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川揉了揉眼睛:“肖晓楠呢?”
“英语老师叫走了,”霍景流用本子在莫川桌子上拍了拍:“听写本。”
莫川摸摸蹭蹭地去拿听写本,他的好心情又散了大半,于是故态复萌又想耍赖,可正当他抬头的时候,发现有个人一直在看着他。那人像方才一样,一接触到他的视线就立刻躲开了。
莫川想:“这人有病吧?”
莫川和他没什么交集,只知道名字。可大家一般都不叫他名字——他长得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倭瓜,偏偏人身材也像倭瓜,走起路来怕是大地也要颤抖两下。可就这么一个膀大腰圆的人,性子却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谁都能使唤他,谁都能欺负他,被人喊叫“倭瓜”也从不生气,仿佛生来就是个受气用的。
莫川很快就把这个小插曲抛在了脑后,霍景流盯着他,他没法偷偷作弊,只好和挤牙膏似的一点一点往本子上写单词。他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上课铃声的响起,等挤到第三个单词,他的头顶传来一声叹息——霍景流认命地把书本放下,说:“放弃。”
莫川没听懂:“什么?”
“放弃,”霍景流说,“英语,会写么?”
侮辱谁呢?莫川心想,“这不是最简单的词吗?”
他心里想着“最简单”,又想着“不能让霍景流看不起”,可大脑中对这个单词的记忆实在是少之又少——过了几秒钟,他提笔,写了几个字母。
霍景流凑近一看:“abanden。”
霍景流:“……”
他恨不得扒开莫川的大脑看看,关于英文的知识是不是全揉到小学拼音上去了?
“你能不能午休的时候再来折磨我?”
霍景流摇了摇头,十分坚定——不行。谁知道你吃完饭跑到哪儿去。
莫川十分头疼地挠了挠头发,就在这个时候,倭瓜动了。他站起来,椅子发出刺耳的噪音,他的同桌当即拍了下桌子:“能不能轻点啊?没看见我写作业呢吗?”
倭瓜连连说了好几句“对不起”,才轻手轻脚地从座位里走出来,缓慢地向莫川他们靠近。像是演电影似的,莫川觉得自己是绑匪,而倭瓜就是谈判专家,小心翼翼,不敢大声,生怕惊扰了绑匪人质就会被撕票似的。
比起莫川,倭瓜似乎更怕霍景流,他避开霍景流的神色,飞快地往莫川桌上扔了个纸团,又快速地坐回了位置,又被他同桌一通骂。
他俩都神色古怪地对视一眼,然后莫川摊开了手中的纸条——纸条上有很多涂改的痕迹,看得出写的人内心很纠结。字像是狗爬,不仔细认还真认不出来——
下午放学,三号楼画室。
莫川看完这张纸条的第一反应就是骂了句脏话,第二反应是抬头看霍景流。而霍景流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不拦我?”
霍景流摩挲着手指,莫川一看就知道他烟瘾又犯了。他没说话,皱着的眉头暗示着他此刻焦躁的心情。过了半晌,上课铃响了,他合上书本,没再提半毛钱和听写有关的事儿,转身回了座位。
三号楼是高三御用的教学楼,而画室在一楼的最拐角,基本没有学生和老师经过,高三学生在上头浴血奋战,画室里学生被小混混摁着打是常有的事情。
画室里,几个小混混顶着五颜六色的杂毛蹲在地上,烟头扔得到处都是。
“妈的人呐!”
他们“千里迢迢”——隔着三个街区跑来给哥们儿出气,可挨揍对象竟然怂得像个蜗牛,等了半天都不出来。倭瓜就胆战心惊地站在他们身后,此刻莫川和霍景流没来,混混们出不了气,他更加两面不是人了——为首的黄毛站起来,看着他,吐掉了嘴里的烟头,踩在脚尖,碾碎了。
学校外,小巷子里,一阵风铃轻响,刚烤好的红豆面包新鲜出炉,过不了多久,排队的学生们就人手一个。莫川特地多买了一个,给莫萧带去——小姑娘喜欢甜食,每天都在想这红豆面包。
学校里,倭瓜被打成了拍黄瓜,他被抓着头发摁在墙上,满脸是血。他趴在地上,擦着鼻血的时候,满心满眼的都是怨恨——他不敢恨打他的人,他打不过,于是就把那些恶意全都移到了莫川和霍景流身上,半点儿没有检讨自己的意思。可他徒长了一身横肉,实则“身单力薄”,没有勇气和力量与任何人对抗。
他没想到莫川和霍景流真的会不来,他以为把莫川和霍景流找来自己就可以安然无恙。
“你当我们都傻啊?啊?”
一桶凉水从他头顶倒下,明明是燥热夏天,那水冷得却好像把血液都冻住了。
一个黄毛十分大方地赏了他两个耳光,原本就鼓囊的脸此刻更是肿得像个泡发了的猪头,他的脸被摁在地上,灌了满嘴的污水。
第二天就是周五,放学的时候学生们一个个地都像踩了风火轮似的往外跑,莫川还没来得及出教室,就被戚铭给叫住了。
戚铭:“打球去啊?”
“不去了,”莫川说,“今天萧萧放学早,我得赶紧去接她。”
戚铭:“行。”
莫川说完,总感觉有一个视线一直黏糊糊地停在他身上,他抬头一看,就看见倭瓜。倭瓜早上请了半天假,午休结束了才来,戴了个口罩,看不清脸。现在他摘了口罩,一张脸肿得左右不对称,眼睛下面都是青紫的。莫川这才把他看了个仔细,顿时发觉了他被打成这样也许跟自己有关,刚要开口招呼,突然停住了——
喊他什么呢?
“刘振华”还是……“倭瓜?”
喊名字别扭,喊“倭瓜”他也喊不出口,就在他纠结的那么几秒钟里,刘振华背上书包走出了门,莫川的那声要喊不喊的称呼就这么卡在喉咙口,咽下去了。
刚打扫完包干区的霍景流拖着大扫把走进来,喊他:“走了。”
他跟上霍景流,说道:“我妈说这几天多谢你们照顾,要请你们家吃饭。”
霍景流客客气气的:“没事。”
莫川:“叔叔回来了吗?”
“回来了,”霍景流说,“不过昨天又走了。”
“这么忙——”
他一口长音拖到脑缺氧为止,好不容易大口呼吸的时候眼前冒的都是唱歌的小鸟儿。他一只脚踩进方形地砖的中间,一个硬物刚好砸中他的后脑勺。
“谁啊?!”
他一回头,就见一撮晃眼的黄毛坐在矮墙上,正在吞云吐雾。见他看了过来,露出一口与发色相交辉映的黄牙,笑了:“哟。”
他话音刚落,有几个人走出来,头发五颜六色地可以拼成彩虹,一个又矮又肥的圆柱形跟在最后头。
莫川:“刘——”
霍景流拉了他一把,上前一步,问道:“有事吗?”
黄毛从矮墙上跳下来,自以为很酷地拍了拍裤子,他说:“没什么事儿,就是想和你们交个朋友。”
那就是有事儿了。
霍景流心里飞快地回忆着他们犯过的矛盾,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惹过黄毛这么一号人。大概莫川天生就是个找揍嘴欠的,谁都想打他两拳——而莫川拉了一把他的袖子,说:“二班。”
霍景流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就是篮球场那么点破事,需要兴师动众地找那么多人,拉锯战要拉扯一个礼拜这么久吗?
还没等他想明白,倭瓜开口了:“就是他们。”
莫川漠然地看着小人得志的倭瓜,想着班主任慷慨激昂的发言词,心里想着:“什么团结一心,同学情谊,狗屁。”
他们和刘振华无冤无仇,和别的班的事儿用得着他来出头吗?狗腿子。
这种人在清宫戏里就是老太监旁的小太监,溜须拍马见风使舵,活一集都嫌多。
“我朋友多得很,”莫川皮笑肉不笑,“不太缺各位这种类型的。”
话都这么说了就没有继续谈判下去的必要了。那几个小混混不约而同地把手从背后伸了出来——什么钢管、双节棍、木棍、砖头……什么都有。
演马戏呢这是?
气氛剑拔弩张,霍景流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却被莫川拦住了——打架还是他比较行。小混混们看起来张牙舞爪,实则一个个小胳膊小腿,莫川觉得自己还是能撂倒一两个……争取点时间让霍景流逃跑的。
站在最角落的小混混是个急性子,他什么武器也没有,只知道往前扑,莫川一抬眼,一抬腿,直接往人命根子踹,不用太狠,稳就行了——那人还没做出下一个动作,就捂着裆滚到了一边,还不忘破口大骂:“我日你大爷!”
莫川被他逗乐了:“您拿什么日呢?”
见他这样,那几个五彩斑斓的公鸡都一块儿冲了过来,莫川冲霍景流喊了声:“快走!”
可他想走也走不了,双拳难敌四手,莫川护着霍景流躲了两下就不行了,刚打算采取“抱头蹲地”措施,就听见一阵自行车铃声,里头夹杂着“咯啦咯啦”的链条声,听起来像是个快要报废的老爷自行车。
“干什么呢!”
自行车废人可不废,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平地炸开,莫川从来没觉得秃头的声音这么悦耳过——
秃头教导主任扔了自行车就跑过来,可公鸡们谁知道他是哪位?他们根本就没功夫看他一眼,也没注意到有个老头来了,秃头的叫喊都埋没在祖宗十八代的问候里了——
而“碰”的一声,是棍子敲在脑袋上的声音。他们一起抬眼,只看到闭着眼睛发抖的倭瓜,和摇摇欲坠的秃头教导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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