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终章(末)

外头的暑气正盛,虫鸣不止,实是个容易惹人烦躁的季节。林家的宅院屋里屋外都添了消暑的宝物,仆役们就是忙里忙外的也比干站在外面的大街上要凉爽许多。有间屋子更是舒适宜人,自成一个清净的小世界,可在里头躺着的人却如身在炼狱,煎熬至极。

你不能再失去他了。

是谁在这样说着,这声音是来自前世还是今生?我究竟是林致桓,还是那个叫殷殊连的人?

林致桓昏迷了许久,有太多记忆不经他同意便向他汹涌奔来,裹挟着他时浮时沉,让他仿佛看不到尽头。

等到终于醒来的这一日,林致桓伸手在身侧探了探,没有像从前一样握到一个人的手,再看向另一侧的床沿,那里也没有人坐着。过去在这一方床榻间的耳语亲热,还有那笑意满目的注视,都被冲散了。

他一身狼狈地走上了岸,有的人和事却都沉进了深暗的海里,就算他回头也找不回了。

“少爷你醒了!怎的这样匆忙,连鞋袜都没穿,有什么事……”

“我师傅在这吗?我要见他,我必须去见他。”

林家的一个仆役在半路上遇见了林致桓,见他披散着长发,草草地披上了外袍,光脚在那匆忙地跑着,便连忙上前询问他的状况。得知他神色慌忙地想要去见谁后,这人片刻也不敢耽搁,忙回了句“在的”,随后又给他带了路,将他一路领去了林家的两位家主所在之处。

林氏二人正与万长天说着话,忽然见有人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一看清人是谁后,两人便齐声叫了句:“桓儿!”

“你何时醒的?身子可都好了?”

“瞧着这样慌张,有什么急事都先快些来爹和你娘这坐下再说。”

林续因和林景山一人接着一人把话说完了,却见两人的儿子像是完全没听到这些话,在看到在场的另一人后便直奔着他而去,甚至在三步之外的地方就重重地跪下了,拖着双膝来到了三人的身前。

“师傅,我想见他,求您让我再见他一面。最后一面了,我求求您。”

想要将他扶起的三双手都在他把这几句话说出来时停顿住了。万长天那日是见林致桓被静岚和一个黎族人一同送来他身边的,他在路途中就因不明的缘由昏了过去,幸好有黎族族长派来的人跟着,否则还不知道会不会碰上什么意外。

关于祁宁的事,他和他的两位好友商量了多次,始终没想到一个合适的方式将其告知于林致桓。眼下如此情形,他只好实话实说了。

“是为师的不是,没替你护好他,也……没法答应你说的这件事。”

林致桓缓缓地往后跪坐了下来,抬眼望着自己的师傅说:“这话的意思是……他用了那个术法,是吗?我知道他恨那个人,可是……可是我还想再和他见上一面,只是这样也做不到了吗?”

一旁的两人见他这般,无不伤心,恨不能以身相替,却也万分无奈,只能低下身来安静地陪着他,再在他肩背上轻轻地拍抚,像许多年前哄幼年的他安睡时那样。

万长天递给了他一个长盒子,他想此时大概只有这样东西可以真正地安慰到他了。

“这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你若想,可以现在就把它打开。”

林致桓一听这话就忙不迭地接过了盒子,并飞快地将其打开了一瞧,只见里面放着一个像是用来装丹药的瓶子,一支笛子,一个风铃,以及一封信。

他将那三样东西都放在了一边,最先拿起了那封信,几下翻开后一字一字地看了起来。

信中写道:

我爱你,我只爱你,我到死都爱你。我虽同你说过一些谎话,但这些话都是真的。

仅至此,林致桓便看着手上的信纸被水浸透,有一处的字迹变得模糊,他赶忙抬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这才把信又看了下去。

我与你说过的有些话,总有这样那样的隐瞒,有时我也会觉得那么做是为你好,可到头来一想还是因为我的私心和顾虑,不过那也算不上是什么错处吧。还有我曾答应你和别人的一些事,有些是我确实想要做到的,有些却只能应下,是我明知做不到的。但我知道你爱我,总不会怪我的。

旁的人刚见林致桓落了泪,就这么会儿却又见他笑了,笑得情真意切的,便对这信中所写又多了几分好奇。但因是他二人的私物,这三位长辈再怎么好奇也只得忍下了。

浅浅笑过后,林致桓再往下读,见上面写着:我答应了你却没办到的事,你要心有不平,便是记上一辈子也无妨,若哪日不想再放在心上了,那就都忘了也好。此外,我答应了别人的事,就容我仗着你待我的这份情,请你替我一一去做了。事情也不多,你跑几趟去见上几个人就能成了。要做的我都单列在一张纸上了,你可别丢了,不然哪天我或许就会来你梦里念叨了。

说好要送你的风铃我做好了,我的手艺你是知道的,你定会喜欢的。我还从别人那求来了忘忧丹,它的用处不必我细说,我求它只为万一,用或不用全在于你。

自那年以后,我常常想着要怎样才能令我活得高兴畅快,后来我遇上了你,便想着要怎样能让你也高兴,你待我亦是这般。再后来,这两件事便成了一件事。此后的那些时日里,我与你都做得很好。

这世上纵是无我,也仍有让你爱着且同样爱着你的人,没有你要恨的人了,但愿往后也不会再有。殷殊连经历过的事,我亦深有体会,你不需要再去切身感受了。此生得与你心意相通,便是没有日后的长相厮守,也不算枉费了。

最后有句话我不说你也能明白,可我还是想清楚地写出来,以便你能知道得再真切一些,从此心境开阔,不必囿于往事。

殷殊连和林致桓,都没有错。

收起了信,林致桓拿起那风铃,见上面雕出了整朵桃花作为装饰,技艺比他去年做的那朵木桃花要好上不少,他确实喜爱,连信一并仔细收好了。

那装了忘忧丹的瓶子也被他收藏了起来,他没打算用,也不想就这么丢弃了,想着日后兴许能遇上需要它的人。这丹药没它的名字那么厉害,不能只让人忘了忧愁,而会将人同时掺了喜与忧的记忆淡去,予人以恍若隔世之感。

还有那支笛子,是要由他代为转赠给别人的,他自然也好好地收着了。

到这时,万长天把他拾到的灵犀石和长命锁都给了出去。见到这两样东西后,林致桓将自己身上戴着的也拿了出来,皆置于掌心安静地看着,看够了就都收在了贴近心口的地方,永远不会遗失。

好似一切波澜都平静了,林致桓终于要在长辈们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可他心中所有的积郁在这一刻有了出口,冲破了他的隐忍,以鲜红的样貌向旁人昭示着他的悲哀。

他还是瘫坐了回去,在浑浑噩噩中听到有人和他说,倘若他心有悲楚,尽可说出来以作排遣,在这的人都会替他担着的。他却想到了,自己的难过尚能说与人听,可那人在心里藏了那么多年的孤苦连他都无从窥见,还有谁能给他安慰。

终是自认为有了遗憾和亏欠,毕其一生都不得弥补了。

盛暑踏着春风而至,又在秋风中败阵而去。林致桓歇够了日子,理好行装便准备动身外出,去拜访那些身在各方的,或熟悉或只见过几面的人,然后要在来年开春前赶回来和他的家人们相聚,再把自己和祁宁之间的事仔细道来。这是他答应了的事,他会做到的。

与他同行的有他的师兄师姐以及小师弟,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同去明幻宫的理由,尽管这三人才于两月前从那边回来。对此,他都笑着接受了。而他的师傅虽未明说,但也打算暗自跟去,伤养好了许多,他是该和他的那位老朋友见上一见了。

路上经过前年走过的路,相近的时节,相似的景色,人的心境却已大改。

行至千镜湖地界,入口处刻着明幻宫三字的石壁已然有损,不再如过去那般光滑平整,变得坑坑洼洼的,就像被虫蚁啃蛀过的老树,自有种说不出的荒凉。上头的字倒是还在,看着显然是被翻新过的,就是不知为何没有连同这石壁一并修补了,其中之意外人没法知晓,只知绝不会是因为这里的人做不到。

此处的亭子也在数月前被毁,如今又起了一座,还是和原来一样叫驻亭,瞧着也和过去一样无甚分别。守在亭子里的人换了,问过后方知那时的人还在,只是今日非其轮值而已。

在铃音岛上见到了人,两方循礼相互问候了几句,之后便是友人间的闲谈,还如从前一般自在,只要不去触及某些人和事。林致桓从大师兄那知道了张岛主的死讯,自然不会故意提起,能避则避。池青和封明竹也都是知情人,当然也没说漏了嘴。

说了一会儿的话,姚柯做了那第一个提起祁宁的人,他问林致桓:“祁兄怎没和你们一起?可是有什么私事要忙?我瞧你们俩那时候总相伴着出现,便以为这次也会如此。”

这话是问林致桓的,其他人自是不会替他作答。陆倚白和池青看着都还正常,人却实则已魂飞身外了。封明竹脸上的笑容仍在,却因是他忘了收,就这么僵在了那里。他在心中暗叫师傅必然是最先到的,为何竟未事先提醒一句,可教他好生手足无措。

“若笑累了,就不用勉强自己了。”

封明竹听闻林致桓对他说了这一句,见他语气神情都还和平常一样,没有丝毫的尖锐和讽刺,便一点点地敛了嘴角,忽然之间又觉得有些难过,不想让对方看见,于是就默默地把头低了下去。

随后,林致桓回了姚柯的话,他说:“他不会再来了,劳姚兄记挂。”

“这话是……”

姚柯看了看对方四人,又再看了眼身旁坐着的自家师兄和师妹,突然就颓然了,也不再说话了。

没人开口,只有林致桓一人又说:“他曾与秦道友有过一个约定,我来替他履约。”

秦孟珏也还记得那个约定,便回了他:“好,你来的正是时候,再等几日事便成了,到时就由你来做那件事。”

之后,林致桓在明幻宫待了有近半月,他做了自己要做的事,拜见了该拜见的人,也把想去的地方都走了个遍。离开这里后,他的路途上便只有他一个人了,那些陪他来这的人没有也不去刻意寻理由再接着陪他了,总归日后还是会再见到的。

秦孟珏从他身上窥见到的东西比她那两位师兄要多那么一些,但她始终也无法完全拥有同样的感受。这倒也没什么,就像她自己身上也会有别人所不知的体会。

比如她在不久前倾尽全力将沈祎言从鬼门关拉回来,见那人清醒后张嘴便道:“怎就这么快让你还了人情,仔细一算还得倒欠你了,上天不公啊!”

她那时听了只差一点就要把人拍晕,后来忍住了,给了她一个冷眼就丢下人不管了,没走几步却悄悄地背着人笑了。事后一想,她只觉得更是好笑,也会拿这事去当着沈祎言的面说笑了。

再比如她在江楼被明幻宫的人捉住关了禁闭,正待新任宫主发落时去见了她一面,和她交谈了几句,此后她就不再像从前那样看待她了。

那日秦孟珏见到江楼时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想知道你是因何要去炼制那聚魂丹,它于你有何益处?”

江楼身在阵中,周身又有符咒作为枷锁,别说离开这半步,就是想起个身活动下筋骨都是件难事。她像座披了人皮的石像,望着来人缓缓吐字道:“我与明幻宫有旧怨,我受人胁迫,我因利而为之。”

与眉头一并收紧的还有秦孟珏掩在衣袖下的手,她没有立刻接过话,静立在那等待着对方把话说下去。

她的样子太过严肃,反令江楼觉得有些好笑,她也真就随性地笑了出来,然后说:“这些理由你喜欢听哪一个,我都可以详细说与你听。”

这话让秦孟珏松了手,她的脸也像褪去了血肉组成的人面,露出了里面冰冷的底子。她说:“我明白了。我曾以为我们是同道中人。”

江楼像是全没把她的变化看在眼里,仍与她坦然对视,又说:“算,也不算。世间大道三千,丹药一道亦能分出不同的道来,我们只在对后者的选择上略有差别而已。”

“那些人服用的百炼丹是假的,你给的是什么?”秦孟珏问。

“你这就断定那些丹药是我炼制的?”江楼反问她。

“查过了,除你之外再无别的可能。”秦孟珏答。

这下江楼就认了,也没什么不能认的,前面的话只是她随口问的。她稍一思索后说:“只是些炼丹时无意间做出的废品,我略加改良了,还没有名字,你既问了,便叫它妄念丹好了。”

又是相似的情况,能在炼丹之时将炼废了的丹药变为可用之物,这就是此人与一般炼丹师的不同之处,是她的天赋之一。秦孟珏对她的才能虽有惋惜之意,却没想过要因才惜人,她已决意不会在宫主等人面前为她说半句好话。

秦孟珏接着再问她:“炼制聚魂丹的想法从何而来?”

“是那位宗掌门,他一说我便来了兴致。丹药能做到的事远非那些庸碌之辈可以想象得到的,唯有在别的道上站得极高的人才有这等远见。我未能在这条道上走到尽头,而你还有机会,不妨一试。”

她的话无法让面前的人产生一点动摇的念头,秦孟珏对她说:“我只要知道聚魂丹的破解之法。”

“这就不该来我这寻求答案了”江楼说,“你也是,哪会在炼制丹药时一并去想它的解法。你大概会说你炼制的丹药都是于人有益的,用不着解药。可我却认为这世上并无绝对于人有利的丹药,得看是对什么人而言。譬如一人借晋元丹破境胜过了对手,那在那位对手看来,这晋元丹就是世上最毒的丹药,可巴不得能有解药呢。”

听这人把话说完,秦孟珏想着她对自己也算知无不言,就再多等了等,见她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后,她便回了句:“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你要没别的话我就不留了,此后我们,永不再见。”

到这句话为止,江楼也就不和她说下去了。她把这当成了什么修行之地,闭上眼就顾自打坐去了,只在听到人离去的脚步声后动了两下嘴皮子,那两下的口型是——不见。

明幻宫最忙乱的时候过去了,庄宴和余容卓总算得了空,一同来息风岛上看望申潼盈。她为对付戚源长和维持住伏天大阵消耗了极多的灵力,当时没人看出,事后还是她自己亲口说了才让旁人知道她的修为境界竟差一点就要往回退去一层了。这可是和去了半条命差不多的损伤,为此庄宴特让人盯着她,不许她再为明幻宫的事劳费心力,让她只管调养好自身就是。

余容卓的伤势看着是最重的,但实际并未伤到修为根本,且他是右手使剑,倒会宽慰关心他的人说没了左手除了会影响他用剑时的姿态外便没别的不妥了。再说,他也能找人给安个假肢,用不了几时就能习惯了。

两人来访时见申潼盈正平躺着,比她身下的床榻还要板正,庄宴不免笑道:“我以为你休养期间会更像个世外高人的。”

申潼盈见有人来了,身体像和床长在了一起似的,动也不动一下,只转了下眼珠子,斜视着访客说:“我在床上布了阵,躺或坐,没有任何区别。”

“躺着还能更舒坦些是吧。”庄宴笑着把话接了过去。

余容卓这时也觉得有趣,问躺着的人:“申岛主自布下阵后便没再做别的事了吗?”

“没有。”申潼盈说。

庄宴听了一乐,又说:“就光躺着了。前阵子下了连日的雨,天又热了,屋里也没放什么消暑除湿的灵物,要换成是那许多别的什么人,这早该生虫了。”

“我布的阵法很好,不用担心你说的。”

“知道的,你本事大。”

许是斜着看人看累了,申潼盈眨了下眼,就又变回看着床顶的状态了。过了些时候,她突然开口说:“那日的宫主是飞升了对吗?”

“我看到了,是这样没错。”余容卓答。

庄宴顿了会儿才说:“那时我离得比你们近,看得最真切,她确是终于飞升成了。”

一阵的沉默过后,恍若冰雪地里探出了绿芽,平白地让这间屋子在大夏天里有了春意,站在床边的两人清楚地听到申潼盈说了一声:“那就好。”

随着林致桓一并离开明幻宫的还有一封只有寥寥数语的信件,出自他手,去向却与他不同。信朝南飞,人往北走,应是不会再见了。

湘塘县的百姓在经历了那一场风波后,生活又逐渐恢复了安宁。深知自己犯下了大错的吴刻在那以后不仅十分配合县衙的人做事,四处奔走劝说那些受人蒙骗后仍不肯相信真相的人,也拿出了家中本就不多的积蓄去接济县里比他更加穷苦的人,尤其是一些没了依靠的孩童。日子过去久了,他便还是那个支着面摊的热心摊主吴老伯。

明幻宫宫主飞升之事传遍天下,越国境内几乎无人不晓,湘塘县虽偏远,消息也还是传进来了。这事成了人们饭桌最受欢迎的谈资,同个人遇上不同的人一起吃饭,就能把已经和别人说过的话换些花样再说一遍。

这群人里怎么说的都有,有描述飞升那日的场面的,说得好不夸张,仿佛自己真的亲眼见过一般。吴老伯起初听了还觉得有意思,来他这的食客换了许多面孔,他听惯了也就不大上心了,只偶尔会搭几句腔。那些个大人物对他来说都太遥不可及了,和仙人也差不了多少,与之相关的事在他听来都像隔着云雾,如梦似幻。

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里,最早来光顾面摊的客人发现这天吃到的面的分量比往常要多,偌大的一个碗都快装不下了。客人见摊主面泛喜色,待人也满是热情,便跟着笑了起来,问他:“老伯最近是碰上什么好事了,人看着这么精神,要不说出来也让外人一起高兴高兴?”

吴老伯摆手笑答:“家里人的事,说出来未必能让你们高兴,就不说了,见谅啊。”

这位客人是知道他家已经没什么家里人了的,听了这话马上就不多说了,笑容中还有了点尴尬。吴老伯见此也不多解释,依旧笑着忙自己的生意去了。

他收到了一封信,信中说吴玥的魂魄已然无碍,她可以好好地去重新投胎做人了。这件事不宜道与旁人听,有吴老伯一人知道就够了。他心中喜悦,亦有感激,大概没机会和人当面道声谢,但他会记着那三个人,余生都会记着的。

林致桓后来去了岭安派,见到了程轻禾与白瑶。当他拿出玉笛并向她们说明了来意后,程轻禾欣然收下笛子,转手就交给了身边的人。她说:“这是别人许给我的,在拿到手之前我一直没和你说,今日总算能说了,你快收着吧。”

白瑶见这笛子落到了自己手里,既惊又喜,对她说:“这……此物贵重,且于主人有非凡的意义,他竟肯答应送人?”

“是啊,你看我多有本事,和人没说几句就谈成了。”程轻一笑说。

来送笛子的林致桓见白瑶还有些犹豫,便帮着说了句:“定下约定那日我也在,他并无半分不舍,倒与我说了此物能为你所有是件好事,你自安心就是。”

两人的话让白瑶定了心,她将梨回握在手中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随后用心收好了,再对林致桓说:“多谢你,还有这支笛子的主人,我会和他当面再道个谢的。”

说起当面致谢的事,程轻禾这才想起来问林致桓:“他没随你一起?”

听着这句话,林致桓只摇了摇头,没有张口作答。可问话的人却仅凭他那张没有太多情绪的脸就很快地领会到了什么,先与身旁的人对上了目光,再回头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复又紧紧地闭上,终至无言。

之后林致桓和白瑶说了好些时辰的话,程轻禾有大半的时候是在晃神的,只在有人刻意提醒时应上那么几句话。

岭安派也被昭理教作乱一事所波及,没想到门派中居然也有暗中信奉此教的教徒。幸有掌门与诸位长老行事端正,处置起人来只认理不讲情面。在同别的门派和那些没有修为的凡人因此事交涉时,这几位做事亦是态度分明,不轻易包庇自己人,也没让不怀好意的人趁乱占了便宜。

一路过来,林致桓听到了一些有关各国朝廷及其下辖各地官府近期新颁的律令和与民生相关的政策。每个地方都多少冒出了些有志之士,借着这次的大乱向各级官府乃至朝廷上书,请国君以百姓为重,将各处于此乱中暴露出的国之弊病尽数治理一番。这些人的话或被采纳或被无视,好歹是让各国都有了动作。人心虽不见得齐整,但有用心的人起了个好头,总能在这世间涤荡出几条清明的道路来。

这类事也有白瑶可为其提供佐证,她把自己所知道的岭安派周边地界上因此发生的变化都说给了林致桓听。让他听着那些能给人带来希望的事,好像她这么做了就能令他也从中得到些什么,能再和从前一般真心地笑一笑。

“你们门派中那位姓曹的道友现今如何了?”林致桓想到了这里有一位中过聚魂丹的人,便向两人问道。

“这事让轻禾来说吧,主要是顾叔叔在为此费心。”

程轻禾一听她叫自己的名字就回了神,接着她的话说:“我爹说修复曹师兄魂魄之事有望,只是还要再花上好些时日,很可能要等上个几年。”

“如此便好”林致桓说,“明幻宫那边也有人在为解救中丹之人的事煞费苦心,你们若有需要可以去那寻求些帮助。”

“有劳提醒。再说吧,肯定有很多人去求的,我们只管先尽力去做自己能做到的事。”程轻禾说。

又说了会儿话,见时候差不多了,林致桓便有要离开的意思,白瑶先于他起身前问道:“你这一趟过来走了那么长的路,若无急事,不如就在这多待上几日可好?”

“不了,多谢好意。我还有没做完的事,就不久留了。”

她俩听他这么说了,也就没去挽留他,只说会去送送他。林致桓没有拒绝,由她们送至门派以外后道了句二位留步,再向程轻禾说了声多谢,便怎么来的就怎么走了。

程轻禾没去问他为何单单只和她多道了声谢,她猜也许是因为之前救人的事。等人走远了,白瑶转过身准备回去时,忽然间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道不大明显的泪痕,是已经干了的。

“怎么哭了?”

“我总觉得我应该知道更多的。”

“知道什么?”

“不知道。”

“那要现在就和我回去吗?”

“好。”

有些树上的叶子快落尽了,清晨也能见霜了,小娄山上曾常有人走过的一条小道上又有了人迹,湿冷的泥土抓住了那人的脚步,不算上心,一场秋雨后就能都当不存在过了。

山上的几间房屋时隔许久迎来了新的访客,早些年偶有人路过还会进去住上一晚,但后来这里变得更加破旧,便连半个人影也见不到了,只有些鸟虫蚁兽会在各处房檐墙柱附近筑窝,总不算完全没了用处。

推开院门,林致桓眼中所见的仍是和多年前一样的布置,只是每间屋子从外面看上去的样子都已大改,里头估摸着也会是这般。没人住的房屋总是破败得很快,好似这些石墙泥瓦是要靠人气养着的。

林致桓走遍了每一处,连那间地窖都去看了一眼。这一切于他是陌生的,又在某些细微处透着熟悉。这里是祁宁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他没有真正地参与进来过,却借着自己的前世得到了些许的真实体会。

有心之下,他找到了两座无字碑,石碑下是两座坟茔,埋葬着两个人的前生和一个人的将来。他伸手抚过石碑,想象着当年那人将其用心打磨后埋进此地时的心情。他愿意去替他分担掉所有,却也知这是永无可能的事,无可奈何。

绕遍了各处,林致桓再回到前院,站在柴房外的屋檐下,望着这片空无一人的院子,好想能再见那人舞剑,他要是没那心情可以搬来椅子随处坐着休息,也能躺在树下的长椅上和人说话,说着就睡了过去,无忧无虑。

二十余年的岁月可以让一个人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却只让这院子里的树多生了些枝叶,瞧着是比从前要茂盛了。

林致桓也是此地的过客,他没法借着殷殊连的身份假装自己是在故地重游。关于这里的回忆是属于那个人的,他只是有幸一窥,尝到了因同一个人而生的悲喜情爱,也就足够了。

他将奔赴下一个地方,那里才有只属于他和他心爱之人的生活过往。

嘉武城还是那样的繁华,明明看着和过去没什么两样,城里人的日子也照旧过着,可就是有那么些人好像被谁夺走了颜面,即便是本就不属于他们的,令他们常常会与外来的人争论,仿佛自己还拥有着什么。

不过怎么样都碍不着林致桓,他再次回到这里只为去他曾住过的宅子里住上几日,再办几件事。他去了趟寻仙阁,但那里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改叫成了“今宵楼”,连主人也换了。据说上一任的主人将此楼作为赌注转赠给了别人,之后就无人知其去向了,也许是真的寻仙去了。

昨日今宵,昨日不复,过去的人也就不在了。

后来林致桓亲手将一株桃树移植进了自家的院子里,占的那块地就在原先他和祁宁一起捣鼓出的那片菜地旁边。他在这住了多久,就精心浇养了这棵树多久。还不到花开的时节,他不着急,只管养好了树,总有一天他会看到桃花盛放的景象的。

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都很平静,林致桓和城里的许多人一样过着晨醒暮息的日子。他会在家里独自练剑,洒扫屋子,为自己准备饮食,也会外出随处逛上几个时辰,晨集夜市都有去过,热闹的清静的也都体会过了。

他想,倘若他和祁宁只是一对更为平凡的爱侣,是否就能过上他正在过的这种生活。或许他们会遇上这样那样的麻烦,也有他此时想象不到的种种不如意,但他们都会齐心去克服,也会满怀期望地去约定来生再续前缘吧。

入冬后,林致桓请了人来照看这株桃树和这片菜地,种出了什么那人就能带走什么。他再一次地启程了,是为去见最后要见的几个人。人见完了,他就要回怀州去了,那里还有人在等着他。

世代黎族人在天门山上构筑起的或有助人修行锻炼,或有珍藏宝物等等诸多用途的楼阁场地有近半数在这场风波中被毁,黎族因此根基大伤。

元清门更是几乎覆灭了,虽有那么几位实力强大的长老和护持未死于战中,但有大半的人从此没了踪迹,余下的人想再撑着门派是很难了。名声毁了,人也散了,还要面对外界众人的诘责和惩治,尤其是明幻宫和黎族这两大势力,这些人只求能谈和并保住性命就够了,别的是不敢去多想了。

无论是聚魂丹还是扼蛊,都已对有些人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解法是元清门现有的任何人都给不出的,就只能指望着世间那些有能之人给这些人探出一条明路了。

黎族人在族长的引领下正一步步地修整所有被毁之物,有那些人眼看得见的,也有那些看不见的,既有当下的,也有将来的。

林致桓此次到访,亲自来接他的人变成了棠止,这时的她已是司户堂的人了。头两回来给他引路的苗鹤汐听说人是无碍,只是近几个月都跟在她师傅身边忙着司礼堂的事,实在是抽不开身,便没来见他,但他会看好了时候去见一见她,顺道捎上安榭的近况。

而原本也是会出现的谢颜兰说是正在由族里的前辈替她化去身上的蛊毒,她虽已适应了那副长不大的身体,但为免将来会因余毒再遇新的麻烦,这毒还是要能清则清的。

棠止在见到只有林致桓一人时便问了他一个自己很是关心的问题,她说:“那个人……祁宁,他叫祁宁对吧?他这次也没和你一起过来吗?我听司礼堂的那位说你们两人关系匪浅,以为这次能和他见上面的。”

她问完话后,林致桓像陷在了什么里头,许久后才回她:“之前我问你的事,我已无法听他亲口告诉我,所以我只能再来问你。你受困于合庄,从未和他见过,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是在被救出后从别人那得知的,你究竟是因何与他暗中联系了那么多年,又是因何相信他是真心一定会帮你们?”

棠止听懂了前面那些话所意味着的,令她也深陷了的悲哀。她曾把和这个她不知名姓的人相见当作是希望,哪怕万分微渺,如同易断的丝线,可也真实地顽强存续了那么些年,如今只差一步,却是永远不可跨越的一步。

线的另一端连着的是那个人的魂魄,以及他身后的黄泉地府。无可相见,无法抵达。

她拿出了一片泛黄了的只有巴掌大的旧纸张,递给林致桓,待他接过后一观,正想向他解释纸上所绘之物为何,却听他先说了句:“我知道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你怎会认得,是他和你说过?”

“他不曾与我提过,是我从殷殊连的记忆中得知的。”

纸上画的是思亲符,是世上仅有那么几个人知道的,其实并无任何作用的符咒。它因人的思念而生,也因人的思念而流传。

“你是……”

“我不知你们后来在合庄的日子过得如何,也不知留给你的那封信上关于解除扼蛊的办法是否帮到了你们,但见你和谢颜兰还能回到黎族,我想若殷殊连知道了,也是会高兴的。”

棠止看着眼前这个才与她第二次相见的人,仿佛能从他身上看见故人的影子,可也知他是他,而不是那个人了。她问他:“我可否知道,殷殊连和他是怎么认识的,他们之间又发生过了什么才会有这后来的种种。”

他告诉她,那两人是偶然相遇,见面时因不知对方底细而打了一架,下手都不轻,后来无处可去的殷殊连被祁宁带回了自己家,那个家里只有他和他的姨娘,两人都过得十分潇洒。殷殊连在道出来历后仍被那两人允许留了下来,他还有幸认了他的姨娘为师,跟着修行,并从两人那学到了许多。

最后的事不用林致桓讲明,棠止已自行猜到了,那是一个残酷的结局。她又问他:“他于殷殊连而言,是什么人?”

“是明明可以怨他却一直都体谅了他的人,也是他没能说出口,却在心里珍爱了许久的人。”

她最后问他:“那么你又是什么人?”

“殷殊连的死换来了我的生,我是比他幸运千百倍的人。”

终于明白了祁宁会来帮她的缘由,棠止如今一想只觉得奇妙,她和他素不相识,仅凭着一张没有用的符咒就相信了他,相信他能真的帮到她,这当中究竟是因为什么其实她到现在也没能想得十分清楚。也许她相信的不仅是他,还有那个也曾给她留下了希望的同伴。

何其可悲啊,她和谢颜兰从长夜里走了出来,却见给她们引路的人永远留在了黑暗中,再不得重见天光。

林致桓带走了那张小小的思亲符,它由祁宁亲手所绘,是他还能得到的世上为数不多与他有关的事物之一,他得好好地将它珍藏起来。

数日后他一人下了山,在那条望不到头的石阶上遇到了一个人,是他先前见过一回并有了印象的人。两人本来是要像两个陌生人一样彼此路过的,但在只隔不到十层台阶时还是双双停住了脚步,互相看了过去。

“前辈是有什么话想问吗?”林致桓先开了口说。

殷华辞踌躇了些许时候,而后看着他说:“那日你匆忙离去是因为想到什么了吗?我听说你后来晕倒在了半路上,那又是何故,如今可都好了?”

“现已无碍。当时我确实是因为想起了什么,但连我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想什么,所以急于想向一个人求证。后来晕倒的事则与另一人有关,那人叫——殷殊连。”

她在听到这个名字后沉沉地闭上了眼,复又睁开,神情清明,接着问他:“你认识他?”

“不是前辈想让我认识的吗?”林致桓反问。

“你猜到了……”

“是,但也只是最近的事。”

沉默后,殷华辞又问:“我可否知道你是如何看待我,我所做的那些事的?”

林致桓看着她,就和看一个与自己不大熟的长辈没什么分别,有礼貌,有分寸,没有亲近,也谈不上有多敬重。

他说:“若说殷殊连的事,那并非前辈的过错。若说我的事,我认为前辈所为十分不妥。假如我在那之后毫不顾及自身当下的情况,非要去向仇人讨个说法,那该会是怎样的结果?更何况所谓的仇人,其实连前辈自己都还未能完全肯定,你却依旧因一己私念做了那种事。”

这一天果然是到来了,面对这还不能算是严厉的指责,殷华辞极为难得地露出了些愧疚之情,对他说:“那件事确是我做错了,我在此与你道声歉。我也想过你说的,我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必定会极力阻拦。你要因此一直责怪我也无妨,若想让我予你些补偿,也都尽可说出来。”

林致桓摇摇头说:“说不上责怪,也不需要补偿。由此可能带来的恶果尚未真的出现,以后也不会有了,就让它从此过去了吧。我只想再问一件事,希望前辈能如实以答。”

“你说。”

“前辈可会做魂御符?”

殷华辞知道这种符咒,但着实没学会更未做出过,便回了他说:“不会。”

像有什么终于沉底了,不是放下了,而是彻底无望了。殷华辞见他的眼神变得飘忽而茫然,她读不懂这种变化,却有些着了急,忙对他说:“你七岁生辰那日,有人送了你一枚平安符,上面隐藏着黎族独有的回天术,可在危难之际护你周全,不知你是否还留着?”

确有那么一回事,林致桓记得他的父母曾与他说过这枚平安符,不知来历也不知具体作用,但找人确认过它于人有利无害,让他放心收着。现在总算清楚了,它的存在比任何人想的都要复杂,可着实是个好东西。

“我还存着,未有一日离身,多谢。”林致桓说。

没有多的话要说了,两人将要擦身而过,在这之前林致桓还说了一句:“天灵的事不用再查了。”

“你知道了?”殷华辞问。

“它现在就在我的身上,有人替我保管了它好些年,后来还给我了。”他答。

她终归是没再细问,只说了声:“那很好。”

此后两人分别了,天各一方,不知何年何月还能再见,若再见到了,大概都能把一些事真正地放下了吧。

谢颜兰身上的蛊毒被清去了七八分,剩下的那些只待日后靠她修炼自行化去便是。她出关那日有棠止亲自来接她,而林致桓早已离开。不过不要紧,只要两边都保重好了自身,该见的总会见到的。

仅短短几月,棠止就见她的身量比之前高大了些,眉眼也都长开了不少,已然依稀可见她原本该有的长大后的样子,心里满是说不上来的欢欣。

“这几个月过得都还好吗?”

棠止还像过去一样,习惯性地抚了下她的额发。谢颜兰一点也不排斥她的举动,倒是很享受,欢喜着回她说:“都好,一点苦头也没吃着。”

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棠止并不打算细究,她听她说了好,那就是好的。

“姐姐见到那位小神仙了吗?”谢颜兰忽然问道。

棠止默不作声,好一会儿后轻轻地抱住了她说:“没有,他没来。”

谢颜兰总能自行领会出她真实的情绪,便也抱紧了她说:“那他是回天上的仙界去了,我们能记着他就好。”

她点着头说:“会记着的,不会忘的。”

腊月中旬,只差十多天就是年节了,林致桓回到了怀州,进城后牵着马,披着漫天的飞雪走在宽阔但不空寂的街道上。怀州向来是不怎么落雪的,今年却奇异地下了多日的大雪,城里的人们说这是因为明幻宫的圣人飞升,给越国各地带来了祥瑞,是轻易求不来的好兆头。

不管信与不信,雪就这么下了。有人家喜庆着,孩童在屋外戏雪,大人们在屋子里赏雪,围炉煮茶,谈天说笑,好不惬意。

可天也真是冷,城里每年都有无家可归的人,这下就不好过了。林致桓在快到家时远远就看见了林家宅屋外支起了好些个摊子,许多他眼熟的人在那忙前忙后给人施粥,以及分发一些取暖之物。

他托人将马牵回了家中,自己则加入人群,很快也忙碌了起来。他的父母在见到他后仍忙着手头的事,只在他走近时与他聚在一处,一人问了一句话。

“回来了?”

“路上可都还安好?”

“回来了,万事皆安。”

他不但安好,也在走完这一趟后明白了祁宁留给他那封信背后所包含着的更多的用心。他领会到了,也会牢牢记下。

话说完后,每个人的身影都没入了一片白茫茫之中。铁锅上冒出的白雾,混杂着人呼出的热气,向上飘着,遇上了下落的雪,都化作水滴落,浸湿土地,滋润了泥土里埋藏着的万物,来年就能见因果了。

正文完结,明天放六章番外。

记:

正文完成时间——2024.8.4

存稿全部上传时间——2024.10.3

致读者:

感谢每一位有耐心看到这里的读者,尤其是在评论区非常活泼热情的淡以清宝宝朋友,谢谢你的偏爱让这本书的连载变得有意义。

因为自己很喜欢这个故事在脑子里的样子,所以纠结了一段时间后再因为一时冲动把它写了出来。我没办法保证把它写成我理想中的样子,只能坚持写完,算是对得起我对这个故事和故事中的这对小情侣的喜爱(当然写出这种结局的我并不完全对得起他们)。各位能从茫茫书海里挖到这本书,并把它坚持看下去,实在是令人佩服。我自己作为读者并没有这样的耐心,所幸没有因此遭到报应,让这本书落得无人问津的地步。也很庆幸我能把它写完再发表出来,这么做以后,当我真的开始为它惨淡的数据感到焦虑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其他乱七八糟的话就不说啦,祝各位在各自的人生中,遇事不必求神问佛,也能少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2025.1.1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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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终章(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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