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廷嘉死在了裴励的剑下,成了裴励杀的第一个玉玄派的人。裴励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断绝了气息,心中没有愧疚,没有怜悯,反而更加坚定了什么。
她趁着明幻宫的伏天大阵被人破开了几处漏洞致使局面越发混乱时,孤身脱离人群往千镜湖的深处赶去。那里连明幻宫的人都不敢接近了,她却了无畏惧,一去不返。
凌厉的剑风骤至,申潼盈纹丝不动地望着前方,那道剑风在与她只余一尺之距时瞬间消失,又突然再度出现,但竟是冲着挥出它的那人身后而去。
戚源长反手挡去了中途改朝自己袭来的一剑,她已从对手布下的连环阵法中脱身,纵然费了许多心力,但也有自信再不会为其所困。
息风岛的岛主确实很有能耐,拖延了她许久,可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戚源长凭借着玉玄剑法,此时将势不可当。
仅凭鉴天印,伏天大阵足以支撑不短的时辰,有申潼盈在旁助力则能发挥更长久的也更强大的作用,但她现下面对来自戚源长的威胁,已快要分不出半点心力了。
申潼盈将简单却威力不小的杀阵、守阵、传送阵及迷阵这四大类阵法彼此相组,几乎利用到了极致,又拖住了戚源长的脚步。就在她的手段被对方逐一识破,作用大不如前之时,余容卓赶到了。
“戚掌门从别人那夺走的性命,也该拿自己的命来抵。”余容卓剑指戚源长道。
“你,还有她,你们联手都没那个本事能做到。”戚源长直视着他,眼里像有同样锋利的剑在与之相对。
“张岛主他?”
见余容卓微微摇了摇头,申潼盈就知道答案了,便转而看向戚源长说:“一定会杀了她。”
一人布阵,一人执剑,不再言语,就此和带着杀戮闯入此地的人展开了恶战。数不清的剑影,难以预料的阵法,交相在这寂静了数百年的岛屿上各显其能,令这清湖绿岛大变了模样,宛若黄泉炼狱。
裴励自知在那些大人物们眼里她的一身修为只能让她略不同于凡人,尚不能够令人正眼相待。她这一去如赴死地,可她曾亲手送人去了的地方,她亲赴一回又有何妨。
“师傅!”
在漫天遍地的杀机中,裴励寻得了机会,高声呼喊了一声。
两方仍在交战,终于在一次激烈的对抗后暂且都停了手。戚源长借此时机飞身来到她面前,问她:“谁让你来的?”
跪于人前的裴励身形挺正,却不敢直视着人说:“是我,是我自己想来的,我想见一见师傅。”
“见我,何事?”
见她不答,戚源长想到了些什么,又问:“莫非是想劝我收手?”
“我是希望师傅能为门派考虑。”
这时裴励答得倒快,戚源长对此毫不意外,手执长剑抬起她的脸,让她正视着自己,用比这剑还要锐利的语气说:“是为了那个人吗?为了那个被你亲手杀掉的黎族人。”
“不是因为她,不全是……”
“不是你自己做的选择吗?是你和为师说要亲自动手的,这时候再来懊悔,于事无补,且未免自大又愚蠢了些。”
戚源长手里的剑还抵在裴励的喉颈前,话里的剑却已深入骨血,逼得她吐出了心头的积血。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没有选择,当时的我,根本没有选择!师傅那时已有决意,我答应与否和她的生死无关,只和我的将来有关。”
“所以你选了对你更有利的将来。”
裴励无法反驳,她师傅说的是既成的事实。她忽然觉得身体被一阵极冷的风吹过,体内已被绞烂的血肉都冻住了,身上唯一还热着的是她脸上那终自眼眶中溢出的泪水。
她望向自己敬爱了那么多年的人说:“请师傅再为门派想想,我相信以师傅的本领,玉玄派定会重回昔日的光景。我和师姐会为此拼尽一生,还有门派里所有的人,请师傅三思。”
如此肺腑之言,戚源长似因此有所动容,她收起了剑,改用左手持之,右手则轻轻地搭在了她眼前这个徒弟的头顶,语气缓和道:“为师让你师姐带给你的话,你都听进去了吧?”
“听了,也都记住了。”裴励说。
“好。”
回应了短短一个字后,戚源长又说:“你方才那些话为师也都听进去了。玉玄派不只会像过去一样,应当要更为强大。为师想好了,今日之后便是事成之时,不必再等。你也会如你所言,用尽了这一生。”
裴励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她的最后一句话,头顶就传来一阵冲击,像被真正的利剑贯穿了身体,经脉尽断,再也开不了口了。
将死之际,她回想起年幼时听来的那些构陷母亲的人说的话。其中有一人说她母亲满口仁义,行的却都是不义之事,常为人首鼠两端,只在为自己博得良名一事上颇有决断。那样的话用在她母亲身上极为不当,现在想来用在自己这倒有几分恰当。
其实她来时并没有完全想好要做什么,只知道自己应该来这一趟。她既无力使谢弦彰复生,也无法因她杀了自己的师傅,更没有那份决心以死悔过,所以只能说些好听却毫无用处的话,成了她师傅口中愚蠢自大的人。
她无心之间应了自己当年和今日说过的话,下辈子,她不想再做这么愚笨的事了。
本就没指望裴励的到来能真的改变什么的两人在见到她的死后,心里对戚源长又多了些厌恶,一待事了便再度联手出击,誓要将其斩杀以慰众人。
身在明幻宫外的庄宴独自对抗着为她一人而设下的杀阵,人在其中,不精通阵法的她无法判断这究竟是个什么阵,但她曾听申潼盈给她讲述过这世间几类阵法的特点,以及对应的一些破解之法。她未亲历过所有,但凭听来的那些法子和自身的本事,她在被迫入阵后毫不慌乱,一面应对着无处不在的危险,一面摸索着破阵的办法。
此阵为万象千面阵,兼具迷阵和杀阵之效。阵里的危机会潜藏在每一处看似无害的地方,譬如会突然射出水箭的小水坑,又如能将吹起的落叶化作利刃的一阵风,令人无时无刻不带着万分的警惕,否则连自己为何身首异处都茫然不知。
这阵法极其复杂,要让申潼盈一个人来至少也得花上大半年才能布好,阵成后还只能存留一个月左右,是个金贵的玩意儿。玄尊长老等人为了除掉庄宴,可谓是用心至极。
从聂迟声身上受的伤可以看出庄宴在万象千面阵中过得并不轻松,那些伤都不足以致命,但能让人遭不少的罪,尤其是对于人在阵外还被牵连到的聂迟声来说,心比身要难熬百倍。
如阵外的人所愿,亡傀符在阵破之前失去了作用。两人确认了这件事后便准备前往千镜湖,为大破明幻宫之事助阵。
方要动身之时,一把犹如领着千军万马的剑骤然飞至,当场拦住了两人的脚步,也迫使这二人不得不用剑全力以对。
她怎么会来,又为何会舍近求远,难道是明幻宫那边已成定局?知道了来者是谁,关商禹和聂迟声都在心里产生了这样的疑惑。
可舒钰没给两人问话的机会,一收回剑便又发起了猛烈的攻势,不给人丝毫喘息的时间。关商禹虽不愿与她对上,但情势如此,她只得提剑迎战。何况以她现有的修为和剑术,再顾及那些声名,她断然不允许自己做出逃避的举动,连这样的念头都不能有。
正当三人斗得惊天动地之时,庄宴终于以自伤其身的方式破开了阵法。这阵颇有灵性,会自行藏匿阵眼,就连布阵的人在阵法开启后也不知道阵眼会藏在哪里。这回可不巧,这阵在对付庄宴多时后竟把阵眼转移到了她身上,还没让她察觉到,像是悟出了躲在什么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可惜了,亡傀符没了作用,否则她在破阵时还能顺道重创甚至直接杀了一个敌人。出阵后她本以为是见不到人了,哪知竟还多了一个人,一个她只看剑影就能认出来的人。
单单要对付一个舒钰或是庄宴,关商禹都能有不小的把握,可现在要同时应对这两个人,自己却只有一个初入大乘境的盟友,还是带着伤的,尽管从万象千面阵中脱身的庄宴看起来受伤更重,经思虑后她还是先向对方开了口。
“我们不曾计划去打扰你飞升之事,明幻宫日后如何碍不着你,这时何必再为此事出头。”
舒钰静静地望着她说:“此言差矣,我尚在这人间一日,明幻宫遇上什么坏事便都于我有碍。”
“那么黎族的事于你又如何?”关商禹问。
“可有可无。”舒钰答。
料到她会是这般态度,关商禹再道:“此次若能断了黎族的退路,明幻宫便还会是那个受世人敬畏的明幻宫。”
闻言,舒钰将目光移开,投向远处的天际,问她:“没了黎族,往日局势不再,余下的是否该分清个高低了?”
“元清门不会亏待盟友。”
“明幻宫绝不可屈居于人下。今日所受之事,我也要清算个干净。”
两方把话都摊开了讲,关商禹心里也有了决断,于是说道:“那便没有谈和的可能了。”
舒钰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回她:“此事是元清门狂悖在先,我原以为凭关长老的资历应不至于被一个身为后辈的掌门牵着鼻子走,事实却并非如此,可见我这一闭关实在是能催生出某些人心里太多本不该有的野心。我既出关了,就当把这些祸乱人世的肮脏之物除去,再让两位为我在这世上累累的名声添上新的一笔,如此方能不枉我走这一遭。”
“你还是如当年一般自负。”关商禹冷声道。
“你这么多年也是分毫未改。”舒钰同样冷言道。
按理来讲,关商禹算是舒钰的前辈,修行早于她数百年却渐渐被她一个后辈越过了一头,如今相见又只差被人直呼其名,她便有了从未有过的强烈杀意,在心中肆意蔓延。
许是刚受过不轻的伤的缘故,庄宴自出阵后就没再说过一句话,脸色也不大好看,阴沉沉的,哪还有先前那般的从容自若,笑容更是半点痕迹都没了。她身上的衣裳被大片的血染透,因是红衣看着便不那么显眼,她也没有一点要去处理的意思。
舒钰极少见她这样,觉得有些刺目,便对她说:“你的伤……”
“我没事,等对面那两人都死绝了,我的伤就好了。”
以她对此人的了解,这话的后半段和胡话是没多大差别的。庄宴可不擅长治愈之法,与人恶战一场后她的伤能不加重就是万幸了,哪还能好了的。舒钰没去理会她表面的说法,而是读出了话里的意思,说了句“速战速决”,便同她齐身向敌方攻去。
轰隆声响起,又有一处山峰被误伤,碎石四溅,落得一副崎岖破烂的模样。凌云渺记不清自己和那两人过了多少招,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用出多少剑招。她已然负伤,也用天灵剑伤到了对方,却没能让人因伤弃战,倒见二人斗志更甚,可见对手的决心是半点也不弱于她的。
天上不知何时起了云,积聚成片,挡住了日光,时辰未到天就先暗了。凌云渺手里的金剑也不复初时的光辉耀眼,黯淡了下来,向人昭示着它的力量已有所衰退。
穆也不曾和蔺如衡联手过,这一番合作下来竟已能和她有接近十分的配合。蔺如衡来此前听宗洵说过她可以尽情按着自己的习惯出招,穆也是个悟性极好的人,用不了多久就能跟上她的步调,随她使出极具默契的连环招。
蔺如衡知道宗洵识人一贯颇具慧眼,可她也有自己的诸多考量,因而在听了这一说法后并不完全相信,直到亲身经历了,方于此期间补全了那些原本有所欠缺的信任。
云还未散,凌云渺也还在尽着作为族长的职责。在她觉得自己渐渐地将要麻木之时,手中那把看着灵气已失的宝剑顿时又金光大盛,堪比云开日现时的盛景。有从别处而来的磅礴力量悉数灌入剑中,她很清楚这宛若天降神力一般的东西是怎么来的,这里面带着鲜血和对她这个族长的期望。
早在大战之前,凌云渺想到的用来应对还生蛊的办法是让那些最有可能在死后被中下蛊虫的族人和天灵剑立下契约,以死后暂不入轮回,天灵同魂魄俱献于此剑为条件,换天灵剑得有更加强大的力量。这样一来,既能让还生蛊无法利用死去的族人的魂魄,也能让手握天灵剑的族长在对付敌人时有更多的胜算。
这是一种单向的契约,结契之人可在任何时候做这件事,只要知道做法,天灵剑是来者不拒的。契约也并非牢不可破,只要天灵剑认定的主人愿意,便可解除这些契约,还那些人自由。
如果可以,凌云渺不想让任何一个族人结契,更不愿见到有族人因此事献去全部的天灵和魂魄中所带的先天灵力,那样便再无来生了。她那时没有强迫任何一个人这么做,也不知这时候是谁的契约起了作用,眼前紧张的形势不允许她细想,她唯一要做的只有用这把再现光辉的神剑尽早为族人杀出一条生路。
当年她的兄长没有让族人去做的事,现在的她却做了,但这没有什么值得她后悔或是愧疚的,她深知此时要换作是他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她和他至少在某件事情上,选择从来都是一致的。
关于契约的事,在此之前只有每一任的族长才知道,族中无任何记载,穆也便无从知晓此事。他和蔺如衡这时都不清楚天灵剑发生变化的缘由,但两人心里都对黎族底蕴深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术法手段一事有所准备,故而在面对这一变故时显得毫不诧异慌张,联手攻击亦如先前,不见一丝疲倦的态势。
这是第一个献出天灵和魂魄的族人,也该是最后一个。凌云渺抱着这样的念头似要将手中的剑化为自己的一部分,无畏无惧地迎敌而上,没有任何退路可走。
三剑相接,又在下一瞬间各自被震开。这是林致桓和棠止二人同寇玹交手的第不知多少回了,林致桓从他师傅那学来的剑招已尽数用出,而寇玹似乎仍藏着一些招式没有使出,不是不能用,而是还没有到非用不可的时候。
以林致桓的修为和寇玹相比,一人初至破障期,一人却已至破障期巅峰,两人之间单是修为上的差距就已比一个破障初期和一个筑基初期的修士间的差距还要大。对战时,这种差距本可以依靠剑术符咒一类的外物来弥补,但在这两人都是修剑道且都不差的情况下,这事就要难办多了。
林致桓能明显感觉到,若说金羿学太元剑已有五分,那么寇玹便已做到了九分。这就注定了今日他与寇玹一战会比同金羿间的那一次交战要艰难许多,但今时不同往日,有盟友的一方现已变成了他,他也不必再怀着求而不得的孤绝之心和人争个生死。
棠止在身中扼蛊的那些年里,凭着超乎常人的决心坚持修行,也在无人亲自教导的情形下自学了剑术,只是始终未能成体统。回到黎族后,她先是自行入了破障期,又在族中前辈的指点下慢慢在改掉她原有的一些剑术上的大不妥之处。她要独自凭剑术面对寇玹,本是要比林致桓更难的,可她有认为自己必须答应要去做的事,所以她出现在了这里。
双方再次交手时,寇玹的动作忽然凝滞了下,林致桓借此机会挑开了她的剑,再一反手割伤了她的右臂。寇玹只看了一眼手臂上的伤,便边为自己止血疗伤,边盯着两人说:“是谁在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交战期间,棠止伺机在她身上放了一种名为眠蛊的蛊虫,是她前不久才炼成的,不算很成功,但眼下看来是起到了作用的。这蛊虫常年沉睡着,只要不被发现就能一直安静地待到宿主死亡的那天,唯独在宿主用了足够多的灵力后会被唤醒,以给人带来剧痛的方式逼迫宿主停止使用灵力。
“你口中这样下作的手段,要论利用的本事,我不如你师傅。”棠止直直地回看着她说。
寇玹脸色不变,依旧带着些许的笑意说:“你自是不如我师傅,我称其下作,是因为你不该在这个时候用它。”
“于你是不该用的时候,于我却是最恰当的时候。而你,也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棠止烦极了在别人脸上看到这种笑容,尤其是眼前的这个人,和她印象里的那个人笑得一样令人生厌。
听着这两人的对话,林致桓的思绪从棠止这逐渐地在往更远的地方飘去。他想到了祁宁,才分别了没几日,他心里就积攒了许多对他的思念。仔细一想,这好像还是他们从雅坞峡谷离开后经历的第一次分别,怪让人不习惯的。
他也很想念和祁宁一起练剑的日子,相互切磋学习,剑术各有长进,在他这次和寇玹过招期间便能感觉得出来。还有和祁宁同在一地的他的师傅,他和他二人都有约定,他一定会守约的。
林致桓会尽一切保全自身,同时他还想着,他师傅当年的选择不仅不会让他自己后悔,如今还成了他这个作为徒弟的人的骄傲。太清剑固然极负盛名,是这世间顶尖的剑法,但与之相较,他从师傅那学来的元隐剑不见得就有多逊色,这是他今日感受颇深的一件事,也是能让他记上一辈子的事。
“你不配再做我的对手。”寇玹说。
“配不配的,哪是由你一人说了算的。”棠止回她。
接着棠止的话,林致桓说:“你若真心想与人在剑术上一较高低,就不该用和你师兄一样的方式。”
“怎的又提他,我分明是给过你选择的。”寇玹终于没了原来的笑容,看起来是对什么感到厌倦了,神色显得有些冰冷了起来。
“你那不叫给了我选择,那叫威胁。”林致桓说。
“威胁?说来听听。”寇玹又对他说。
“倘若有一位修为远在你之上,单论剑术也不比你差,甚至高于你的人让你与其来一场以性命作为败方代价的比试,你会答应吗?”林致桓反问她。
“所以你已然承认不如我了,故而畏战,着实无趣。”寇玹像是失去了最后一点兴趣,全然没了表情地说。
林致桓无心在意她的反应,顾自平心静气地说:“世上无论是修为还是剑术,不用真正地比一场就知道必定比我强的人有很多,这没什么让我不敢承认的。我只是当下不如那些人,往后就未必了。早早地因一时过盛的自尊而断了日后所有能够变强的希望,依我之见,实非明智之举。”
“你既这么说,那便没什么能令我有所遗憾的了。从今往后,世间没了元隐剑,还会有千百种剑法值得我去一一较量过。接着了了这一战,我与你二人就不必再见了。”
她的话也正合了林致桓和棠止的意,两人一字不答便动了身,转眼又与她对上了。寇玹可以忍受眠蛊给她带来的疼痛,但她不知自己中的是什么蛊,为免有不必要的意外,她服下了她师傅早年间赠与她的珍稀丹药,片刻之间就解了蛊,继而不再藏招,打算尽快地给这两人一个痛快。
“自那以后,你可有一日痛快过吗?”
只有莹莹微光的虚无黑暗中,一个生者的魂魄在和一个仅能看出些人样的灵物说着话。
“痛快,是什么。”
见对方还能用平直的语调问问题,可想是有点灵智在的,祁宁略想了下说:“痛快就是,你不必因某人而终日惶恐,也不必因某人而受仇恨所困,只需凭喜好去见想见的人,说想说的话,做想做的事。”
“我,痛快过。”
这仍是一句疑问,祁宁答:“也许在合庄最初的那几个月里,你是有过短暂的近似于痛快的感受的。”
此番行动是祁宁用离魂术最久的一次,但他并不觉得有多难熬,大概是因为有什么在支撑着他,帮他省了力。这回他做的事从前没听有谁做过,没有可供他参照的经验,他只能凭自身的经历做出一些大胆的猜测,再大胆地一步一步去将其实现。
所幸那对师徒都给了他足够的信任,能放手让他去尝试。林致桓不在他身边,尽管他早对别人有过嘱托,也还是无法放下心来。可他要是人在这,祁宁做这件事就要束手束脚的了。
“合庄是什么。”
“是吞掉了你和你兄长这一生的牢笼。”
两边又一问一答了一回,这下这失了原主的天灵像是受到了刺激,以致脸上那些还未完全定型的五官似融化了一般,化作无数细碎的阴影,如成百上千只虫蚁在爬动,好一会儿后才有了恢复平静的迹象。
“兄长,合庄,哥哥。我是谁。”
祁宁这次没有作答,耐心地在等着对方给它自己一个明白的答案。
它又念了几遍“我是谁”,终于在某一刻有了回答。
“我是许成闻。”
随着这清清楚楚的一句话,它的身形逐渐变小,脸上的五官也变得明晰,最后呈现在祁宁面前的是一个少年人的模样。祁宁在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中见到过这个人,是当初与殷殊连在合庄有过第一面的许成闻。
与之同时,宗洵在万长天面前露出了至此刻为止最大的一次破绽。这原本不是什么太糟糕的事,万长天是和他实力相当的对手,与之多番不留半分情面地交手后,他身上会有破绽出现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事。
可宗洵是那样聪慧谨慎的一个人,他几乎是立刻就联想到了自己身上那本属于别人的天灵或许才是导致他这次破绽的根源。若这番推测属实,他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此次异状对他造成的影响很小,且万长天已为他所伤,伤势瞧着可不轻,他不会因这一点不算太意外的变故而成为认输的那一方。
但即便宗洵再厉害,他也无法在这难以分出太多心的情境下想到给他带来不利的竟另有其人。
万长天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好时机,给了他一记有力的反击,让自己得以在越发明显的劣势中稍微喘上一口气。更能令他感到振奋的是,他也没有把这点意外简单地视作是宗洵个人的失误,在为自己争来的短暂能够分心的时间里,他想到了非要和他一起来这的那个后辈,他那时只因他太过坚决的目光而同意了这件事,眼下却万分为之庆幸,也对那人心生佩服。
后生可畏,这话现在看来是有些说早了,但万长天试过祁宁的剑术,认为其中确有值得称道之处,就像他曾对自家那位徒弟下过的同样的判断,他想他这回也不会看走了眼。
浑然不知自身的变化给别人带去了什么的天灵,顶着原主曾经的身形容貌,借着被唤醒的那些属于原主又被他人掩埋了的记忆和本能,对着和它说了许多的一个人的魂魄道出了句令其略感诧异的话。
“你是殷殊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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