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番外二 祁宁[番外]

祁宁一出生就被起好了名字,为他想了这个名字的人没别的用意,只这简单的一个宁字连同他的姓,满是那两人对他的祝福,唯愿他这一生能够顺遂安宁。

一岁时候的他刚学会了走路,他那两条腿像河里的水草,各有各的主意,让他走上三步就能摔一次,得亏有他姨娘做的符咒在身,虽然不能防着他摔倒,但好歹能让他摔得不那么厉害。

会走路的祁宁长得是不像猴了,举止上却有了几分神似。整个门派的人在他眼里都是长了脚的树,有那么近一年里,他常常会把他的整个身子挂在一些乐于与他亲近的人的腿上,不上也不下,就粘在那里,假装自己是个挂饰。

他的父母都劝诫过他,可架不住有人纵容,这事便不了了之,直到他自己渐渐没了这爱好,门派里才没有了随处可见的猴子爬树的景观。

幼时的早几年,祁宁活在修士的世界里,每日不是见这人画符念咒就是见那人舞剑施术,花样繁多,日子过得有趣极了。

属于这的所有热闹与无忧止于祁宁五岁的那一年。那日他看着父母要带几个人离开,因被父亲哄高兴了,也被母亲抱在怀里听了许多好听的话,便一点没哭也没闹,等人走了还能趴在姨娘的肩头,倚着她坚实的臂膀,不必担心会摔着,真是安心且舒适,仿佛原来的日子还会一直就这么存在下去。

后来施净秋没有等来她的姐姐和姐夫,祁宁也没等来他的母亲和父亲,还有那些随着两人一同离开的人,全都不见归影。没人知道那些人最后身在何处,亦无处可寻,那时候没了的人太多了,任你生前是谁,化作了尘土便都是一个模样,一般的贵贱。

空山派只剩寥寥几人,施净秋无心经营门派,祁宁年纪尚幼,其余的人也都自认没有那份才干和壮志,于是所有人自此依依别过,真就留下了一座空山。门派里的那些房屋庭院都还会在,如有谁起了念想便可自行归来一顾,若是有缘兴许还能和从前的人相遇,见上面说上几句,更不算枉费了这一趟。

祁宁随施净秋来到了另一座山,看着亦是风景秀美,是个不错的新居处。此地名为小娄山,是施净秋过去游历时的途经之地,因山下农忙时的景象与她模糊的记忆有所重叠,便被她有心记了下来。哪知竟有一天她会带着这世上唯一还与她有血缘之亲的人来到这里,从此定居修行,别无他想。

虽不是头一回来这,但与上回只是路过暂留了几日不同,施净秋考虑到两人以后的日常生活,便打算之后花些心思带祁宁去熟悉周围的一切,自己也能多了解了解,总不会有什么坏处。

两人刚到小娄山时在山下的农户家里借住了一段时日,待山上的房屋院子都搭建好了,祁宁才随施净秋搬去了山上。值此期间,各家农户都知道了这两人的到来,起初有人还担心施净秋一个人带着个半大的孩子住在山里会不会有所不便,可在见她略施了些这里的人都没有的本事后便态度大变,甚至对她称呼起了仙人二字。施净秋听着别扭,她可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神仙,就让这些人都换了叫法,改称她为道长。

此外,也有的人对她是畏大过于敬,不肯叫她道长,胆子大的则会在私底下称她为妖女。那些人不敢在她面前这么叫她,但在祁宁一人面前就放肆多了。有一次祁宁听到了这个叫法,反应过来后叉着腰,把头仰得高高地对着人说:“谁是妖女!你们真没见识,我姨娘可是将来要做神仙的大人物,不许你们胡乱说她。”

被一个孩童说没见识,有个人当场就不乐意了,马上大着嗓门回嘴说:“唬谁呢!你个毛孩子懂什么,我看你八成也不是普通人,不会是什么小妖怪变的吧?”

祁宁一听把头仰得更高了,几乎是拿鼻孔朝着人说:“我不是妖怪,我是猴王!等我去叫我姨娘把你们都变成毛猴,你们到时候就得叫我一声大王,看谁比谁厉害!”

“我现在就能让你瞧瞧我的厉害!”

这人一下子被说恼了,正要出手教训眼前这个年纪不大便敢口出狂言的人,却被什么突然飞来的东西打中了腿,大叫了一声,虽不至于受伤,但也因为疼痛没法继续想做的事了。

“姨娘你来啦。”

施净秋没听全前面的对话,但见这一幕便大概能猜到七八成了。她来到祁宁身边,往前多走了一步后对被她打中的那人及其周围的人说:“我们明日就走,不劳各位再担惊受怕了。”

“谁怕了!我才不会……”

挨了疼也不知收敛的这人刚又回了嘴,不等他身旁的人劝他就先被施净秋封了口,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完事了她就牵起祁宁的手离开了这里,走着走着还把他依旧高高仰起的脑袋给按了下去,并说了句:“哪来的小猴精,这么抬着头也不知道累吗?”

“正累了呢,还是姨娘厉害,先帮我放下了。”

祁宁说着又抬起了头,那脸上还带着全然不加掩饰的笑容。施净秋低头瞧了他几眼便不再看他,笑着牵紧了他的手,又放慢了些脚步,就这么与他一路走回了住处。

此后施净秋仍会携祁宁下山与村民们打交道,她无心让那些对她有所戒备的人改观,只管与待她和祁宁和善的人来往。祁宁也是这般,他只认愿意和他姨娘好好说话的人,别的总和他姨娘不对付的人他便是一概不理。

人对人的看法少有一成不变的,处的日子久了,原先怕施净秋的人里有好些渐渐发现她这人只是待人冷淡了点,若遇上麻烦去找她帮忙,她一般都是会答应的,收的报酬也不会很多,都是些家里能给出来的。

有一回那和祁宁斗过嘴的人家中出了件坏事,说是有家里的老人上山时被不知名的毒虫给咬了,找了几家稍有些经验的村户来看都奈何不得,用了土方子也都不见好转,反让伤情看着又加重了,最后在旁人的劝说下只得去找了施净秋。

那人原本还看起来不是很情愿的样子,等见到施净秋一番作为将人身上的毒清了,老人家的脸色也明显好多了时,他心里便是再无芥蒂,当着人的面就跪下了说:“道长本领大心也好,是我之前见识短看错了人,请道长受我陈水一拜。”

“请起。”施净秋让人起身后向他交代了些之后照顾老人需要注意的事,其余多的话就没有了,她人看着也始终没什么大的反应。

这时候倒是祁宁一脸自豪地开了口说:“我早说了,我姨娘就是个神仙,现在你们都该信了吧。”

陈水那也才五岁的小女儿在一边听了他的话,疑问道:“我听我爹说,你之前还说你姨娘是将来要做神仙的人,怎么现在又说就是神仙了?”

祁宁挠了挠头说:“那就是半仙,这总没错了吧?”

“对对对,是半仙,半仙。”陈水忙拉着女儿应和道。

“叫道长,不许叫半仙。”施净秋冷不丁地插了句话。

“好嘞,道长。”祁宁和陈水齐声道。

这天回到家后,祁宁被施净秋叫去说话,听她问自己:“你可知何谓狐假虎威?”

见他摇头,她又问:“那你听过狗仗人势吗?”

“这我知道。”祁宁说。

“说说,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姨娘说我是小狗。”

看到施净秋嘴角一动,祁宁便毫无顾忌地笑了起来,接着就被她用手点了点额头,并听她说:“今日你对人家说的那些话,以后可不能见谁都这样说,尤其是我不在的时候。”

祁宁先是点点头,跟着又问她:“那姨娘在的时候可以吗?”

施净秋想了下说:“我说可以就可以。”

“那我记住啦。”祁宁欢喜地答应了,也没去想为什么施净秋不让他那样说话,只知道凡是姨娘说的,那便都是对的,他只要记着就好了。

随后的年岁里,祁宁从施净秋那里听了不少有关他母亲的事,既有她早年在富田村里的凡人生活,也有她入空山派后的修行逸事。后者令他心驰神往,但因暂不可及,他便把心思先放在了前者上。具体的做法便是他常会主动往山下跑,跟着那些农民们插秧割稻,晒谷碾米,能学的都学了个遍,也都学得不差,像是随了他母亲。而施净秋也没闲着,她给各家各户都做了纸人偶,特别是家中人口不足的,她会多关照一些。人偶不像人那样灵活聪慧,但能帮些简单的忙,因而深受村民们的喜爱,也让施净秋更得这些人的爱戴。

除了农家之事,祁宁也随施净秋去各地村县办些杂事,诸如保家安宅,驱邪除妖之类的。这附近未有道行高深的妖魔鬼怪出没,祁宁也就没机会经历什么太大的波折。几年来他见过的最厉害的妖怪也不过是只接近半人高的□□精,但因其不曾伤人,只把见到它的人吓晕过,施净秋便没有下死手将之除去,而只把它赶去了没有人迹的深山之中。

借着这些个杂事,祁宁从施净秋那学来了有关施术、画符、布阵等诸多事宜,就差自己亲自上阵比划一番了。他未入修行之道,没有灵力支撑他去做到那些事,便只能把施净秋说过的话都先清楚地记下来,以备来日。

学习剑术是祁宁唯一早早就能做的事,再高超的剑法也得人把招式都先比划会了,之后才要与修为相结合,借助灵力使其能被施展出的威力更上一层楼。

怀空剑是空山派也是祁家祖传的剑法,施净秋从祁宣那学来了,便将其传授给了祁宁。他有心修习,天分也不低,最开始学的时候恨不得一天里就把所有招式都学会了,再等有修为在身的那天一跃成为天下有名的剑道高人,惊艳世人。当然这些都只是他的幻想,现实中的他很多时候只能在他姨娘的木剑下被抽得嗷嗷乱叫,毫无反抗之力,至于修为,那更是连半点影子都没见着。

来小娄山的日子一久,施净秋日渐察觉到了一件事,经数月的观察后她才在某一天将其真正地点明了。那天她陪祁宁练完剑,说完了他练习时的不足与进步后突然把话一转,问他:“你是不是看不上山下的那些人?”

“姨娘这话何意?”祁宁满脸疑惑。

“我见你每每随我下山,见过了那么多的人,和谁都能说上几句,那些人当中不乏与你年纪相仿的,也有和你一样喜爱剑术的,可我却从未见你和他们在见过第一面并谈了许多话后再去主动与人往来,所以我便问了方才的那句话,你当作何回答,我只听实话。”

听了这些,祁宁握着刚挥舞过的木剑,拿它轻轻拍在自己的腿上,眼珠子乱转了好几圈后才说:“可能,是有那么一点?但我觉得也不能这么说,我只是想着我以后是要去追求成仙长生的,不适合与那些寿数短暂的人走得太近,免得将来会为此所困。”

施净秋知道这便是他的真心话了,于是又对他说:“你可知就算是修士的寿命也会因人的机缘不同而分长短,除非你此生不与任何人往来,否则你所言之事于你便不可避免。”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其实连祁宁自己都说不上来,反正他就这么答了,也不觉得自己现有的与人相处的方式有何不妥,转脸就和人嬉笑着换了话题。施净秋放任了他这样,因她认为他有这种想法还算合情理,于他也不算多大的坏事,由着日子照旧过了下去。

据祁宁所知,他的父母和他姨娘都是在八岁前后开始能感知到天地灵气,单他知道的最晚的也不过十一岁,可转眼间他都快十二岁了,下月便要过生辰,他却仍是连一丝灵气都感知不到,更别说是引气入体了。

对此施净秋也在暗中为他着急,可她一次次地确认过了,等到他生辰那日,她终于想通了,有件事不仅是祁宁,就是她自己也想错了,错得不该,错得没有道理。

过了生辰那一晚,祁宁去找施净秋说话,看起来忧心忡忡的。他和她说:“姨娘,我近日总梦见些不认识的人,那些人非说我断了祁家的根基。尤其是昨晚,那一个个的看着都气得不行,指着鼻子骂我丢了老祖宗们的脸面,这可如何是好?”

施净秋听完定在了那一会儿,而后像是也生气了,声音都比平常大了些,她说:“断根基?这是什么胡话!你又没去找个男人过日子。空山派没了就没了,下回你就让入你梦的人都来找我,由我来会会那些人,能有多大的本事,竟缠着个小孩说事。”

“好啊,那我下次就这么说”祁宁笑着说,“不过姨娘前面说的找个男人过日子是什么意思?我好像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这是叫什么,断袖?”

“你看的什么书?”

“忘了。”

那天两人到最后都没有说起为何会有这样的梦,之后的几个月里祁宁也像是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了。他依旧勤于练剑,日日不落,大有要将怀空剑学成的架势。

直到有一天,施净秋突然找不到他了。两人平日里并不总待在一起,有时十天半个月见不上一面也不奇怪。那日是盛暑天,施净秋本是暑热不侵的,可午后在屋里忽然没来由地觉得有些燥热,同时又觉得这屋子好像阴冷了些,便起身出门去了。

她见院中无人,空荡荡的,就去敲了祁宁的房门,却不闻有人应答。她原想着人可能是在午睡,正要走开,但一想到自己今日的异常便召了个小纸人溜进屋内替她瞧瞧。这一瞧可坏了,屋中竟也无人,也不见有什么纸条留下,她便赶紧忙起了寻人的事。

天气炎热之时,祁宁向来是喜欢待在阴凉之地的,再说他平常惯爱独来独往,不太可能有谁能让他顶着烈日跑下山去说话玩闹。施净秋为此拿出了十二分的专注,先把眼前的这些屋子都给找了个遍,可还是不见人影。就在她准备出门去寻时,那种怪异的阴冷感又涌上心头,拦住了她的脚步,让她转头去了个已经去过的地方,那里还落了一处她未到过之所。

万幸,她在地窖中找到了冻晕了的祁宁,见他气息尚存,将他从黄泉路上带了回来。一天一夜过去,祁宁醒来,浑身不得劲,见屋外天色昏暗,屋内点着灯,床尾坐着一个正闭目养神的人。他认出了她,想要唤她,可嗓子约是冻坏了还未好转,便只咳出了两声,倒也把人给吵醒了,眼看着她坐近了些,并抬手召来一碗温水让他喝了下去。

待祁宁喝完了水,施净秋扶他躺了回去,又在他额间试探了下,收回手后才轻轻地开了口说:“地窖虽凉快,却不是个纳凉的去处。”

“我去那不是为了纳凉的。”温水润过了嗓子,祁宁得以张口说道。

“那是去做什么?”施净秋问他。

“我……我在一本书上看到有人在绝境时顿悟,学会了一直没能学会的招式,从此本领大涨,成了很厉害的人。”

听着他的回答,施净秋一阵无言,而后说:“书上的话不可尽信。”

“……知道了……阿娘。”

施净秋耳力很好,听得分明,便对他说:“我是你姨娘,别叫错了。”

见祁宁许久不言,只是低垂着眼,她又说道:“我记得你从前与你娘很是亲近,早些年还会缠着我说关于她的事,怎的这几年我却很少听你说起她了,你是不再想她了吗?”

祁宁还是没有看她,但回了话:“起初那些年是很想的,后来慢慢地就没那么想了,但我心里还是记挂着她的。姨娘一直都很想她,是吗?”

施净秋应了声是,良久后又同他道:“等你身子好全了,我再教你新的剑招。”

“好。”祁宁回完话就把眼睛闭上了,他得好好养身体,不能再让姨娘担心了。他也会继续学习剑法,依然心怀期盼,只是以后应该就不会再这么执着了。

对于那一声或有心或无意的称呼,施净秋当时并未想清楚自己为何要那样明明白白地将其纠正过来,但她后来想清楚了,她需要他叫她姨娘,来时刻提醒她与他之间的关系。她要两人中间永远隔着些什么,以此作为自己的退路,因为她不想再活着粉身碎骨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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