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岛,望月阁。屋内宽阔的正堂,左右两侧的座位已经各坐了两人。
居于中间高座右侧近内堂的是一位女子,身着玄色做底,有赤色繁复花纹绘于其上的华贵衣袍。她容颜绝艳,眉眼凌厉,面上总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左手虚撑着脸侧,右手搭着座椅扶手,一副闲闲的坐姿。
此人右手边坐着的是一位面容秀气的女子,眼下有两道像是经年累月才积攒出的乌青。她身着一套华而不奢的月白色衣袍,上身向后微靠,双肘搭在座椅扶手上,交错着双手十指置于身前,那双乌黑却有些无神的眼睛正默默望着眼前的地面。
位于内堂左侧的是一位五官标致,面目冷淡到有些不近人情的男子,身上是样式简朴却不失雅致的玉白色道袍。只见他脊背挺直宛若白松,双手抱胸,目视前方端坐着。
而他左手边坐着的是正是打扮依旧随性,坐姿也同样放松的张末。
那三人便是勾月岛,息风岛以及沉影岛的三位岛主了。
不多时,门外走来一位一身古朴玄色衣袍的女子。见到来人,那三位坐姿原本有些随意的岛主都略微调整了一下,摆正了身姿。此人进入正堂后,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了中央空置着的高座。
这人虽然生得不像冷峻严肃之人,单看她那不带锐利棱角的五官,甚至会让人觉得这是个好相与之人,可她周身却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令人不敢直视。这便是以当今修真界第一人闻名于世的明幻宫宫主舒钰了。
“你怎么还没飞升。”
勾月岛的岛主庄宴率先出声打破了堂内的沉默,语气随意,像是在与什么人闲聊。
其余三位岛主听到这近乎放肆的言语,一脸的木然。明幻宫宫主也是一副习惯了的模样,看向她:“你若是想要这宫主之位,我现在就可以让位于你。”
“好啊。不过我住惯了勾月岛,就不多费事搬来镜心岛了。以后对外宣称,就说明幻宫宫主迁居勾月岛了。至于明幻宫一应事务,我还得费些时间熟悉,你就先帮我继续处理着吧。”
哪知她对这宫主之位没有半点推拒的意思,回话时语气中甚至带着笑意。
宫主闻言不想再理会她,转而看向了息风岛岛主,问:“潼盈,你脸色怎么看着比往常还差些?”
申潼盈听了她这一句询问,轻轻地叹了口气,而后眼神麻木中带着点冷漠地看着沉影岛的岛主。
接收到了来自她眼神中的讯息,余容卓轻咳了一声,面露歉色:“回禀宫主,此事是因我管束沉影岛弟子不力,让他们在平日练剑比试时失了分寸,以致包括沉影岛在内的多处岛屿以及千镜湖中的阵法受损。有些损伤非息风岛弟子力所能及,只好寻求岛主相助,这才让岛主这些时日忙碌非常。我已修订了岛规,往后会更加严格约束弟子们的行为。近日为你带来这许多麻烦,我再次深表歉意。往后若息风岛有需要相助之时,沉影岛绝不推辞。”
了解了情况,又见余容卓态度诚恳,舒钰颔首回道:“如此,就照容卓你说的,不要再给潼盈添麻烦了。”
“我若是阿盈,就在你那沉影岛上设个阵法,限制你们出行,省得你们一个不注意又出来生事。”庄宴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玩笑着说了这话。
对此,申潼盈竟也十分配合:“嗯,此言有理,日后我会好好考虑。”
张末则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听着,觉得还是自家弟子们省心,正准备也跟着打趣时,突然想到自家弟子们毫不客气地让自己代为值守灵宝堂一事,又默默地敛起了笑容,不发一言。
“张末,你这是想起了什么,怎么不接着笑了?”
庄宴一眼就瞧见了他的变化,便又将话头转到了他的身上。
被人抓了现行,张末只好郑重地咳了一声,强行解释了句:“我是念着同为岛主之谊,且见余岛主态度诚恳,不想做出这落井下石之事。”
此番解释令庄宴听完哼笑了一声,未作评价。余容卓倒是对他认真地点了下头,以示谢意。这就令张末有些心虚了,一番胡言竟令人信以为真,为此他一时不敢再直视余容卓。
“好了,说正事。容卓,你和张末再将先前与我说的那些,说给庄宴和潼盈听。”
话也说够了,舒钰不再浪费时间,将话题拉回了正途。
接着,两人便配合着将数日前林致桓来找他们时说的那些事情,详略有当地讲述了一遍。
言毕,申潼盈的神情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原本有些木然的眼神多了点神采,变得更加专注了些。
而庄宴的脸上就变化得明显了些。她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表情带着些玩味和别样的兴致,对余容卓发问:“那外来不知名姓的小辈,说了这些暂不明真假的话,是怎么说动你和张末一起出面找了宫主,还这样郑重其事地将我们都召集于此的。莫非是个巧言令色之辈?”
“因为他是万长天的弟子。”
对她的质疑,余容卓只简单地回了这么一句。
他的回答使得庄宴顿时兴致更高了,一双美目满是兴味,说:“天灵,再加上这万长天,有些意思。”
“让那两人都过来一趟吧。”
舒钰吩咐了声,随后不久,就有弟子领着祁宁和林致桓来到了望月阁。两人向宫主及几位岛主郑重地行过晚辈礼后,便面容肃穆地站立着,等着这些人的问话。
尽管这五位大能都刻意收敛了身上逼人的灵气威势,但终归是与二人有着天堑般的修为差距,令他们不得不绷紧身姿,感到有些说不出的压抑。
“把那蚁蛊拿出来给我们看一眼。”
见舒钰发了话,祁宁便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瓷瓶,后道:“回禀宫主,晚辈虽只带来了母蛊诞下的八只雄性子蛊,但也足够展示其作用了。”
舒钰听完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命他将这些雄蛊寄生在活物体内,以让她亲眼看看会发生何事。
为图方便,祁宁来之前顺手抓了几只昆虫,也没管是什么品种,只要会飞就行。他将这八只雄蛊一一寄生于这些飞虫体内,然后放手,任由它们向各处飞着四散而去。
其中有一只飞向了庄宴所在的方向,竟直冲着她的面门而来,只见她随手一挥就用灵力构起了一道屏障,挡住了飞虫的去路。还有一只飞往舒钰所在之处,也被她拦下。
那两只虫子被无形的屏障挡住,也丝毫没有要调转方向的意思,只拼命地挥动羽翅,大有慷慨赴死之意。其余六只也被人拦于屋中,状态如出一辙。
舒钰将这些昆虫收拢后归还给了祁宁,然后望向所有人:“诸位可有什么想问的?”
张末和余容卓既然都决定请宫主出面了,自然是没什么想问的了。扫了一眼周围人的反应,庄宴便知那三位大概是没什么想问的了,于是径自开了口。
“按你所说,这昭理教之事皆是由你和你的一位朋友相互配合,混入那些人当中,经年累月查探后才发现的。那么你们一开始又是为何要跟踪这些人,总不能是未卜先知,提前就知道他们有这些打算吧。此外,既然他们会相聚议事,你们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对人下蛊,何不趁着这样的时机,直接将他们一网打尽,却要多此一举费心追查他们的行踪。”
“禀岛主,实不相瞒,我同我朋友都与那八人中的其中一人有仇,而我们又都修为低微,无法与之正面相抗。所以我朋友只能隐瞒身份成为那人的手下,一直关注他的行迹并告之于我,从而与我里应外合,伺机报仇。
摸清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后,念其牵涉甚广,我们不想仅为一己私仇就草草杀人了事。且不说我们能否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一击即中,仅凭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就将这八人杀尽,就算我们有幸得手,这些人的死或许会重创昭理教,却无法让昭理教就此消失。因此我们才想出了这下蛊追踪之法,以求搜集更多证据,寻更多有能之士相助,将整个昭理教彻底铲除。”
在想要请宫主亲自出面后,祁宁便想好了说辞,这才能面色平静地回答上这些问题。答完话,他静伫于原地,随时准备着应付更多的质疑。
然而庄宴听了他的话却未再多言,只无谓地笑了笑,转而向林致桓发问:“那么旁边的这位,又是因何要参与其中。莫不是因为此事与元清门有关?”
她这话一出,宫主连同另外三位岛主都有些警觉起来。祁宁心中更是讶异她为何会突然提及元清门,但依旧不动声色,只等林致桓作答。
对此,林致桓好似并不意外,神色自若地答道:“此事是晚辈一人之事,只因祁道友是晚辈信任的好友,这才愿意助他一臂之力,与元清门无关。”
庄宴听得此言,又没了下文,好像这些问题都只是随口一问,她并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你这蚁蛊想必是到了铃音岛之后才取得的,应当就在不久前。明幻宫有阵法笼罩,寻常外物若不是由人亲自携带自驻亭而入,否则是无法轻易进入的。如是由鸟兽充作信使负责传递,则必须再经过专人之手。通过以上两种方式传递物件,都会有消息汇集至息风岛。蚁蛊这等我未曾听闻之物,若经明幻宫之人传递,我必定会有印象。你是如何绕过这些限制得到此物的?”
难得听申潼盈讲出这么长一段话,众人都提了点精神,等着祁宁的回答。
经此一问,祁宁方才想起明幻宫的这些规矩。不过他所用的法子也并非见不得人,因此他态度坦荡地将自己是如何利用雁石和传送阵来传递讯息和物品之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如此说来,我倒是疏漏了这一点,这类范围极小的简易阵法本就不易察觉,作用又十分有限,但也不能就此轻视。看来以后息风岛得加强对明幻宫内出现其他阵法之事的监察,只是如何做到此事还需容我好好想想……”申潼盈说着,当场就开始自顾自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宫主和三位岛主知她性子一向如此,也就没有再出言打扰,由得她顾自思索去了。
“我可以让明幻宫按你们的线索去追查那些人,探明他们所谋之事是否确与天灵相关。我只提醒你们一事,倘若你们本意是想借明幻宫之力为自己图谋,且损及明幻宫,其后果当如何,今日便该想清楚了。”
说这话时舒钰虽然语气如常,可身上却开始隐隐透出锋利的杀意,笼罩着祁宁和林致桓。
林致桓自身已是勉力支撑,但眼见祁宁状态似乎更加不妙,便顾不上自己,忙替他说话:“启禀宫主,晚辈自与祁兄相识以来,目睹其待人处世。晚辈愿以身作保,此次我们求助于明幻宫,必不曾包藏祸心。倘若此事为明幻宫带来丝毫不利,晚辈定会与他一同承担。”
深知自己是何处境的祁宁当然清楚林致桓此时必然不会比自己好到哪里去,可见他还一心想着为自己说话,甚至明确表态愿意与自己同责,祁宁没能说出什么,只更加尽力地不让自己表现出痛苦之态。
“宫主,此事是林小友找到我,请我代为传达。也是我信了他的话,才请您出面。我愿为他作保,往后若因我失察,令明幻宫有任何损失,我必担下此责,绝不敢有任何推脱之词。”
眼见两人脸上的痛苦之色都快压不住了,余容卓连忙出来替他们说起了好话。
“还请宫主也容我说一句。自这二人来我铃音岛处,我那几个徒儿与他们交情不错,想来应是他们为人确有可取之处。”
对这两人,张末虽说不上颇有好感,但印象总归还不错,便也接上了余容卓的话,为他们求起了情。
舒钰听了这几人的陈词,无声地收起了出于警告的杀意,两人都感到身上的那股威压就此散去。祁宁勉强咽回了逼至喉间的鲜血,口中仍残留了一丝血腥气。见祁宁原本垂于身侧紧握着的手渐渐放松下来,林致桓这才松了口气,脸上的忧虑之色也消去了不少。
“关于此事,凌云渺她那边可有传出过什么风声?”舒钰一转话题。
“黎族族长那边……”张末思忖片刻后又继续:“我是不曾听过有关此事的任何消息,黎族近日也未见有什么特别的动作。”
其他三位岛主则都闭口不言,看样子也是没听到过什么消息。
“那么此事就先不与黎族互通了。暂由明幻宫独自查探,若是确定了与天灵有关,再行告知也不迟。诸位若是无异议,就请互相配合,调配人手,着手处理此事吧。”
眼见舒钰下了决定,张末也紧跟着补充了一句:“正好此前我已将昭理教之事委托给越国国师,若循着蚁蛊所指方位,发现八人中有人位于越国境内,可以去找国师一同协作。”
“息风,你们岛上近日本就忙碌,此时再抽调人手,可有大碍?”
“无妨。”
申潼盈忙碌惯了,对她的决策接受得很快,没有一点要争辩的意思。
“其余人可还有事要议?”
舒钰等了好片刻,见无人再发言,便就此宣布:“那今日就到此为止,诸位且都散了吧。”
“勾月,你留下。”
最先动身将要离开的庄宴,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停了脚步,脸上不见先前的笑意和闲适,反倒有些古怪难言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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