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终章(二)

千镜湖上与镜心岛遥遥相对的是阵心岛,因伏天大阵的本源在此而得此名。戚源长在踏上这座岛的那一瞬间,直觉提醒她这里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但这些说不清的微妙预警并不能阻挡她的脚步。

阵心岛不大,也没什么精妙雅致的亭台楼阁,到处都是自然生长的繁枝绿叶,另有几座小山,清溪流淌,任人怎么看都像是个供人散心的天然园林,全无禁地的肃穆与森然。

岛的中心处有一径长三丈有余的石盘,略高于地面,上面刻有无数让人理不清头绪的复杂图纹,历经上千年的风雨侵蚀而仍旧明晰如新。石盘中央是一座足半人高的石台,仅一人宽,鉴天印正幽幽地浮于其上。

一人身着素白道服,盘坐于石盘前,像道观里供奉着的玉人像,无欲无情。

戚源长不熟悉这个背影,也不熟悉这个背影的主人,她只知明幻宫的息风岛有位岛主精通阵法,冠绝天下。但那又如何,再凶险的杀阵也抵不过她手中的剑锋,再稳固的守阵也会破于那一道剑尖。

“没了你明幻宫便失了盾,只剩不知何时会指向自己人的利刃,不攻自破。”戚源长对着眼前的那个背影说。

“没了我还会有别的人。”申潼盈听到了她的话,仍是背对着她说。

“却都不及你。”

“或能更胜于我。”

“那便更应让我见识一番。”

“实非易事。”

戚源长以一剑作为她这句话的回应,却出现了奇诡的一幕,她这一剑威力不小,丈厚的巨石都能被其轻易地劈成两半,可她竟看着这股剑势像滴水汇入河海,瞬间消失无影,而她想攻击的那人毫发未动。

是虚影?迷阵?或是二者兼备。戚源长来此之前便猜到自己大致会遇上些什么,无论是什么都不可阻拦她。第一剑本就有试探之意,有此结果不出她的意料,她已身在申潼盈为她备下的阵中,那么她要做的就只有破阵而已了。

铃音岛上平静不再,余容卓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和一个同自己私交甚是不错,还与自己同为明幻宫岛主的人成了敌人。单打独斗时张末不是他的对手,人又在休养中,本来只会成为他的阻碍,可因着两人的情谊尚在,这个阻碍就变成了落在他背上的大山,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张末亲手串成的那一长串珠子就快耗尽了,余容卓却还是没真的下死手,可再这么拖延下去又能怎样?张末的死已成定局,现在的他是身受还生蛊操控的行尸走肉,身魂相离,不得自控。

余容卓不知道炼制还生蛊的人是怀着何种念头为其取了这样的名字,这更像是一句诅咒,已死的人变成这副模样怎么能算是复生。

自欺欺人,是要人不得好死。

终于是狠下心一剑结束了这场煎熬,余容卓的手撑在双膝跪地的张末的肩上,听他在最后清醒的时候对自己说:“还是坏了你们的苦心安排,我说这铃音岛是不是风水不太好,上回先出事的也是我们岛上的岛主。将来若不急,这岛主之位就先空置着吧,去一去晦气。还有我那三个徒弟,劳你多关照些。虽说和你一个沉影岛的岛主说这事不那么合适,但我现在只能和你说了。都不是不懂事的孩童了,也不会让你太费心。”

“你说的我都记住了,还有其余的想要交代的吗?只要我能办到,我都替你去做。”面对张末的死,余容卓瞧着并无大悲之相,只是说话时比以往更冷硬了。

“我就剩半口气了,已经说了那么多就不说了,扶我去坐着吧,就等你们来给我收尸了,趴在地上也太难看了些。”

张末一说,余容卓就立刻扶起他送去坐在他原来坐着的位置上。闭上眼盘腿端坐,他就又像在打坐休养了,和之前一样。

卫念尧当时的样子余容卓还记着,这个小徒弟已常年不在他眼前出现,总说要与外面的人切磋剑术,自他回岛后两人也不常常见面,哪知不久前就成了最后一面。他这时也不能再去见他了,他有更要紧的事要去做,就当是他这个做师傅的偏心了一回,可惜以后再没机会偏回去了。

人群之中,沉影岛上的那些小辈们在见到卫念尧到来时个个都面带激昂之色,想着这人老喜欢在和他们比剑时痛下狠招,这下可算能看他对着敌人做这种事了,那当是十分精彩的。

可当他的剑刺入这些人之中的某一个人的胸口时,被刺中的人满脸不解,问他:“现在……不是我们共同对付外敌的时候吗?你是想和我比剑吗……可为何要杀我,岛上没有输了就得死的规矩吧……”

“徐远!”

“徐师兄……”

何止死在他剑下的人不明白,所有看到这一切的人也都不明白,对敌的剑怎就转了向,倒先取了自己人的性命。

不知是谁在惊慌下还记得去找一个人,等那人来了,所有的荒唐就能停止了吧。

又有一人因卫念尧而死,明知他已不再是同一阵营的人,可还是让沉影岛的人下不去手,直到俞影赶到,见师弟招招都为取同岛之人的性命,她心中了然后,怀着痛意于众目之下将其击杀,且算止了这乱局。

卫念尧跪靠在俞影的肩头,用他那所剩不多的清醒支撑着自己说:“师姐,我做错了好多,我害死了我不该害的人……那个人用剑赢了我,她说她是太元剑的传人,我输了,负了师祖和师傅的名声……”

俞影半跪在地抚着他的头顶,眼神有些微的空荡,直视着前方说:“没事,没事了,谁从你这夺走的,师姐都会帮你夺回来,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还没把归一剑学完,这辈子都学不完了……我,我不想死……”

他心中的悲意尽传给了俞影,她何尝不懂,可她能为他报仇,能弥补他以为被自己损害了的名声,独独无力弥补他此生的遗憾,永远都做不到。

“好一场同门情深,我来的正是时候呢。”

俞影没见过这个突然出现还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的人,她眼里的悲痛霎时转为了冰冷的杀意,问这人:“我师弟有今日,是因为你?”

“冤枉”她说,“杀他的人可不是我,我练的也不是太元剑。不过,他的死也确实与我有关,但要杀他还用不着我来动手。”

“三条人命,你要抵谁的?”俞影问。

“不止,我还想趁今日再添上一些。”她答。

俞影将卫念尧的尸身托付给了旁人,站起身直盯着这一来就句句都在添油的人说:“你师承何人?”

章严豫并不回答她这个问题,而只按自己的想法说:“归一剑一朝成名至今,我却从不觉得它是什么天下第一的剑法。而关于你,我听过一种说法,说你是小乘境之下第一人。世上有太多不露名的人,明幻宫虽有名望,但传出的言论依我看实在不可尽信,甚至有的教人听来还会以为明幻宫中多是鼠目寸光之辈。”

俞影轻笑一声,看着还是常见的温和脸色,接过她的话说:“关于我的那番评断现在听来或许还不足以让所有人信服,但我会让它成为事实。你能这时候来见我想是要做我的助力,我收下了。”

“我知道有个人一直想和你比上一场,只是时机未到,我便于今时此地帮她先探一探好了。”章严豫也笑了声说。

“你或是你说的那个人,于我都无不同。”

“那就请吧。”

刺耳的当啷声响,庄宴手里那把不起眼的铁剑还是断了,碎成了三截摔在地上,只余寸长的一段剑身连同剑柄还被牢牢握在她的手中。能对上两把名剑,剑主还都是大乘境的剑修,这把剑也算是在化为废铁前风光了一回。

“庄岛主不专精剑道,手上的剑也废了,是否该让人看看你的真本事了。”聂迟声在剑断前与她过了一招,此时退至一旁,在不远不近处望着她说。

“好啊,是要让你见识一番了,见了这一回下辈子也该能记住了。”

庄宴说完一翻手腕,衣袖翻飞,数不清的黄色符纸争先恐后地顺着她的右手粘附在这把断剑上,越积越多,最终竟造就了一把臃肿歪斜的纸剑,看着也不像剑了,更像是根随处捡来的粗木枝,只需被泼一盆水就会蔫了。

可关商禹知道这样的一把纸剑究竟有多么令人畏惧,她不曾与之交过手,但曾亲眼见过修为高于聂迟声的修士在最后的时刻毫无反抗之力地死于其下,死状惊惧万分。

她是不怕,但不忘和聂迟声说一句:“你自己当心,这时候越怕她,死得就越快。”

“谢长老提醒。”

锋利坚硬的铁剑砍在这由符纸堆成的长棍上,并未能将其斩断,反而像撞在了厚实的干泥上,发出了一阵闷响。只在两者分离前的刹那间,那堆黄纸化为了一条火蛇攀缠在剑上,顺着剑身转眼就要咬上持剑的人,却在从剑身爆出的一股强悍灵力中消散得一干二净。

同时对上两人时,庄宴一手执纸剑,一手则空空的,就这么用手掌去接下了那锐利的剑锋。看似如此,可只有这时用剑与她相对的人才知道她的这只手上并非全无一物,也是怪了,偏就在这种情形下,剑倒像是和另一把剑交锋上了。挥剑之人因此手心剧震,收了手后还不得安心,手里的剑不知怎的沾上了污泥一般的东西,还似有要被腐蚀的迹象,逼得人又得抽出心力来先处理掉这些污物。

纸剑在庄宴手里变幻莫测,可为冰霜,可成烈焰,或有雷霆之力,或如山石坚不可摧。关商禹应付得不算自如,但总不会太落了下风。聂迟声因几番堪称狼狈的应对之举而心有余悸,险被她抓住机会用符咒魇住心神,误了战局,幸得关长老分心相助,逃过了一劫。

激烈难料的战斗持续了许久,却骤然止于还未有人因身亡而退场的某一刻。

庄宴被困在了一个突然启动的阵法中,这是关商禹和聂迟声等人提早为她备下的。若是换了申潼盈在这,不说能在一到场时就发觉阵法的存在,她至少也能在中途就有所察觉,从而不让这阵有被派上用场的机会。各有所长,对手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庄宴奈何不得。

“囚仙岭,神仙都能困住的地方,还困不住你一个凡人?”聂迟声见暗计得成,嘴上这么轻松地说着,心里却长舒了一口气。

“够困上她一阵子的了,最好还能借这阵直接了断了她。走,去明幻宫,那里才是我们真正要去的。”

关商禹正要离开,却听聂迟声叫住了她,一回头便见他抬起的左手上有数道不浅的血痕,疑问道:“怎么,这点伤就能让你动不了了?”

“这些伤是在她被困住后才出现的,此前并没有。”

他的回答令关商禹顿觉不妙,一番飞快的思索后她命他自查身上有无异样之处,结果还真让他在自己身上找到了一个符咒的痕迹。

“亡傀符……”

“长老认得此符?我只曾听过它的名号,这可是真的?”

亡傀符以中符者为替身,画符的人受到任何伤害都会有少说一半被转嫁到替身身上,若遇致命一击,便是由替身来以命抵命,自己仅会身负重伤,反之则完全不可行。这是能让画符的人占尽好处的符咒,不合许多人心中的道义,既位列五大神符之一,也属禁符中的一种,当然也极难做成,多少修士修行数百年都见不到一回。

这样的符咒是没有具体的样子的,记载中只有制法,还不是什么人都能看懂的那种,如天书一般,寻常人看上两眼就要心生退意。

玄尊长老修炼千年,见识广博,早年间碰巧遇见过一次别人身上中的亡傀符,印象极深,如今再一见是几乎没有认错的可能的。早该想到庄宴会有这样的手段的,可关商禹纵然有所防备,又哪能全然保得了另一个人不受其害。

“错不了,确是亡傀符。”关商禹说。

聂迟声心下一紧,问她:“长老应当不会留我一人在此吧?”

这个念头曾短暂地为关商禹所想起,但她的回答是:“我且先留在这,是她先从阵里出来还是你身上的符咒先失效尚无定论,我便等上一等,大不了亲手杀她就是。”

对了,亡傀符不是非要中符者死了才会失去作用,它受时间所限,不过一两个时辰,关商禹等得起。有她这话,聂迟声便可暂且平下心待在原地,等着接下来随时可能再起的生死之争。

天门山仙临峰,此为山中第二大峰,天引秘境的入口便是在这山峰之中。穆也有意将凌云渺引来此处,她看得出他的打算,可也只得选择跟来。这人知晓黎族布在天门山上的各处要地,还以司御长之职负责防御要务多年。凌云渺数月前已派人重整族中所有御敌之务,但在这种关头她仍要谨慎以待,以免让对方钻了空子。

不过来了这里也好,她一人同穆也和蔺如衡二人交战多时,天灵剑在她手上尚未被发挥出更强大的力量,靠近了天引秘境,她也能更无所顾忌地使用这把仙剑了。

一段密语过后,玉色的天灵剑褪去了原貌,迸发出犹如天上明日般的耀目光辉,继而显现其金铁之身,这下看着便和常见的剑差不多了。

“早闻族中有一神剑,只有族长有权用之。生时至今未曾亲眼一见,眼下得见其真身,不枉我用心谋划这许多年。”穆也看着这剑变了个模样,眼中毫无波澜,至多是多了点兴趣,其余的便没了。

蔺如衡神情亦如旧,跟着说道:“世上每有至宝现世,总要引得血光四起,今日也不会例外。”

“血光出于人的贪欲,两位的贪念想必只能用各自的血方能浇熄。”凌云渺淡然道。

穆也一笑说:“贪念是消不去的,倒是能暂掩于如山的尸堆里,族长或能亲身体会。”

“是吗,你说的许是对的,那就由你们先来试验一番好了。只这一回,永生永世都不再有下次了。”

凌云渺很少会笑,这时候她的脸上竟能让人看出一丝笑了的痕迹,但这笑不会让她看起来更易亲近,反令人怵惕,心有畏惧。

“有言天灵剑可斩人魂,死于此剑之下便再无转世之机,蔺长老可要更当心了。”

“不必你说,我看还是你要更小心些才是。”

穆也对她这不领情的态度毫不在意,毕竟他说的话本也不是出自真正的关心。两人就这么随口你一说我一应,此后再无交谈,只管凭自身的本事同对方渐生默契地与凌云渺继续打斗了起来。

同是在天门山中,林致桓事先得了允准,得以安然和黎族的人并肩作战。和他同在一地的黎族人都不认得他,只以为他是同族的伙伴。就在这样朝不保夕的境况下,他却恍惚间有了种自己和这些黎族人是出自同源的念头,也是奇妙。

“你是林致桓?”

难得有了间歇,一个人不知何时来到林致桓旁边,问了他这么一句。见来者身着黎族的衣饰,他不多犹豫便如实答道:“是我,不知道友名姓,来找我又是因为何事?”

棠止前一日才从别人那听来了这人现身在天门山的消息,他于她和谢颜兰从合庄逃出一事中有不可忽视的作用,于情于理她都应与他见上一见,再当面道个谢。此外,她受了一人所托,那人在信中说她若有余力,请在必要时为某个人提供助力,是他劝这个人来了天门山,他不希望他在这遇上什么不好的大事。

她没把她来找他的另一层原因说出来,只和林致桓说:“我叫棠止,就是你和别人之前请族长派人相救的那些人中的一个。我听人说你在这,所以来和你道声谢。”

“客气,可惜当时和我一起的那个人现在不在这里,不然……”

“总会见到的,到时我会再当着他的面和他道谢。”

林致桓朝她点了下头,便没再说话了。棠止也不是个爱与人多话的,同样在说完这句话后就不再出声。

“你果然也来了这,穆前辈猜的没错。”

又见到了一个不认识的人,林致桓从她口中听到了“穆”这一姓氏,当即有所反应,猜测这回是来者不善,于是态度冷淡道:“你是元清门的人?”

“可不,现在这里除了黎族人便只有我元清门的人了。当然,你是个例外。”那人说。

听了这话,林致桓语气更冷了些说:“既然是敌非友,那我们便没有再说什么的必要了。”

但这人不像要马上和他开打的样子,又接着说道:“你不是黎族人,却对我这个元清门的人心怀敌意,是因为你师傅的事吗?原本照理说我是该更恨你的,毕竟你杀了我名义上的师兄,但我不在乎。他那样一个人,死也便死了,没什么好说的。我只好奇一件事,你到底是有多少本事能杀得了他,我想亲眼瞧瞧。”

“你是寇玹。”

她闻言一笑,算是认下了林致桓的这个说法。一旁的棠止在听到这个名字后默默地收紧了手,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你这时候来找我又有何用。”林致桓说。

“怎的,人不是你杀的?”寇玹问。

“是我杀的。”

“那就是了。”

林致桓已然猜到了她单独来找他的目的,便直言:“你无非是想和你师兄一样与我比一比剑术,当时我没答应他,现在也不会答应你。”

“你没答应他?你那时竟怕了他?”

想了想,寇玹又笑着说:“我明白了。我和他可不一样,我能同意与你另寻一处单独比试一场,不会有任何不相干的人在。就是这输了的人的下场,我想你该懂的。”

要说与人比剑之事,林致桓向来是很愿意去做的,可若以生死作赌,他便要再三斟酌了。如因于剑道上停滞不前,必须与人论生死剑来助自己破境,那他定是会主动这么去做的。可当下的情况大不相同,他完全没必要拿自己的命去和人来一场对自己不见得能有多少帮助的比试。

况且,他与人有约在先,他该惜命的。林致桓清楚自己的实力,也对寇玹的资质有所了解,就算会被对方嘲讽他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他也还是要坚决地回绝她。

“我不会去做这种无谓的事。”他说。

寇玹敛起笑容,顿了下说:“也罢,反正我已经知道会是什么结果了。我此来只要能让你用元隐剑和我过上几招也就够了,这总是能办得到的。”

“还有我。”一直沉默着的寇玹突然开了口道。

棠止以前没见过寇玹,寇玹也同样没见过她。宗洵从不和自己的徒弟谈论合庄的事,寇玹自然无从认识她。但她不关心她是谁,只笑笑说:“多你一个又何妨。”

等了多时,棠止也不差再等她说完这一句。她话音一止,棠止便先一步攻上前去,林致桓也紧随着加入了其中。

同为元隐剑和太元剑之争,太清山上的战势是要可怕百倍的。

万长天当年负伤之后得友人襄助,伤势好得很快,他那被宗洵一并损害到了的修为也在他潜心修炼后得以复原。因不久前的那次闭关,其修为境界还有幸得到了相当可喜的提升。

可与之为敌的人也始终不曾停下修行的脚步。万长天在这一次的交手中终于不得不承认宗洵已在修为和剑术这两件事上同时超越了他,那些年的止步不前让他尝到了落于人后的恶果。

差距是在,但并非不可逾越。不至有天壤之别,万长天心无所惧。他为了断昔日之事而来,同门之情,私人恩怨,连同他这一生所拥有的一切,都该在这场浩大的争斗后各得所归。

太元剑剑势浩然,需用剑之人修为根基深厚方能有此威势。宗洵修行从不依仗天分为图省事而另寻捷径,这剑法在他手上便由此展现出了接近极致的一面。

“终有一日,你的修为不必到为师这一步便可在剑法造诣上胜过为师。”

这是他们的师傅在他二人修为仅至破障期时就当着两人的面亲口下的定论,时至今日,这话便成真的了。

那日,万长天明面上认可了师傅的说法,也对师弟说了赞赏恭贺的话,但心里还是不受控制地生出了些芥蒂。后来他日渐觉得太元剑法虽强,他学得也很顺手,但这似乎并不是最适合他的。也许是有受到一些师傅的话的影响,可他更清楚他要做的决定是出于自己清醒的意志,那将是更适合他的道路。

万长天在太元剑法已有所成时决意要重修新的剑法,他没去选择已有的其他剑法,而说要自创一套世间没有的剑法。他师傅让他独自再行思量了半年,之后见他心意仍未有变,便由着他去了。

再后来,他去了明幻宫,那里有当世的一位同因自创剑法而极有名望的人,他想向她讨教一番,他相信这么做必定会对自己大有裨益。

“师兄还能分心,看来是我的剑术还不够高。”宗洵观察细致,看出了万长天此时并未全心全意地在与他交手。

“太元剑很适合你。”万长天没去理会他的话,只顾说了自己想说的。

听后片刻,宗洵缓缓一笑说:“我知道,正如我知道接任掌门之位的人一定会是我,而不是你。”

“你确实比我更能胜任掌门之职,元清门也本应能在你的带领下变得更为强大。”万长天毫不吝啬对他能力的肯定,又说。

“我正在做的,就是这件事。”

“你这是在拉着整个门派自掘坟墓!”

“此谓不破不立。”

“何其荒唐。”

“我不做荒唐事,只做对的事。”

万长天于收招的间隙再次想透彻了,任他说再多,他的话于宗洵而言也只会是像蚊虫的嗡鸣声,除了让人觉得吵闹外没有丝毫值得人听进去的价值。

只需以剑定胜负,他们之间已无凭言语化干戈的可能,当初是,现在更是。

那就试着说些什么吧,就算不一定管用,祁宁想。

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一个适合他魂魄待的地方,离那两人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再靠近些他可就很难料到自己会遭遇什么了。他看不到他在找的,想过后只好放声喊起一个人的名字,不用怕会惊动到不想惊动的人。他以魂魄之态再怎么拼力喊叫都是不会让活人听到的,除非有人在用什么特殊的手段有意听取此类声响。

“许成闻!许成闻……”

不停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祁宁恍惚间想到了一件旧事,很早很早了,那是他从别人的记忆中看到的。

许成闻初来合庄时,嘴上说着要成为几人之中修为最高的人,可总被人发现他好睡懒觉,清晨所有人都起了他却还藏身于被窝中,因此常有人来叫醒他,他听多了便十分厌烦别人喊他的全名。但有两个人是例外,一是他的亲哥哥许成容,一是总会在他的名字后面带上“哥哥”两个字的谢颜兰。

另外,他最不喜听到殷殊连叫他,从他被叫醒后的表情中可见一二,倒说不上来是为什么,真是古怪的少年人心思。想到这里,祁宁心里的沉重少了许多,他竟还有心情越喊越起劲,学着某人曾经故意时的样子。

似是冥冥中有了感知,一个模糊的人形逐渐从宗洵的魂魄中分离出来,形状歪歪扭扭的,像三岁幼童胡乱捏成的泥人。它循着隐约有点熟悉的呼唤声缓缓地飘荡着,仿佛夜行的幽魂。

人的肉眼看不见天灵,用瞳明术也不行。用天目镜判断一个人身上是否有天灵是这世上已知的最简单也最可靠的办法,麻烦些的便是利用离魂术了,结果一样可信。再有别的,那就是施净秋当年靠自己意外摸索出来的那个法子,只是容易有误判的时候。

看着那道主动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影,祁宁渐渐地能看清它的脸上有了人的五官,就是它好像忘了这些眼睛鼻子应该是什么样的,变来变去了半天,迟迟没能有个定形。他等它停在自己身前,然后对它说了一句话。

“许成闻,你该醒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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