没有过多的反应,听闻这话后亦是无动于衷,只同样平静地说:“非我族人与我族作对,会是另外的下场。”

穆也微笑,语气平和道:“总不过是和上一位族长一样,死于你手。”

“黎族何时有愧于你?”闻黔在旁问道。

“就当是两不相欠,我此来是为圆了我的心愿。”穆也答。

“你已拥有了太多,从我们这还能实现什么心愿?你想要天灵?”徐郢接着问他。

听了会儿话的蔺如衡到这时开了口说:“我们不是来听你们叙旧的,族长既知我等来意,就别再让你的人问些没什么意思的话了吧。”

“看来化圣长老是等不及要与我过招了。”凌云渺说。

“不止长老,我亦欲领教族长高招。”穆也说。

“正合我意。”

黎族族长一句话落,元清门便正式倾全力与黎族展开了大战。此后的人们称之为——无明之战。

林致桓于战时前两日抵达安阳城,接待他的依旧是苗鹤汐。她不理解这人为何明知接下来要面对极其凶险的事还偏要大老远地来给自己找麻烦,林致桓也没和她说明那些错综复杂的缘由,但因两人对彼此有过一定的了解,便都只当是老熟人见面,谁也没劝谁,谁也不去说服谁,就这样装作无事地各自过完了剩下的时日。

“说来你人都到这了,不去见一见当时你们大费周折请族长出手救出来的那两个人吗?她们要知道是你在其中周旋帮了她们大忙,应当会诚心谢过你的。”苗鹤汐在知道他的来意后随口说道。

“不瞒你说,那两人是祁宁提出一定要救出来的,我虽知这当中的一些原因,但至今未能窥其全貌,且我并不认得她们,也不愿在她们面前居功。如若来日有缘,总会见到的。”

听林致桓这么一说,她倒有些诧异了,又道:“我还以为你们两人之间已是无话不谈,哪能想到还有他知而你却不知的事。”

为此,林致桓笑了笑说:“再亲近的两个人之间也会有不想让对方知道的事,何况我以为情爱之前尚言尊重二字,我既待他有情,便更不能逼迫他要事事对我坦白了。”

他虽是笑着说了这些话,但苗鹤汐能看出他的那些无奈与苦涩,便有心宽慰他道:“你的话是不错,我想你既懂得尊重他,那么他也应是能理解你的。他当前还没和你说的那些事,依我之见,等时候到了,他一定会让你知道的。”

“多谢,我也是这样想的。”

这一次对话后,林致桓便许久没再见到她了。

南天门,北太清,两座民间最为著名的灵山隔着上千里的土地遥遥相望。不同于天门山那边的喧嚣,同一天的太清山上寂静无比,出没于其间的元清门的修士比平常少了许多,即使是留在这的也无一人敢高声喧哗,倒是山间的鸟儿们因为春天的到来,叽叽喳喳地叫个没停,无拘无束,显得此地生机勃勃的。

元清门的后山上有一处禁地,那是历代掌门飞升前的闭关之所,常人未得召见不可随意进出。今时今日,身为现任掌门的宗洵在此面见了一位故人,他要在这里,在他师傅的身死之地了却一段连那人生前都未曾料到的旧怨。

“师兄果然只身赴约,不枉我一番安排。”宗洵和往常一样神色从容,还带着些许的笑意,看着来到他面前的人说。

“我以为我被逐出了门派,再担不得你这一声师兄了。”万长天面对这害得自己声名狼藉,不得不隐姓埋名数十年的人,神情中不见怨恨,倒有些快要解脱了的样子。

宗洵把剑负在身后,一脸坦然地说:“将你逐出元清门的人是我而非师傅,你还是师傅的徒弟,我亦然也,故而我这么称呼你不算坏了门派里的规矩。”

万长天是知道他这人的,至少他曾经以为自己是知道的,只是后来没能看透他师弟这张温和近人的外表下藏着怎样一个长满利刺的心。到了今天,他终于有机会当面问一问他,问出自己这么多年都没能想透彻的事。

“你缘何会变成这样,你想要的就那么重要,非要得到不可吗?你为此不惜弑师,还杀害了那么多与你无仇的人,当真没有一日是后悔的吗?”

面对句句严厉的诘问,宗洵表现得还是那么漫不经心。他说:“师兄的话里有两个错处,且听我与你细说。首先,我没有弑师,师傅是自己殁了的,连接受天劫考验的机会都没有,想来还有些令人惋惜。其次,我从来都是这样的人,是师兄自以为是了那么多年,要论错,那错便只能在你身上了。至于你说的那种人,无非是些资质平庸之辈,我不杀也是要死的,我杀了还能早日送他们去投胎,指不定能过得上辈子更好。”

“不可理喻。”万长天说着握紧了手里的剑,继而又语带责备道:“你想要天灵左不过是为了飞升之事,以你本有的天资和刻苦,得道飞升或成定数,你却煞费心机去图谋不属于你的天灵,岂非本末倒置之举?”

“师兄又错了”宗洵冷淡一笑道,“我此举并非本末倒置,为了飞升我能一日不落地修行,也能顺道取来常人不敢奢望的天灵。这二者可不是鱼与熊掌,皆会成为我的囊中之物,如何不能兼得?”

这便没什么再与他辩论下去的必要了,万长天举起手中的剑,横对着他说:“我会阻拦你,不仅是为我,也是为了我承诺过的那些人,还有千千万万我未曾谋面的人。”

“师兄大义,那就来试试你自创的元隐剑能否赢得过我元清门传承了数代的太元剑。若成了,你便有了千古的名声,污名也就清了,一举两得。”

万长天可不会再和他念师兄弟旧情,拔了剑便提步而上,与他在电光石火间过完了第一招,接着又是第二、第三招,难以穷尽,至死方休。

在距他二人不算太远的一处隐蔽之地,祁宁身处万长天为他设下的阵法中,不会被人轻易发现,也可免于受到外人攻击。得此阵法相护,他可安心地施展离魂术,若顺利了就能在敌方不知情之时为万长天添上一力。

生魂离体,祁宁眼前所见就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他习惯了,一个人在这黑暗之中有时还能让他感到别样的安宁。四周的树木花鸟皆有灵,只是看着不成样子,像柳絮一样浮在那。

祁宁看不到万长天他们在哪,也没有肉眼所见那般清楚的道路和标志可以指引他,但他在朦胧间能感知到哪个方向会有人,所幸这里本就不常有人来,今日又很特殊,更是除他外一个人影都见不着,方能让他不至于找错了人。

再说,万长天和宗洵所在之地因这两人强大的修为使得一般人根本无法靠近,即使祁宁在这种生魂状态下不会受到直接的伤害,但也须得谨慎万分,就是能看见他们了也绝对不可离太近。

循着脚下没有边界的道路,凭着本能的指引,祁宁像踩在湿黑的泥地上一般,没有踏实的感觉,一步一步地走向某处。他要去见两个人,更要去见到某个人因被人觊觎而遗留在这世间的原属于他的一部分。

其实他也有人陪着,并不算太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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