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枕风独自坐在屋檐一角,借着月光澄澈,正不厌其烦地擦拭着双刀。
观音堂堂主不知是何癖好,入夜不爱点灯烛,偌大的观音堂,仅有几盏微弱烛火。连长久蛰伏在黑夜里的枕风都很不习惯,在那烛光和月影的摇曳下,竟有些眼不能识、目不能辨的窘迫。
那伙夫小子说他阿姐入夜便会回来,到时自会安排人医治,可这已经快到子时,别说观音堂堂主了,连那两个小屁孩的影子都见不到。
枕风笑着将双刀插回腰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观音堂外无形的屏障。
那伙夫小子果真没骗人,观音堂进来容易出去难。
方才他多次想要强行破出,可那屏障遇到利刃便化作柔软纱帐,越是锋锐它越以柔软之势包裹,若是反以柔克刚,它便又如铜墙铁壁丝毫不肯退让。
如此有趣的屏障,想必只有那观音堂堂主能做到了。
既然出不去,等的人又不来,那他只好将刀磨得锋利无比,就等那观音堂堂主现身,先重伤她以罚怠慢之罪,再逼迫她尽快救人,否则就将她的脑袋取下来,扔到人界的观音庙里,受那烟熏火燎之罪。
此时,屏障外传来动静,枕风敛去气息,矮身反握住刀柄,充满期待地盯着被推开的大门。
闪进门内的身影格外娇小,稚嫩的同时还十分调皮,确认门外无人注意到自己后,那抹橙色的影子才乐呵呵地合上门。
待她转过身来,枕风若有所思地抬起眉角,没想到来的竟是个手提食匣,嘴咬大鸡腿的女娃娃。
下山饱餐一顿的溪月,采购了大量美食才心满意足地回谷。可孩子心性饿得极快,在半道上就迫使她肚子打鼓,不得已只好提前拿出鸡腿,吃得满嘴流油。
没被白敬发现自己下山吃独食,溪月圆润的脸蛋上挂着窃喜的笑意,哪怕手里的食匣重得她直不起腰,每一步都还是走得格外得意。她本想对屋檐上那黑影视若无睹,可那人身形俊朗,沐在月光下很难不让人注意,外加他那满身杀业,哪怕是敛去气息,都无法压制住灵魂深处的血腥气。
从山下回来耗费了大半力气,溪月现下实在是拿不动了,索性将食匣放在院中,取下嘴里的鸡腿,直指屋檐上的黑影,大声责备道:“我手都快勒红了,你看了那么久,也不说帮帮忙!”
她能看到我?枕风意外挑眉,随即一笑掩过惊异,飞身从暗处来到月光下,“贪心不足,自讨苦吃,我为何帮你。”
骨形双刀、红金为衣、额带缚魂,没想到无间地尊主枕风,倒是个美男子。溪月看着他的眉眼出神,竟没注意到他闪现到了眼前,被他眼底妖媚的笑意勾得心怦怦直跳。
眼前小孩,肤若凝脂,白若琼玉,目烁如星,唇红如火,白白胖胖,柔柔嫩嫩,像个易碎的瓷娃娃。尤其是那双盛着月光的眼睛过分澄澈,竟让他心底的杀意化了几分,不过齿尖甚是酸涩,恨不得……恨不得在她那绵软鲜红的脸蛋上,狠狠地咬上一口。若咬上一口还不够,那就咬断她的脖子,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枕风抬手捏住她的脸蛋,“瓷娃娃,你不怕我?”
脸颊虽痛,但溪月还没看够,笑嘻嘻地回道:“美男子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凶了些。”
闻言,枕风笑得更张狂了,手上一用力,便疼得溪月直叫唤。
溪月瞧着美男子没有要松手的意思,随即掌间发力将他推开。这一掌柔软含霜,却令枕风毫无还手之力,捂着胸口那小片冰凉,甚是有趣地看向那瓷娃娃。
“小小年纪,法力如此深厚,你是谁?”
溪月将鸡腿塞回嘴里,又吭哧吭哧地抬起了食匣,嘟囔着,“帅是帅,但脾气太差了。”
枕风轻声笑着。
溪月将食匣放在桌上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从乾坤袋里往外搬东西,不一会儿屋子里便堆满了稀奇古怪的玩意,看得门边的枕风摸不着头脑。
“你这瓷娃娃真是贪心,莫不是将人界的市集都搬空了!”
真是没见过世面,这才哪到哪啊!溪月回头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继续往外拿。
陪这瓷娃娃玩上这一番,已经耗费枕风大半耐心。娃娃虽乖,但多少有些碍事了。随即枕风眼眸转红,掌间烈焰崩发,欲要将她拿下,好当作筹码要挟观音堂堂主。
还未出掌,那瓷娃娃便突然笑着回头,甚是天真烂漫,可一见到他掌中的地狱火,瓷娃娃脸上的笑意尽褪,取而代之的是冷若冰霜的蔑视。
“领主这是想在观音堂内出手?”
突如其来的冷冽之音,打得枕风措手不及,诧异地看着瓷娃娃额间显现的青玉色水滴印。正是这一愣神,枕风反被点翠缠绕束缚,失去了下手的先机。
点翠念着白日那番,缠到他肩头,高高地昂起头颅,吐着信子投去嘲笑的目光。
等枕风再回头看向瓷娃娃,她又回到了最初那单纯贪玩的模样,正埋头从乾坤袋里掏最后的玩意。
“你?”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终于将乾坤袋搬空了,溪月拍拍双手站起,手指头一点,枕风便被无形的力量拽倒在地。溪月叉腰坐在他胸口,低下头去细细看他的模样,小巧的指头,从下巴一路探过他的额角。
“帅气里带着些痞意,确实好看。不过这心嘛,可是真黑,竟然想在背后对我下手。”
枕风哪里被女子调戏过,更别说被瓷娃娃调戏了,看着她的手停留在鼻尖,张嘴便咬。
溪月吃痛,想拔出来,却没想到他下了死嘴,疼得哇哇大哭起来,“疼死了疼死了!你这狐狸怎么还咬人啊!”
枕风本就牙齿瘙痒,正愁找不到东西咬上一口,可那瓷娃娃哭得面颊红润,眼含梨花,宛若受惊的小猫,叫他使不出力气将她的手指咬下,反而从心中生出怪异的感觉,不得不气急败坏地松口。
“好疼啊!好疼啊!”
溪月小时候本就怕痛,平日里磕碰了一点,定是要闹上几天几夜的,怎么会轻易破涕为笑,只见她坐在枕风胸膛上,嗷嗷大哭,气得张牙舞爪,似是有说不尽的委屈。
“真的好疼啊!”
“都怪师兄把我变作八岁小儿,不然我定杀了你!”
瓷娃娃的啜泣声传入胸腔,枕风的锐气被她的孩子气挫了大半,干瞪着双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平日里,莫意最会疼人了,无间地的妹妹们没一个不喜欢他的。可眼下,他人昏死着,哪里能来帮忙。
枕风急得咬紧后槽牙,正欲学着莫意的语气安慰几句,就听见冷冽之音响起,再抬眼,那瓷娃娃果然又变作了冷若冰爽的模样。
溪月止了哭泣,检查着指尖那圈咬痕,笑意冷淡,眉眼厉色,“你这狐狸牙倒是齐。”
枕风诧异地看着她额间的滴水印,立刻意识到这是人格转换的标志,严肃地合嘴,直直地迎上她寒霜般骇人的眼眸。
溪月垂眸,点着他的心脏,“妙乐散加上迷雾的毒素,你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了。”
“强撑到现在,是为了先救那两人吗?”
丝丝凉意,从瓷娃娃坐着的位置,渗入体内,好似无形细绳捆住了经脉,枕风忍着喉间上涌的血气,咬牙问道:“你是观音堂堂主,溪月?”
溪月没搭理他,委屈地看着自己指尖,嘟了嘟嘴,竟又变回了孩童的模样,“你咬我一口,那我也得咬你一口。”
枕风还没适应这转变,耳朵就传来剧痛,这死丫头还真咬回来啊!
“行了,扯平了。”,溪月调皮地在他眉心一点,乐呵呵地站起来,“那两个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倒是你,快死了~”
瓷娃娃言语里带着嘲讽,气得枕风后悔刚才没抓住机会,一口咬断她的脖子。
溪月往洛川额头一点,便解了魇咒。
从美梦里醒来的洛川,见阿姐那张肉乎乎的脸蛋就在眼前,咕噜一下坐起来,连连求饶,“阿姐,你别生气了,都是大师兄撺掇我下药的。”
“我知道啊,他也不是第一次这样耍我了。”
洛川闻到梦境里那股奇异恶臭,这才注意到地上还躺着个人,随即厌恶的捂住口鼻,“哪里来的野狐狸竟这般臭!”
溪月也觉得他身上的血腥味刺鼻,但并不厌恶,嘻嘻地笑着,“狐狸虽野,但长得着实好看,就是咬人有些疼。”
见瓷娃娃又要靠近,枕风作势就要再咬她,可这一用力,催动了被抑制在心头的毒素,兀地呕出一口带寒霜的黑血来。
溪月从怀里掏出手帕,笨手笨脚地擦他脸上的血迹,“我如今能力有限,一天只能治一个人,今天就先从你开始吧。”
“谁说我要死了!”,枕风咬掉瓷娃娃手里的帕子,“要救先救他们!”
溪月又一屁股坐在他胸膛上,抠抠额角,又抠抠脸颊,“不对呀,世人都说无间地领主最是阴狠无情,向来唯利是图,怎么还是个重情重义的?”
“瓷娃娃,你这情报有误啊!”,枕风笑着。
“既是重情又重义,那你说他们俩先救谁?”,溪月眼珠子一转,低头注视着他,“先救兄弟,但莫意醒来定会牵挂心爱之人,怪你不懂怜香惜玉。先救兄弟的相好,但阿苓醒来定会闹上一番,怪你不顾兄弟情谊。诺,怎么选?”
眼前的瓷娃娃虽是笑意盈盈,但总给人背脊生寒的惧意,向来以兄弟为先的枕风一时也不知作何选择。
知他定会语塞,溪月会心一笑,“选不出来,就别选了。你伤得最重,也是最快死的那个,乖乖听话,让我先救你。”
不等他真的回答,溪月便挥手唤来银针,径直锁住他的经脉,直接盘腿坐在他胸膛上开始了运功。
“你怎么胡来?”
“我可没有胡来,先救你有先救你的道理。万一你们招来了苍蝇,我可不打,太脏。”
话罢,溪月一掌便让他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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