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川看着在霍景流怀里撒娇的莫萧,有些为难地心想:“都上小学了还没点男女观念,真愁人。”
他张了张嘴,霍景流却先把他的话头截了:“叔叔出去了。”
——出去喝酒打牌了。
莫川的神情又黯淡了下来,他侧了侧身子:“进来吧。”
莫川当然没把霍景流当外人,莫萧在那儿吃着西瓜,霍景流抽了一本他书架上的漫画翻看着。莫川脱下T恤,往旁边一飞,正好罩在莫萧头上,挡住了她的视线:“我先洗澡。”
莫萧在衣服下面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扯下衣服,莫川早就进了浴室,她就跑出去把衣服扔进洗衣机。
霍景流翻着漫画,这本漫画已经连载到一百多话,他也看不太懂,胡乱翻看着。莫萧坐在椅子上,两条腿晃悠个不停,试不试瞥霍景流一眼。
“你们老师说你这次数学又退步了。”
晃着的脚停了,小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开始给自己找借口。
什么题目太难啦,粗心大意啦,老师讲的不够清楚啦……
等莫川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副其乐融融的补习景象。灯光温柔地在一大一小两人身上洒了层金边,莫萧一下一下地拿着笔戳自己的脑门,霍景流靠在椅背上看书,时不时转过头去指导她几句。
莫川一言不发地走过去,把自己要的书拿过来,翻身滚上床,开抄。
屋内非常安静,只有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
霍景流提醒道:“明天早上你英语要重听,别忘了背单词。”
莫川没好气地应了一声,把脸埋进被子里。
“小霍哥哥,我写好了。”莫萧把本子交给霍景流,让他检查。
“很好,”霍景流看完,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剥了,喂到莫萧嘴里,“奖励。”
莫川用余光瞥了一眼……那是他的糖!
霍景流说完,自己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剥了吃了。
莫川在心里“呸”了一口,心想:“借花献佛,不要脸。”
而霍景流给莫萧讲完题还不够,他拿起那本五三,指着上面的题就要给莫川讲。有几道小题的题号上被铅笔画了圈,霍景流指着第一题,开始公式化的解说:“这道题是基础题,老师上课讲过好几次会考,但我估计你也不会听……”
莫川:“……”
讲题就讲题,有必要还踩他一脚吗?
大概是霍景流感受到了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想若无其事地来和个解。可他们的怨气积累了这么些年,也不差那么一点;因为这讲题的好意,莫川看着霍景流移动的笔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跟我这儿装什么好人呢?学校里学霸没当够?”
莫川觉得,霍景流这个人,贼装。
他一开始觉得霍景流是迫于家长的压力才来对他好,因为那些冷淡的态度都不是假的。后来他发现了,霍景流这个人就是装的,爱端着。他给自己披了一层圣父的外壳,似乎对什么都有慈悲之心,什么都不计较,什么都能原谅——莫川想,就算有人在霍景流脑袋上敲一闷棍,他也只会自己扶着全是血的额头跑到警察局说这事儿算了。
他交出的真心里全是假意,所有不满和怨愤都憋在心里不说,以至于心肠越憋越黑。莫川总在等着他爆发的一天,想看看霍景流真正炸起来是什么样——可十七年过去,霍景流就像是一个充不满气的气球,永远不会自爆。
他交付给别人所有能做到的好意,又用冷淡的外壳把别人的好意拒绝在门外——霍景流是一个矛盾体。
莫川冷眼看着他在本子上勾勾画画,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问“懂了吗”,在霍景流把草稿打满一整张纸的时候,他终于大发慈悲地说:“懂了。”
一听到这句“懂了”,霍景流立马收了笔,完成了任务,干净利落地收拾好东西,走了。
他临走的时候还说:“其实那些题不用草稿,一眼就能看出答案——不过,你还是打一下草稿吧,保险。”
莫川猛地把枕头扔到了恰好关上的门上。
第二天,语文成绩下来。
莫川坐在最后一排,等着前排的人把卷子传下来。霍景流拿到他卷子的时候动作停顿了几秒,莫川扯过卷子,发现名字旁边写了几句话。
“???”
“怎么做到的??”
“叛徒!”
对于男生来说,语文向来是个难题——但对莫川来说,不是。他对文字似乎有种天生的敏感,他对学习不上心,也不怎么在语文上花心思,但他会在闲余时间看些书,语感也是与生俱来的好,共情能力强,语文基本没掉出过班级前五。
班主任徐老师曾经痛心疾首地对他说,如果他的其他功课有语文一半好,她都满足了。
莫川一抬头,发现前面好几个人对他吹胡子瞪眼的。
“哎操,”戚铭刚拿到了卷子就溜达过来,看到了莫川的成绩后气恼地把自己的卷子往桌上一拍,真心实意地夸了句,“又是第一,你真牛逼。”
莫川丝毫不谦虚,微笑着点了点头。
戚铭坐下和他咬耳朵。
“上课多久了都不知道?把书都拿出来!”
班主任抱着卷子从前门走进来,一看到戚铭还在和莫川讲小话,立刻瞪大了眼睛——戚铭非常会审时度势,他立刻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摊开自己的卷子,边摇头边叹气地回到自己位子上。
对于学生来说,在校的生活通常是很慢的,四中的学生也不例外,重上加重的学习压力把他们的时间拉得更长了。好不容易熬到了课间休息,莫川靠在椅背上狠狠地伸了个懒腰,顺便四处看看,放松一下。
他闲着无聊,揉了一个又一个的纸团往前排扔——偶尔砸中霍景流,偶尔落在他脚边。
有一个人刚好转过头来,和莫川的视线隔空相对。在二人眼神交汇的一刹那,莫川愣了一瞬,随即友好地笑了一下,可那人却急急忙忙地把目光转回去了。
肖晓楠从后门走进来,打断了莫川的思考。她把一本本子往莫川桌上一飞,准确无误地叠在了一堆书上。她人生的膀大腰圆,因为天气太热,脸红了一片,偏偏五官长得喜庆,让人看了就欢喜,可性格却有点张牙舞爪——她一掌拍在莫川桌子上,一字一句道:“第三次——”
“我错了,”莫川从善如流地道歉,丝毫没有改过的意思,“我下次一定好好背单词,昨晚上实在太忙,我……”
“你妹妹又被外星人绑架了?”肖晓楠从他桌上抽出英语书,一打开,里面全都是鬼画符,惨不忍睹。
“现在是我课代表给你听,下一次呢就是班长,再不过就自个儿去找老师,”肖晓楠笑眯眯,“咱们班长人美心善,怕是镇不住你,我看还是直接找老师吧。”
“别呀别呀。”莫川赶紧求饶,他拿手指比了一个一。
肖晓楠乐呵呵的,不吃他这套。她伸出手指,按住了莫川的指尖,把它一点点按下去:“没门。”
莫川立刻比了个“三”:“三杯、三杯。”
肖晓楠把他多余的两根手指按了下去,只留了一根中指,狠狠往莫川脸上怼了怼:“想都别想。”
万一被英语老师知道莫川又没过,那噼里啪啦的连环辱骂带来的伤痕可不是三杯奶茶可以抚平的。
莫川吃了瘪,认命地摊开了他的听写本——上面画满了红圈,惨不忍睹。肖晓楠于心不忍,想着直接听写莫川也写不出几个屁,于是翻开英语书,拿过红笔飞快地圈了几个词,指着红圈对他说:“重点。”
说完,她又用指尖用力点了三下书本,“把这些背完,午休的时候哪儿也别跑,教室里等我。”
莫川把头点得和捣蒜似的,等着肖晓楠走了,他才松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
下节课是语文课,莫川连自己的薄弱科目都不听,更别提语文了。他立起书本遮住了脸,塞上了耳机,刚准备打开游戏,“动感光波咻咻咻”的消息就传过来了:“这两天别一个人走了。”
莫川回过去:“怎么了?”
他等了半天等不到回应,一抬头,面前遮挡的书本倒下,全班只有他一个人坐着,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正拿着一本书瞪着他。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拉出刺耳的长音,没来得及扯下的耳机拉着手机一块儿摔在地上,“啪”的一声,屏幕摔得粉碎。
最后手机被没收,莫川自己顶着椅子站走廊上罚站。
他早就习惯了,站了没几分钟就放下凳子坐了下来,眺望远方,顺便保护保护视力。所幸这节课是试卷讲评,讲了没几句老师就让莫川滚进来。他假模假式地又顶着椅子走回去,向着戚铭使了个眼色。
从后面传了个纸条过来,上面画了个长方形的云朵,里头写着“)))21’’”,是一条纸质版语音消息。
莫川:“……”
他趁着语文老师写板书的功夫,把纸揉成一团扔了回去:“滚!”
戚铭摸摸脑袋,“嘿嘿嘿”地笑了几声,这才写了个正儿八经的纸条传了回来:“二班那群人还没完呢,你上下学小心点儿。”
末了,还画了个害怕的表情。
莫川在心里把这个幼稚无聊的小学生骂了八百遍,传了回去:“就那点破事儿还没完呢?”
“他们小心眼着呢,摸一下球都能给你打残了,更别说抢场地了。反正小心点儿吧。”
“谁和你说的?”
戚铭没再回复。
莫川看着他故作好好学习样子的后脑勺就来气,干脆把笔一扔埋头睡觉。
可好梦不长,他还没来得及品尝一下梦里松子桂鱼的味道是不是和卢青霞做的一样,就被人拍醒了。
他一抬头,只见霍景流正低头看着他,而他好不容易在梦里寻找到的一点快乐,瞬间就被霍景流的下一句话拍散了——
“听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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