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苦味夹杂的草药特有的清香在二人的唇齿间蔓延开来,梁昱舟带走了她口中苦涩的味道,也在逐渐夺走她的呼吸,凭着最后一丝力气,常映雪将他一把推开。
“早知道是这样,刚刚就不该相信你的鬼话。”
梁昱舟丝毫没有生气,反倒笑道,“都有力气开始回怼我了,看来是真的没什么大碍了。”
“不要你管,就算我病死了,也与你不相干。”
常映雪气鼓鼓地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梁昱舟有心想问今天上午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看见她虚弱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她还在自己身边,平安健康就好。
“我不管你,谁管你,你怕不是烧糊涂了吧,净说些胡话。”
梁昱舟抬手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肚子饿了吗,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吴妈就在楼下,你想吃什么,我让她去给你做。”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要转身出门,却被常映雪一把抓住了手腕。
“等等,我不想吃什么,但是我有些话想要问你。”
原本以为暂时会见不到他,闷在心里的那些话不知何时才能问出口,没想到,今晚,他就在她的面前。
“有什么话等你身体养好了再说吧,要不你还是先休息,我去楼上休息,不打扰你了。”
梁昱舟忽然怕了,他怕从她的口中再说出什么绝情的话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是无懈可击的了,但只有在常映雪面前,他才会有那种不敢面对的怯懦,他也是人,也会怕受到伤害。
“不,我现在就想要问清楚。”
常映雪松开手,抬头看向他,梁昱舟的脸侧面朝向她,隐在灯光的阴影里,看不出是何表情。
“之前我再码头被人劫持的那一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刚好出现在那里?”她顿了顿,只觉得喉咙干渴嘶哑,心跳加快,快要发不出声音。
“你是不是陈同山父亲的死,是不是与你有关?”
卧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上的挂钟的滴答声。
梁昱舟缓缓地转过身,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温情。
“这就是今天李逸尘过来告诉你的?”
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本就昏暗的灯光,常映雪被他身体的阴影笼罩在下面,无形的压迫感令她整个人都往后缩了缩。
她也没有想要隐瞒什么,既然梁昱舟已经知道李逸尘来过,那就更好和他摊牌了。
“是,是他告诉我的。”
梁昱舟冷笑道,“就凭他空口白牙一句话,你就信了?那我在你眼里究竟算个什么东西?是不是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不会改变对我的看法,我就是像外界传言的那样,卑鄙无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不是?”
“那天我在码头明明救了陈远真,派人冒死把他送去了医院,你难道不是亲眼所见吗?这都不足以让你相信我?”
他的身影步步紧逼,已经来到床前,常映雪退无可退,背后紧紧地靠在床头上。
迎上他的目光,常映雪也是同样的倔强不肯认输。
“我并没有那么想你,我只是想向你求证而已。我并不知道码头枪战结束后又发生了什么。”
“求证?你不觉得很可笑吗,你分明就是不信任我,你在问出口的那一刻,就已经在用行动告诉我,我在你的眼里,就是那么的靠不住,会背着你干一些龌龊的事情。”
梁昱舟的目光锁定在她的身上,没有一丝温度,曾经满是柔情,如今却带着失落。
他骄傲自负,却也内心敏感,他容不得心爱之人对他的丝毫质疑,这是对他一颗真心的亵渎。
“我没有,你不要过度引申,为什么你要把自己讲的那么不堪,为什么你就不能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呢?”
常映雪的身体微微颤抖,这样的梁昱舟令她害怕。
“没必要回答了,我说什么还重要吗?你心里应该早就有了既定的答案了吧。”
梁昱舟自嘲地笑了笑,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他是那个混迹街头的小混混,而她却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不管如今他们身份如果变化,大小姐始终眼高于顶,而那个满身污秽的小男孩,一直在她面前自卑的抬不起头来。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替那些洋人做事,你明知道他们在我们的土地上都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常映雪眼中的泪水不听话地落下来,她只是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么,她便会选择相信他。可梁昱舟却连解释一句都不屑。
“为什么?因为我没得选。”
这一刻,梁昱舟红了眼眶。
或许应该说,你和我,都没得选。
“你是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当然不会知道这世间的险恶,很多时候,我不去争不去抢,就注定活不下去,我也曾经想过放下仇恨,可是我不能,总有人会对我赶尽杀绝,所以我必须让自己强大起来。我不过是为了在这夹缝中求得一线生机,在你看来,是不是也有错?”
他只不过是想活下去,难道这也有错吗?
他没错,她也没错。
错的是他们站在了两条不同的路上,注定走不到一起。
“常映雪,我在你眼里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只是那我做一个幌子,为的就是找个男的在李逸尘面前做戏给他看。如果那天出现的不是我,是不是你也会找其他男人?”
常映雪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窟一般,寒意溢满全身,愣在原地,无法动弹。
她的手死死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心痛到快要不能呼吸。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个人竟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梁昱舟在她面前总是百般讨好,降低自己的姿态,卑微地祈求着久违的爱意。
可当有一天,面对爱人的不信任,他宁可不要这份求来的爱。
或许年轻气盛就是如此。
“梁昱舟,你竟然把我想的如此不堪?”
伤人的话语便是最无形,也是最无情的箭,一出口就能刺破彼此最柔软的心房。
“没错,我在你心里,还不是一样的不堪?我们彼此彼此。”
怀疑和猜忌一旦产生,就如同冰山中的细小裂缝一般,无声地蔓延开来,直到曾经坚不可摧的山体,在一瞬间轰然倒塌。
梁昱舟继续说道,“我从未如此真心地对待过一个人,那天在华美饭店,我甚至想到,如果不能救出你全身而退,就和他们拼了,我先去替你杀了赵景华报仇,再和他们同归于尽,哪怕是死了,也要和你在一起,这样,黄泉路上至少不会孤单。现在想来,我都觉得自己可笑。我为了你可以连命都不要,可你呢,还不是瞧不上我。你有理想信仰,高高在上,自然是瞧不上我这种混迹江湖,为了个人恩怨而不惜一切的人。”
常映雪的心头再次缩紧,痛感蔓延全身,已然麻木。
同样地,说完这些话,梁昱舟也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常映雪知道,这个男人在把他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看,可她好像也别无选择,“你别再说了,好不好?”
“我为什么不能说,只能你伤害我,质疑我,为什么我就不能?”
梁昱舟同样心痛,除了被怀疑之外,他同样苦于自己不能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他们的身边危机四伏,常映雪知道的越多,危险也就越多。原本想要等一切都结束再和她解释清楚自己暗中保护陈家人的事情,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必要了。
常映雪忽然有些后悔,回想起二人在一起相处的画面,以及曾经经历过的惊险时刻,扪心自问,梁昱舟付出了太多。而她呢?久而久之,将这一切当作了理所应当。
她甚至都没有亲口讲过喜欢他。
“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或许是我的提问方式有问题,我只是不想你什么事情都瞒着我。”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你瞒着我的事情还少吗?”
梁昱舟自嘲地笑了笑,如果不是前几日在华美饭店那样的危急时刻,她怕是还要一直隐瞒着自己的另一重身份。
原本他还在怀疑,今天许华安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现在看来,常映雪很可能跟整件事都有关。
“你是不是很想我死?所以去警署揭发我偷运违禁品?”
常映雪诧异地看着他,自己没有做过的事,却被他一口咬定,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可她却不知,自己此刻的表情,看在梁昱舟的眼中,完全就是被戳穿时的惊诧。
常映雪本想解释,想想却又作罢,就这样误会也好,恨多一点,分开就不会太痛。
她痛,他也痛。
他们都有太多的秘密和难言之隐,这不是谁的错,只是十分不巧地,他们在错误的时间遇见了彼此。
不可否认,她确实有事瞒着他,比如她曾经不堪的遭遇,她为之奋斗的事业,她想要离开的决心。
但那些都是过去时,这两天她独立一人有思考过关于他们的未来,也想着要做出让步,做出一些改变。
可还没来得及去做,裂痕就已经在他们之间产生。
重重的摔门声提醒着她,梁昱舟已经离开。
她终于可以把脸埋在被子里,痛快的哭一场。
身上的睡衣早已被冷汗湿透,方才关门时带进来的冷风带来彻骨的凉意,从里到外,她只觉得冷,冷的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常映雪哭得脱了力,双脚沾地时,整个人都在摇晃,险些摔倒。
吴妈上楼敲门,问她可好些了。
常映雪这才匆忙回答,声音沙哑的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给自己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衣服,感觉舒爽了不少。
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眼下还有许多事要从长计议。
明明前两日还是在一起你侬我侬的两个人,一夜之间竟如同冤家一般。
她不知道梁昱舟会不会再回来,但是在他回来之前,她要先一步离开。
李逸尘给她的三天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既然昨晚不欢而散,那便当作是最后的告别吧。
在走之前,她还要想办法找回那支红梅发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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