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七嘴八舌,一句接一句地批判我。
“你也知道是不请自来。”
一道中气十足的低沉声音在客厅回荡,像一口古老的钟发出轰鸣,凌老爷子发话了,别人即刻住嘴。
我缓缓直起腰,直视凌老爷子,“这也怪不上我,你们请小秋回家赴宴,我没有任何意见。您请不请我无所谓,毕竟是家宴,儿媳和女婿都在场,您没有喊我,我不在意。”
“但是,我没有收到小秋离开的消息,不得担心他被绑架了还是怎么着。”我看向凌暮秋,“堂哥堂弟去接人,小秋要给我打个电话说一声,不料手机关机了,联系不上他,我着急啊。”
凌暮秋放在桌子上的手握紧成拳,我给他递了个安慰的眼神,继续说:“我的母亲还在家等人,要是我没接到人回家,她老人家指不定怎么训我。训我是小事,万一您凌家的人在我家失踪了,我没办法跟您交代啊,毕竟我妻子的安危最重要。”
凌老爷子看向我,眼神极具压迫力,“这是到我这里来诉苦,让我给你做主?”
我既然敢单枪匹马来要人,就没在怕的。
“老爷子言重了,我并没有诉苦的意思,我今日鲁莽拜访,礼物都没来得及准备,您能看出我来时匆促,只是想看看我妻子的状况,确保他确实在凌家,受您的保护,不是落入歹人手里。”
我向前一走,侧过身去,让后面的二人暴露在大家眼底,“还有就是想给堂哥堂弟提醒一句,这个举动实属冒犯。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对我和对小秋倒是无妨,但要是在外,就是得罪人的事。”
话里话外都是讨个说法,还我个公道,凌老爷子听明白了,点着头转过身来,对后面那两位说:“今天是家宴,我让你们去请人,你们还把人家手机关机?”
堂哥一步窜到我眼前,愤怒地指着凌暮秋说:“是他不听话。”
老爷子大声呵斥:“住嘴!”
堂弟立马低下头,拉着堂哥,强迫他低着头请罪,“是我们考虑不周。”
老爷子又说:“而且我是不是要求你们顺便问一下秦少爷来不来,大家聚在一起多和美,多请一个人能少了你们俩的菜吗?”
这大概是贼喊捉贼,疯狂甩锅?
堂哥眼都瞪出来了,百口莫辩,他被堂弟拽到一旁,“我们和秦哥有些恩怨,怕我们小辈之间不和妨碍了大家的好心情,就私心没有通知秦哥,是我们的错。”
“一家人能有多大的恩怨?”老爷子站起身来,身边跟着一群拿拐杖、扶手臂的,他伸出手,高高在上地俯视我,充当和事佬。
“他俩犯的错,也是我管教的疏忽,这样吧,大家还没动筷子,秦少爷坐下来休息休息,吃个饭再走,也算我们给秦家一个交代是不是?”
妥妥的鸿门宴,可凌氏家族之主都这样说了,我又不好推脱,直接离席不合礼数,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仍是没有忘记邀请我的堂兄弟,不能让他们肆意横行还能逃过一劫。
“盛情难却,老爷子话已至此,晚辈哪敢回绝。”我转头,忍着笑做了个手势,“那堂哥堂弟,我们就入座?”
那傻缺堂哥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强忍着没发火,堂弟犹豫着喊道:“爷爷,我们犯了错,先去领罚了。”
老爷子懒得分给他们一个眼神,重新坐在主位,怒斥道:“你们滚去祠堂,按家法处理,看你们办的这叫什么事,要是任由你们胡闹,我们凌家得在外面树多少敌。”
要不是我人还在这里站着,要不是老爷子没有和秦家翻脸的打算,那俩人早活蹦乱跳,还领罚?一家真有够封建的。
气氛尴尬,一家人因为我的到来而黑了脸,尤其是那两个犯错被押走的,更有二叔二叔母,恨不得用似刀刃锋利的眼神杀死我。
佣人搬了个座位放在凌暮秋身边,我坐在他身边,低声问他:“他们没怎么你吧?”
凌暮秋抓住我右手,放在桌底下牵着,捏了捏我的骨节,像是猫磨爪子放松,又是担心又是惊吓过度地说:“我没事,你怎么自己来了?”
“想你了呗。”我不着调地回了句,凌暮秋哼了一声,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开机。
老爷子动筷子,聊了几句家长里短的话,想也知道当着我的面肯定说不出重要的事,我听得无聊,在话题扯到我身上时陪笑回两句,其余时间往凌暮秋碗里夹菜。
凌暮秋捂着碗说:“够了够了,我自己可以。”
菜的种类是根据家族地位排序的,凌暮秋面前倒是有几道可以吃的东西,他宁愿吃附近不爱吃的菜,也绝对不会伸长手臂够,好在加了个座位,我能夹到菜。
“没几个你爱吃的,辛苦你了,孕期还要忌口。”我将就吃了两口,不吃不给面子,吃了吧,也不好吃啊,没滋没味的。
离我最近的人放下筷子,可能是被我的话恶心到了,我心情突然变好,多夹了两筷子,然后饭桌上又是一阵沉默,一根鸭肠我嚼了三十多次,就是咽不下去。
我找个理由脱身,扶着凌暮秋的胳膊一起站起来,“真是不好意思啊老爷子,您待晚辈的好,晚辈心里都明白。我恍然想起家里还有事,就先带妻子回家了,改天一定一定登门道歉,弥补今天一时心急引发的过失。”
估计老爷子盘算着怎么让我立马滚出他的视野内,我一想到他们所有人都想将我活剥一层皮,如今只能干瞪着眼生闷气就憋不住笑。
凌暮秋清了清嗓子,我咬着牙微微笑掩饰明显的嘲笑。
“小秋。”老爷子丝毫没有顾及我,和蔼地喊了一声凌暮秋,眼里是溢满的亲切和关爱,我以为他要说出豪情壮志的宣言,结果他只是莫名其妙来了句,“你们好好的。”
相比起他,凌暮秋更反常,“爷爷,这件事做不做,选择权在我。”
在场的人无不盯着他,我也是,他却只是牵起我的手,张开手指穿过指缝和我十指相扣,浅浅一笑,“我们会的。”
凌暮秋从小被看管得很严,我知道凌家的家规就是如此,他们家人才辈出,共同特点就是所有人都死板木讷,就连常年在荧幕抛头露面的凌暮云,骨子里透着冷漠。
往事不可追忆,我使出浑身解数追求她,最后仍以失败告终。
但是他面对我,展现更多的是热情,他一直包容我,理解我,迁就我,我太熟悉他无人知晓的另一面了。
此刻面对整个凌家,估计是全部在场,少一个两个我也不认识,他竟又恢复盛气凌人的样子,而这个感觉他只在公司开会时,面对一众员工展现出来过。
人都是有两面的,凌暮秋的正反黑白两面,太具有反差感了,他一点儿不认输,不畏惧。
这才是真正的他吧。
凌暮秋拉着我径直走了出去,离开压抑的宴席,走出老宅,背后是鼻青脸肿的保安,他们挺直腰杆站岗,我对二位抱拳,“对不住了。”
我这人,为人处世还是很客气的。
车辆行驶在半路,我妈打来电话,凌暮秋接了,解释了原因,又说:“您放心,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您先吃饭,不用等我们。”
不是,我还没吃呢。
凌暮秋拍拍我的大腿,以示安慰。
沿海城市的夜景过分美丽,我降落半扇车窗,晚风习习,吹走了我半天的疲倦,心情不由得放松。
沿路一串蜿蜒的路灯下,三两行人结伴同行,我握着方向盘向左扭转,驶入一条小路,漫无目的地开车,我也不知道去哪儿。
凌暮秋挂断电话,手臂搭在车门,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凌乱,我分神去看他。
毫不夸张地说,他长得真的很漂亮,每次见到他的脸,我就特别赞同当时我妈那句“全天下没人比得上他,神仙还要退让七八分。”
他说:“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问什么,问他为什么赴宴,问他离席的那句话是怎么意思?说实话,我爱他,我可以盲目地爱他,不分青红皂白,无关是非对错。
“你想说,我不拦着,不想说,我也不会逼问你。”
他沉默地看着风景,转过头,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说:“我饿了。”
说完自己先笑了。
他分明知道我朝着小吃街的方向前进,这会儿找到个台阶得意洋洋走下来了,“想吃爆辣海鲜,我觉得你上次炒的鱿鱼好吃,惦记了很长时间。”
这个小鬼头,得了便宜还卖乖。
红灯亮起,我踩下刹车,顺便驳回他的请求,“不可以,还爆辣,上次半夜胃疼的不是你?”
凌暮秋瘪着嘴扭过头,“医生说适量吃火锅,吃海鲜,吃辣椒都是可以的。”
小吃街有一家生意火爆的海鲜店,我助理经常去那里约会,吃完了还可以顺着海岸线散步消食。
答应之前我呛他一嘴,“爆辣海鲜是适量的辣椒啊,还是适量的海鲜啊?”
凌暮秋转着眼珠子思考,他装了一肚子坏水,换了个说法,改口道:“嗯,微辣小海鲜。”
最后我们还是去了那家有名的餐厅,偶尔接触点烟火气不是坏事,我点了招牌菜,顺便给凌暮秋要了解辣的粥。
凌暮秋吃得心满意足,剥完生蚝放进我盘子里,笑眼盈盈地说:“多吃点,对身体好。”
我嫌弃地扒拉一整块肉,“我不爱吃这玩意儿。”
一次性手套沾满辣油,眼看着要流进袖子里了,我拿出纸巾给他擦干,他低着头把肉放入嘴里,脸颊鼓动,慢吞吞地吃。
我另外拿新的纸巾擦去他嘴角的油渍,拇指按住红透的嘴唇,在饱满的唇瓣轻轻摩擦。
凌暮秋时时吸着凉气缓解辣意,伸出舌尖舔着嘴唇,蹭着我的指尖,像是不经意间,又像是故意的,他蛮有心机的。
十点来钟的小吃街正是热闹的时候,华灯初上,夜晚刚刚开始,他的眼睛明亮,倒映着头顶的灯光,眨巴着眼问:“用嘴吗?”
“再说吧。”我收起手,心不在焉地捞出火锅里的肥牛,沾满麻酱吃完。
他吃饱喝足有足够的时间观察我,双手托住下巴,我被他盯得火热,吞着口水,放下筷子起身去结账,拉住他的手腕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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