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钟枫离和沈文峥谈话声音很轻,并没有刻意避人耳目,稍留下心就可以听清楚。

不过没人细听。

当钟枫离还在思考如何带领团队杀进第二轮时,赵行舟已经在想怎么应付第四轮了。

此地的规则赵行舟很熟悉。前二轮是团体行动,没什么难度;第三轮起队伍被打散,入境人可以选择和信任的人再次组队,或是单独行动,这对他而言更有利。第四轮终试则是他此行的真正目标,也是伤亡率最高的一环。他如今修为尽失,想在终试优胜出局希望渺茫,但若只为全身而退,不算没有余地。

由于修真界真正参与过四轮终试且活下来的人并不常见,所以大概鲜少有人知道,参与终试不仅可以抢夺神器,还有极小的概率获得一次天道启示。

传说这道启示通天,会直接指明修仙飞升的必经路。

赵行舟生前不巧就被传说砸中过一回。他曾在终试之地误入过一处福地洞天,偶然得到的启示却是个死局。天道寥寥一行字,写着“若修剑道,必以身祭天。”

正逢最年少轻狂的岁月,赵行舟看了只觉得有意思,拔剑便对着天上那行字横扫了一下。他本想将其当作一个恶劣的玩笑抛之脑后,不成想竟把这句话像水花一下打散了。

而后出现一个人。

此人样貌大约中年,头上束着古朴的青色发冠,仙气环身,衣着轻飘的暗色道袍,双手交叠拢于袖中,凭空出现在一旁。他与赵行舟一同看着金字渐渐隐去的虚空处,突兀道,“这启示不完整,后面还有半句话。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看不见。”

赵行舟反应极快,瞬间引剑后撤出去,同时也是心惊。在修为完全受压制的秘境中,按理说不该存在这种毫无声息就能靠近他的人。可此人却好似压根不受秘境规则的约束,把右手伸出袖子,并拢双指迎面一点。区区一个最普通的定身咒,就令赵行舟如遭重击般僵在原地,再难挪动分毫。

突然出现的人见赵行舟的反应,很没有前辈风度地笑了笑,“倒是敏锐。可惜天不眷顾,是个短命鬼。”又笑着以双指指向散去金字的方位,“你小子,天道都敢以剑相指,你也不怕遭天谴?”

话中完全听不出可惜的意味,反倒像在说风凉话。被定在原地的赵行舟冷笑了一下。

道袍男子却意会了他的意思,稀奇道,“常人若见此天启,不说当场道心破碎,至少也该萎靡不振一段时间,生出些心魔来才像样子。你倒好,不仅不把天道放在眼里,连我的话也不能动摇你。……该说你命薄还是命硬呢?怪哉。”说着,将双手交叠收拢于袖中,游魂似的飘近了几寸,心血来潮道,“来,且让贫道来相相面。”

赵行舟冷静地审度着形式。此人不似活人,也没有鬼域的阴气,但境界奇高。他见识过虚微子的道行,这位只会在他之上。就算不是正仙,也至少是个半仙了。

正面对抗没有胜算,他也不至于不自量力到这种地步。当务之急是解去定身咒。赵行舟虽猜不透眼前人突然出现目的是什么,但既然对方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恶意,就是有机会。

赵行舟这边盘算着脱身之道,道袍半仙却当真专注于给他相面了。看了一会,煞有介事点评道,“天庭饱满,印堂坦荡,皮骨不凡……嗯,眉毛青黑疏长,双目清利含光,鼻梁高而运通,倒是天眷鸿运之相……等等?”说到最后回过味来。这面相分明是极好,要说飞升剑仙也是指日可待,离短命相八杆子打不着,怎得……?半仙像是不信邪,嘴里嘀咕一通,手指迅速掐了几下,又低头演算起来。

忽然半仙神情一变,有些震惊地抬头看向赵行舟,莫名其妙问出一句,“你……可认得藏明月?”

藏明月?自然认得。千年前飞升而去的正道第一人,传奇故事不计其数,修真界不知道他的反而在少数。说起赵行舟与此人还有那么点隔空的缘分,他的成名技鸿蒙日炎真诀的创始人便是藏明月;而他在秘境中偶得一本手抄的法诀秘本,其撰写人也正是藏明月。

可这半仙突然问这个做什么?总不会是眼红那本手抄册子。

不等回答,半仙已经知晓答案。他维持着掐指的动作,目光一变再变,最终像是想起一些往事,以一种颇为复杂的神情静立住了。赵行舟把握住此人刹那间的恍神,引飞剑一扫斩断二人之间无形的绳索,立刻疾撤出去十丈远。半仙却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对赵行舟挣脱束缚浑不在意,片刻后苦笑一声,“或早或晚罢了,命该如此,命该如此啊。”

赵行舟脱身之后,对其道,“我不信命。至少不会这样认命。”

被打断思绪的道袍半仙一怔,“什么?”

空中一行天启不知何时落于掌心,他只看了一眼,便道,“修行一途是逆天而行,若被一句话就否了,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入门。”随后收了手,又道,“这剑道我无论如何也走得,与旁人无关,与天更无关。”

当时这番话说得很平静,可听在道袍半仙的耳朵里,却像是没听懂此人在说什么一样。半仙愣愣地看着他,忽而从喉咙中溢出一声轻哼,开始是低声的笑,而后转为大笑,最后笑声几乎显得尖锐刺耳起来。他丝毫不顾形象地捂着腹部躬身下去,像是听到了一个千年难遇的笑话,笑得浑身缠绕的气抖动不停,身形都开始模糊。

足足半柱香后,半仙用手抹去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喘不匀气似的说,“逆天而行,哈哈哈,好一个逆天而行。……你怎么会这么想呢,这天选之子贫道见得多了,你又以为自己是谁?说什么逆天而行,修行最终为了飞升,飞升后还不就是给这老天爷做一条狗吗!哈哈哈,你倒还想作起自己的主来了,今儿个真是笑死贫道了。难怪会选你,难怪会选到你。”

这半仙状若疯癫的模样令赵行舟皱了下眉,他对此人没头没尾的话没兴趣,也没有追问的打算。于是开始思考离开此地的办法。不料半仙看出了他的意图,笑得更厉害了,连同表情都有些扭曲。他虚空对着赵行舟抓了一下。

“贫道今日便从你这取走一些东西,算作替你存着。我倒要看看你想如何逆天而行,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他日你若活得下来,意欲取回,贫道在这里等你来拿便是。”

视界随即模糊起来。退出福地洞天的最后一刻,半仙还在笑着向他招手,“你且记住,这启示的关键不在‘天’,在于‘祭’,在于‘祭’啊!……”

而今,已经过去一百多年。

赵行舟翻过手掌,掌心那行天启早已没了,手腕内侧一个金色的控字若隐若现。

他虽不知那个疯子当年从他这里取走了什么,但他眼下这种奇怪的状态,与此人应该脱不开关系。

行走途中无意间瞥到旁边人的手腕。让天字一榜杀位第一人过来补生位,多少有点不择手段了。奈何当时时间紧迫,也想不了那么多。

而后赵行舟又感到稀奇。于他印象中,进攻位的剑修通常都对辅助类法诀有些不以为意。更别提凌绝峰的剑修,估计整个山头凑不出一句生位的法诀。于是赵行舟好奇道,“所以你兼修过生位的法诀?什么时候学的。”

“没学过。”陈时易反问,“我兼修生位做什么?”

“那你怎么进来的?”赵行舟愕然指向他手腕那个字。秘境补位的前提是,入境人一定能施展出相应位置的法诀才会被秘境认可的,否则队牌根本不会与神魂结合,更不可能入内。

陈时易知道他想问什么,“没学不代表我不会。区区生位法诀,现作就是了。”

好,不愧是师出同门,有够自信。赵行舟点了点头,继续闲聊,“那鸿蒙日炎真诀总不可能也是你现学的吧。”

“那自然不是。”陈时易顿了顿,似想起了什么,扫了他一眼。

“所以你怎么学的?”赵行舟好奇,“鸿蒙日炎真诀是控位最高阶法诀之一,仙火根修行起来都步履维艰,怎么你一个雷水双行可以用得如此轻车熟路。”言罢,见对方不予搭话,又调侃起来,“我生前同样风火双行,却不曾学过什么水系雷系的杀诀。莫非是谢海生偏心,只教了你?”

陈时易不答反问,“谢海生乃风水双根,怎么会教鸿蒙日炎真诀?”

赵行舟一愣,想想还真是。正因为谢海生教不了火系高阶剑诀,当初鸿蒙日炎真诀貌似就是他自学的。

可照这个思路来看,陈时易的鸿蒙日炎真诀莫非是他教的,可他闲的没事教他这个干嘛?

不等证实,陈时易又扫了他一眼,道,“说什么不曾学过杀诀,你每日就差把控位天下第一写在脸上了。纵使别人教你,你学吗?”

……

该说此人不愧是被他祭了一剑师弟,确实了解他,就是这种目无尊长的作风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赵行舟摇摇头,不再细想,顺手扯下几根半长高的细草,还有路边的藤条。

细草名为素禾,是溪珏城随处可见的一种杂草,草体呈枯绿色,不能食用,末端尖锐,扫在皮肤上有刺痛感。藤条则是普通藤条。赵行舟走了一路扯下许多植物茎杆,手上动作不停。

众人走到一处小溪旁,见到一棵比刚才还大的榕树。钟枫离对沈文铮道,“我们已经进入外城区域,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对手。我建议驻扎此地,再想对策。”

沈文铮表示同意,二人带头坐下休整。鹊妖渴得不轻,一股脑扑到小溪旁,大口喝水。花妖阿珏则坐在一旁大石头上,颇有兴趣地看着赵行舟手上的动作。

“你在做什么?”

“编草绳。”赵行舟头也不抬。

阿珏往旁边一看,此人身边果然摆着几条植物做的细绳,只是手艺不行,到处呲毛,看上去粗糙得很。

“你编草绳做什么?”

“有用。”

其实是以他目前的修为无法将剑纳入识海——那是化神境剑修才能做到的事。他又不像沈文峥二人那样有昆仑统一产出的剑带,可以妥帖舒适的把剑挂在身上。于是在路上编了几根草绳,打算用此将惊春背在身后,比较便携。

阿珏故作不满,“喂,你对你的救命恩人态度也太冷淡了吧!”

赵行舟抬头,“所以你想怎么样?”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好好回答,不能骗我。”阿珏转而笑嘻嘻道。

赵行舟把几根缠紧,熟练且潦草地拉了个结扣,“你先问,我再考虑要不要回答你。”

阿珏对他这种态度不以为意,歪着头想了一会,“你是昆仑的门下侍,理应对昆仑很熟,对吧?”

“还行,怎么了?”

阿珏伸出一根手指,两片花瓣顺着她的指尖化形,上扬又飘落。她指着赵行舟道,“你可认得一个叫阿宝的剑客?”

阿宝?回忆了一下没印象,赵行舟转头问陈时易,“昆仑有这么号人物?”

陈时易道,“我只知道阿福。”

赵行舟意会笑了,“我记得阿福,养在观云峰的那只胖猫?以前无聊想抓来养几天,结果半夜挠得我满脸血道子,脾气也太差了。”

陈时易闻言也是几乎笑了,“猫你都记得。”

赵行舟手上动作一顿,感觉这明显是话里有话。于是低头继续编串起来。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阿珏见无人认识阿宝,又恢复了原来百无聊赖的模样。她用伸出来的一根手指控制着两瓣桃花,像牵线似的在空中飞一阵飘一阵,花瓣越过鹊妖,逐渐隐没在树林深处。

鹊妖疑惑地从水中抬起头来。他没什么特殊本事,唯独天生对危险敏锐,几乎成了一种本能。刚刚在喝水间隙,他没由来得觉得后脖子一阵冰凉,左右一看,丛林中看见一抹寒光。

与此同时,丛林中传来一声极细微的碰撞。有毒刺穿破了娇嫩的桃花瓣,使得那根毒刺稍微偏离飞行轨迹,擦着鹊妖的脖子过去,留下一道血痕。

阿珏收回手指,看了一眼旁边稳坐的黑衣男人,饶有兴趣。

下一秒,溪水旁响起杀鸡一样的尖叫声,“敌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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