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你看见什么了?”面对着眼前离奇的场景,祁宁问。
“这不重要。”施净秋随口答道。
“那殷殊连你呢,你看到什么了?”祁宁又问。
“九相,有数十只。”殷殊连答。
“我知道,我问的是,你眼里的九相是什么样子?”
“它原本的样子。”
听到这话,就连施净秋也没忍住,和祁宁一起转头看向了殷殊连,两人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没有惧怕的东西。
“那你看到的九相是什么样的?”殷殊连问祁宁。
“……一群,有我一半多高的大白鹅。”祁宁挣扎了下后,如实道。
“鹅?为什么是这个?”殷殊连大感意外。
“这事说来话长,我长话短说。因为我年幼时招惹到了一只,被追了几里的路,被姨娘救下了,但也就此见了便忍不住会有点发怵。”
殷殊连听了祁宁这与他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形象不大相符的经历,也没笑话他,只是觉得十分有趣。
三人与九相僵持了好一阵子,如果不是真切地从其中两人身上吸食到了恐惧之意,它都差点要以为眼前的这三个人皆是不惧怕自己的了。耐心告罄后,它相见对方始终没有要逃跑的意思,便率先发起了攻势。施净秋和祁宁虽然心存惧意,但还没到压抑不住的地步,见状就同殷殊连一起出了手。
没交手几个回合,这只九相就发觉对手不好对付,心生退意,并利用诸多分身和幻象为自己的本体争取到了逃跑的机会。施净秋见此便对那两人说:“我也无法断定哪一只是真身,我们分头去追。殷殊连,这符咒你拿着,用法我就不再说一遍了,你们两人小心些。”
话音一落,施净秋就追随着一部分不知是真是假的九相而去,很快就看不见她的身影了。她给殷殊连的那些符咒是用来收服九相的,用时须将其先定在九相身上,而后再向其中灌注灵力催动符咒,如此便能将它收归于符中。若使用者拿在手上时就催动了符咒,则会导致自己被符咒所困。此符制作不易,施净秋眼下也只能拿出多的一张给他俩,故而何时使用就成了他们需要谨慎对待的一点。
两人追逐九相的过程中,不停地在攻击那些身影,但打到的几乎都是幻象,连假身都不是。这些打斗的画面在祁宁看来极其滑稽,两人的剑打到的不是虚无的幻象时,有时是劈在大鹅的翅膀上,有时则是鹅嘴,看着是没什么难对付的,可剑劈上去时,却能明显地让人感觉到是劈在了什么硬物上。
因祁宁心有惧意,这些情绪会源源不断地为九相提供力量,所以他们所见的幻象总能不停再生。尽管祁宁有意压制心中的恐惧,可经年累月留下的印象并不是那么好消除的,自己无意识的害怕总是会冒出头来。但好在有个毫不畏惧的殷殊连在侧,两人身手又不差,除起幻象来还是要快过九相再造幻象的速度的。
施净秋这边,仅她一人,但对付起这些东西来,丝毫不会落于那两人的下风。她当时没有正面回答祁宁的问题,事实上是因为这事说起来并不比祁宁怕大鹅一事好多少,身为两人的长辈,她还是要维护一下自己的尊严的。
她眼中所见的九相,并非什么毒蛇猛兽,而是山里最为常见的猴子的模样。之所以怕猴子,是因她年少时与自己姐姐在外的一次经历。当时姐姐去河边打水,留她一人在原地吃着饼,那是两人身上带着的宝贵口粮,还没吃上两口,旁边的树林里就突然蹿出来一只毛猴,抢走了她手上的饼。待她姐姐回来时,便看到自家妹妹坐在地上大哭,然后听她哭红了眼对自己说:“姐姐,刚才有只猴子跑过来把我们的饼抢走了,它还打了我一巴掌!”
一看自己年幼的妹妹哭得不成样子,她也顾不上食物没了,一心先安慰起了人。自这件事以后,施净秋便对猴子留下了不小的阴影。随着她日渐年长,有了更多的本事,她后来对猴子是憎恶胜过害怕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施净秋其实已经记不清当年那只猴子的模样了,可偏巧九相就喜按照人心里最惧怕的东西的模样来变换外貌,这令现下的施净秋觉得这群猴子越看越像打了她的那只,因此怒从心头起,眼中寒意渐盛,嘴角却弯得越发明显。
之后,九相就只能面对施净秋愈渐旺盛的怒意和杀心,再难从她身上吸食到足以恢复力量的恐惧感。
再看祁宁这头,九相彻底认清了局势,知道自己拿殷殊连是没什么办法了,便开始专注于针对祁宁一人。有些倒霉的是,他们追的这群九相之中,正有真身混在其中,而包括施净秋在内,三人此前并未真的遇上过九相,只是从书上看到过,可那本书却漏掉了它的一样本领,也可能是写书的人确实没见过。这个本领便是其身处于有十个及以上被它标记的人的数十里范围内,它就能将那些人身上的惧意转移到其中一个被标记之人身上。
当然,这个手段只有本体才能使出来。如此一来,祁宁就成了承受所有人惧意的最佳对象。此外,这只九相还对天长啸了一声,人耳是听不到的,但被标记的东头村村民却会因此集中产生幻觉。一时间,九相汲取到了庞大的力量,同时还向祁宁身上转移了一部分来自村民们的恐惧。
收到村民们的恐惧的那一刻,祁宁手上的剑差点就被自己甩飞了出去,勉强打着颤握住后,他赶忙用其支撑着自己来到较远处的一棵树旁坐下。至于对付九相之事,他实在是有心无力了,只能暂时交给殷殊连一人。九相力量大增,殷殊连却失了一个帮手,故而应付起来便有了点捉襟见肘的苗头。但他并未因此有了退意,意志反而更加坚定。他要自保,也要护好祁宁。
危机当头,祁宁很清楚再这么下去,殷殊连肯定是支撑不了太久的,又不能总指望着施净秋来救他们,毕竟她那边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也说不准。他一边拼尽全力压住那些恐惧,一边飞快地思考起来,人都快想崩溃了。
终于,一个急中生智,他从衣物上割下一块长布条,用它遮住了自己的双眼。眼前不再有九相及其假身幻象后,所有的恐惧就都近乎消散殆尽了。
他猜对了。人要对它产生畏惧,能用肉眼看见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前提。但这个办法能否帮到那些村民们就不好说了,毕竟祁宁这是头一回直面九相,而那些被标记已久的村民,已经到了能自己产生幻觉的地步,这招想来是很难帮得上忙了。
用了这个法子,另一个问题也就随之而来,祁宁什么都看不见了,身手自然远不如之前,但总好过被恐惧影响到连站都站不稳。凭借着自己在剑术上的天赋,祁宁在殷殊连的帮助下艰难渡过了最为不适应的前期,随后出手越发精准,差不多能有近睁眼时一半的水平。
九相见此也调整了下策略,它通过不断变换假身和幻象,诱使殷殊连和祁宁逐渐拉开距离,再让假身牵制住殷殊连,真身则负责对付祁宁一人,尤其针对他脸上蒙眼的布条。至此,两人又陷入了苦战。
殷殊连察觉到九相真身应是在祁宁那边,自己短时间内抽不出身,便想找个机会把施净秋给他的定灵符传给祁宁,于是大喊道:“祁宁!我把师傅给的东西递给你,你可接好了!”
然而祁宁却回他:“我又用不上!你自己拿好,快找个机会靠近它的真身!”
情况紧急,殷殊连没有多想,就按他说的开始更加尽力地对付拦着自己的几个假身。
身手受限,祁宁不可避免地被九相在身上划出了好几条血口子,一道在背上,一道在手臂上,都深可见骨。殷殊连偶尔扫见了他身上越来越多的血迹,心里着急,手上的动作却不见慌乱,愈发稳而狠厉决绝。
就在祁宁都准备用身体硬扛下九相的一击时,殷殊连终得脱身,施净秋也赶到了,双双出手免了他受一次重伤。最后,还是由施净秋用定灵符收服了九相。
“怎么伤成这样了?”施净秋收拾完了,就紧赶着来到浑身血迹的祁宁身边,极为不悦的样子。
“是我之失,没有足够的能力护好他。”殷殊连也忙去扶祁宁,并答了她的话。
“这怎么算你的过失?你要是无能的话,成了现在这鬼样子的我岂不是更无能?”祁宁一手扯下眼前的布条,很是不解地说。
“姨娘,我和你说,那九相它……”
“闭嘴,伤成这样了还有精力说话。有什么话都留到后面再说,治伤要紧,我没空听你说话。”
被施净秋冷酷地打断了话,祁宁也就乖乖闭上了嘴,坐在地上让她为自己疗伤。见祁宁没什么大碍后,殷殊连松了口气,想起了他回自己的那句话,又想到方才施净秋出手催动符咒的情景,忽然发觉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他原以为祁宁说用不了定灵符是因为受到九相的影响,无法使用,可他想到施净秋分明也是会被九相影响的,为何她却能用符,于是便忍不住问道:“你当时说的,用不上定灵符,是什么意思?我有点不太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催动定灵符需要灵力,我又没有这东西,可不就用不上了。”
殷殊连顿时愣住了。
“什么?”
“啊!姨娘你轻点,我没死在九相手里,倒是要痛死在你手上了!”
他这便是明晃晃地在躲避追问了,殷殊连对此也无法,只好先收起了满腹的疑问。
“胡说些什么呢!我下手好好的,怎么就能把你疼死了。还有你,不帮忙就算了,别在一边碍我事,要发呆就到别处发去。”
经施净秋一顿训斥,殷殊连赶紧收了心,开始专心帮她打起了下手。伤大都集中在上身,腿上的伤也不怎么重,祁宁走起路来虽然姿势有些别扭,但总归是能自己走的,便拒绝了殷殊连要背他下山的建议。施净秋也没说什么,就这样帮他处理好伤口后与他二人下了山,就是速度比来时放慢了些。
路上,祁宁还不忘和施净秋讲起他与殷殊连的遭遇,差点让施净秋惊出一身汗来。但她见这人毫无死里逃生的后怕之意,还话里话外都在夸自己的机智,她便收起了担忧,只管听他说去了。
“九相这一本领可在书中加以补充,好令后人也能得知。”
“姨娘说的对。殷殊连,反正你回去要看《灵异志》,这事就交给你好了!”
“好。”
“正好,你们两人也能在书房里一起把家规抄了。”
“……是。”
回到东头村向村民们讲明了九相之事后,施净秋又开始忙着为村里每一户人家画宁神的符咒。九相被定灵符所收,便无法再影响到被它标记的人,但众人受其所害已久,短期内也仍可能会有幻觉出现。为令这些村民尽早恢复正常,施净秋这才想着要用符咒相助。
殷殊连到小娄山之后的那段时日里,差不多都把时间精力用在了和祁宁学剑上,没去找施净秋学过别的本事,而施净秋也没有那么热心到会主动去教他,所以现在他就只能和祁宁一起干看着她一人在忙碌。祁宁作为一个伤患,很是心安理得。殷殊连却没办法做到像他这样闲适,他心里有不止一件事压着,很想听到有人能叫他去做些什么,好分散掉自己的注意力。
施净秋是完全没心思顾上他的,祁宁则因为某些原因也暂时不想和他多说话。这般情况下,他就只能去一边独自呆坐着,随时间流逝慢慢恢复心态。在此期间,他下定了决心要回去向施净秋讨教更多的本领,自己已被她认作为徒弟,这样的请求应当不会被她拒绝。至于另一件事,倘若可以,他也想问个明白。
等事情都忙完,已经是夜里亥时了。施净秋出力最多,难免会感到疲倦,村民们感激三人所为,早就竭尽所能腾出了还算舒适的房屋供人休息。对此,她自当不会同村民们客气,但人家总还担心她会嫌弃,态度拘谨地询问她是否有别的需求,大家都会尽力满足。
尽管施净秋已经疲于与人客套,但她还是没有冷漠地忽视村民们的心意,而是同他们简单明了地说了自己已然满足现状,不需要他们再做什么,让所有人都回自家休息去后,她才终于也能去闭目休养了。
许久没有出门劳作了,村里基本家家户户都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吃食。在此窘况下,众人举全村之力拼拼凑凑出了一桌勉强算得上丰盛的宴席来为三人送行。这对他们来说倒是不打紧的,毕竟赶路时很多时候的条件可比这个差多了。
吃了顿饱饭后,他们三人就在全村的欢送下踏上了回家的路。途中,在祁宁的提醒下,施净秋才想起三人此次下山还得为殷殊连添些衣物。这事别说她,就是殷殊连自己也忘了,得亏祁宁还能记着,他们便中途绕回县城去挑选衣裳。
因为想到这些钱都是要算到自己头上的,殷殊连就专门要去挑那些便宜的,却被施净秋拦下,说是再过几月天冷了,这次要把冬衣一并买齐,太廉价的衣料不适合御寒,让他不必如此节俭。
“可这些钱……”
“算是为师送你的。”
“多谢师傅。也多谢你。”
“谢我做什么?我可不会替你出这个钱。”祁宁大惑不解。
“谢你记挂着这件事。”
“我也没几身衣服,可不得记着,不然都要穿我的,我岂不是要大冷天的天天缩在屋里了,虽然这样也不错。”
施净秋看着这两人笑闹的样子,心情随之愉悦了起来。在店家热情的招待下,她也一并为祁宁添了新衣。
“宁宁,连连,走了。”结完账后,施净秋招呼了这一句就转身往外走。
殷殊连愣在原地,问祁宁:“师傅方才叫的是谁?”
“你啊!还能有谁。姨娘是长辈,这么称呼你一个小辈,有什么问题吗?”祁宁大乐。
“没,没问题。就是,我……”
“那不就得了,快走快走。”
话还未说完,殷殊连就被祁宁推着一起离开了店铺,追上施净秋,一路上说说笑笑着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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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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