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岫最后走到家门口外的巷子口,停了下来,在那里踌躇良久,到底还是没迈开步子。
这巷子到她家便已是尽头,平日往来无人,很是冷清。
这个时候也只有角落里还孤单立着一柱消防栓,颜色老旧,风吹雨打之下,上头的红漆早已斑斑驳驳。
季岫的眼神空荡荡落在那消防栓上,心下则是万般烦忧。
哪怕她这一路走过来,已经想好了待会面对母亲和妹妹时的措辞,可发生的一切已经发生。
她的记忆,她的身体,所有切实经历,根本无法就此抹消掉。
她已经回不到过去的她了……
“姐,你可回来了!”
就在季岫发呆的档,边上突然冲出来小小软软的一团,向她整个人扑来。
等季岫回过神意识到这个声音是自己妹妹时,季云早已环住她的腰一把抱住了她。
“姐,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我可想你了……”
一周未见季岫,季云激动地抱紧了自家姐姐,趴在她怀里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想念。
季岫却因为季云突然奔出来抱住她,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无比。
她们姐妹俩从小关系好,彼此极为亲近,季云虽然不娇气,却常常爱缠着季岫撒娇。
而季岫虽然不喜与人接触,但对自家妹妹的亲亲抱抱则从未抵触过。
可这日季云扑过来时,季岫的第一反应却是绷紧身体抗拒!
虽然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季岫也已经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可身体的这种条件反射却让她痛苦万分。
明明只有短短一周,池蔚对她的影响却已经在彻底改变她的生活了。
“姐,你怎么了?”
虽然季岫一贯是寡言少语的性子,但季云还是敏感地觉察出了季岫今日的不同。
见季云前一刻还娇憨地抱着自己嘟囔个不休,这一刻却已经仰起一张小脸,眼神里布满了担忧,季岫不由暗暗恼恨自己实在太没用。
明明是不想让母亲和妹妹担心,结果却还是没藏好神色,让季云窥出了端倪。
为了不让季云继续为自己担心,季岫只好朝她淡淡安抚一笑,让声音尽量如平日般四平八稳道:“我也很想你们,这一周实在过得太慢了……”
这是真话,这一周实在太漫长。
季云听了这话,又仔细往季岫脸上瞧了瞧,见她脸上再无殊色,便也渐渐放宽了心。
而后目光往下,落在季岫肩头。见季岫背上还背着书包,季云旋即又积极道:“姐,书包重不重,我来帮你!”
说着便要跑到季岫身后,替她将书包往上托,好减轻季岫肩头重量。
季云脸上虽带了些可爱的婴儿肥,又活泼爱笑,看上去精神气十足。但这个时候她其实还只是小五在读,个子不高,只到季岫胸前。
这番话虽然让季岫听得心里暖洋洋无比,可她又哪能忍心真叫这么小小的一团人儿帮她在底下托住书包呢。
季岫遂伸出手摸了摸季云的脑袋,道:“不重的,姐姐背着不吃力,我们先回家吧。”
季云极听季岫的话,季岫说不用,她便乖乖点头道:“嗯,那我们快点回去吧,今天妈妈做了好多好吃的哦……”
说完,便又亲亲热热挽住季岫的手臂,朝自家走去。
两人还未跨进门,季云便已经兴奋地朝里头喊道:“妈,姐姐回来啦!我们赶紧开饭吧!”
这厢话音刚落下,她便又赶紧回头对季岫关切道:“姐,你饿不饿,你先进屋休整,我到厨房帮妈端菜去。”
说完便风风火火往香樟树下的厨房奔去。
季母这时正端着做好的饭菜从厨房出来,望见季岫正站在门口,脸上不由溢满了慈爱的笑,高兴地道:“岫岫回来啦!赶紧屋里来坐,妈妈今天做了你最爱的芙蓉蛋球……”
“姐你不知道,妈可偏心了,我想吃一个都不准呢!”
季云速度飞快,这个时候已经手上端着两碗米饭出来了。她的小嘴嘟着,看上去一副可怜巴巴委屈极了的模样,向季岫撒娇假意抱怨道。
“你呀,你这个小馋猴,刚不知偷吃了多少个炸肉丸,拿起一个就跑门外说等姐姐,吃完又跑回来拿第二个,都不知道你是为了等姐姐还是嘴儿馋……”
季母闻言一脸哭笑不得,赶紧把事实揭露出来。
季岫闻着空气里飘溢的熟悉的饭菜香味,看到母亲和妹妹脸上怎么都止不住的笑意,不由眼眶微酸。
她想起自己刚才在巷口才站那么一会儿,季云便已经像提前得了信般跑出来迎接她了。
也不知这一个傍晚,季云到底来来回回往巷口跑了多少趟,又等了自己多少回,才终于把她盼来。
心里越是感受到母亲和妹妹温暖的爱,她的眼角便越酸涩,季岫只能竭力控制自己不让眼泪滚出眼眶。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只好赶紧进屋把书包放了,趁母亲和妹妹回厨房继续端饭菜的档,用力把眼角擦了擦,又往窗上的玻璃照了照,见没什么异样了,才快步出去,接过季母手上的碗碟道:“妈,我也来帮忙!”
短暂的忙活后,一家人便都围坐到了饭厅里的八仙桌边。
八仙桌有一端贴墙靠着,季岫每次看到那儿,眼神都不由转暗,那里朝南,原本该是父亲的位置。
虽然时隔多年,可那始终是一家人的痛,所有人都在竭力避免提起。
努力压下心中的悲伤,季岫一边默默扒饭,一边含笑听季云讲学校中发生的趣事。
活着的人,总归要好好活着,也唯有好好活着,才能不辜负亲人的付出。
一餐饭伴随着季云的插科打诨和各种耍宝,说说笑笑间便很快过去了。
饭后,季母刚想站起来收拾饭桌,季岫便已经先她一步将碗筷拿起,道:“妈,您忙活一天了,之后都我来收拾就好。”
“对对对,都交给我和姐姐就好!”季云不等季母出声反对,便赶紧站起来响应姐姐。
季母知道这是两姐妹的一番孝心,只能对她俩宠溺而又无奈地一笑,不再推拒。
季云便欢欢喜喜与姐姐一道端了碗碟去厨房的水池边刷洗。
季岫知道季云是个话匣子打开便收不住的性子,知道她准还有一堆故事想和自己分享。而姑娘家长大了,有些悄悄话也已经不好意思对妈妈说了。
果然,两人一进了厨房,季云先探头探脑往外面张望了一阵,见季母没有出来,便叽里呱啦与姐姐讲起了八卦,像班上的谁喜欢谁啦,谁又和谁告白啦,学校里哪个男孩子最帅啦,零零碎碎讲了一大串。
季岫一直安静听着,她有些惊讶于现在的孩子的早熟。
但转念一想,其实她那个时候,班上大约也是有这些故事的,只是她木讷少言也没什么交好的朋友,所以才没人与她咬耳朵罢了。
十一二岁的年纪,正是要进入青春期的时候,难免对青涩的感情充满好奇和向往。就如季云此刻,在谈起那个长得好看的男孩子的时候,脸上便浮起了几抹化不开的红晕。
季岫有时候是真得羡慕季云,季云虽然年纪比她小,却活得简单纯粹,对她对朋友一直都敞开心扉,喜欢和讨厌都是明明白白说出口,从不扭扭捏捏。
因为性格开朗,季云在学校里朋友也多,身边总是有说不完的趣事。
而在季云这个年纪,季岫仔细回想了一番自己,当时因为木讷寡言,身边根本没什么朋友,她又有些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孤高,所以也并不爱交朋友。
在身边的女孩子都在讨论哪个男孩子帅气,谁又与谁传绯闻的时候,季岫正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其实说来也怪,季岫都已过了18岁,对情情爱爱却从来不感兴趣,对那些曾经在学生间一度流行的泡沫剧,更是根本提不起任何兴致。
可是此刻,在看到季云脸上那些生动的属于少女的神色时,季岫却有些微微的怅然。
她并不向往那些少男少女的感情,她只是有些遗憾自己从未在该有的年纪里体味过该有的心性罢了。
她幼时懂事不曾大哭大笑任性吵闹过,后来对父母的关爱又患得患失也不曾天真烂漫笑靥无邪过,等到年岁稍长,青涩懵懂,却遭父亲离世家庭变故,伤悲自责之下,就更不曾暗怀憧憬,心藏小鹿了。
季岫过去的人生,如死水无波,纵使要感怀青春年少,也实在无可回味处。
而现在,因为池蔚的缘故,她的人生总算是起了波澜,可这波澜却随时便能化为漩涡,将她彻底卷入无尽深渊。
想到池蔚,笑容便从季岫脸上渐渐消失了。
季云则兀自在那里兴致勃勃说着校园八卦,一边低头帮季岫洗碗,并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异常。
突然说着说着,季云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对季岫道:“对了,姐你这个礼拜是不是很忙啊,我好几次打电话去你们寝室都没人接,妈说你一定是和池蔚姐还留在教室学习没回来……”
季岫闻言心下一惊,这个礼拜发生了太多事,以致于她都忘了季云有隔三差五给她打电话问候的习惯。
既然季云说打来过,自己却没有接到,甚至一声电话响铃都没有听到,这不消说,一定又是池蔚在背后捣鬼。
想到池蔚居然阻绝自己接听家里打来的电话,尔后又对自己行那般难以启齿之事,季岫一时惊怒交加,手都不由微微颤抖起来。
不过随即她又想起季云还在边上,绝不能在此时失态,于是只能努力压下心内的剧烈起伏,用尽量平淡的声音道:“可能是电话机当时没放好,所以我和池蔚都没听见有电话打来吧。”
池蔚……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开口说出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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