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毫无怨言地接受来自母亲的安排，我必须身体力行要给女儿做个良好的示范，只有这样我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只有这样，我才不会辜负母亲殷切的希望。

如果时光仍旧停留在二十六岁，或许我真应该像母亲说的那样趁着年轻搏一搏。假使我在年轻时真曾顺利生出过一个儿子，母亲一定会为我这个争气的女儿感到很骄傲吧。

家中镜子里那个灰头土脸的女人令我心中一惊，我已忘记多久没好好看过自己，二十年前丈夫将我狠心抛弃之后，我的人生一直都深陷于无尽的阴霾。

那天我烧了水痛痛快快地给自己洗了个澡，我决定第二天去镇上的医院摘下节育环，我在开启新的人生之前必须解决掉这个十八前种栽在我体内的大麻烦，它从前总是令我淋漓不尽，它现在总是令我腹痛难忍。

“妈妈……妈妈……”我依稀听到女儿在遥远的对岸呼唤我，我却如在泥沼之中身体逐渐下沉，下沉……

“妈妈……妈妈……”那个声音将我从一场漫长的梦境中唤醒，我睁开眼睛看见江江正守在我的病床一边。

“我怎么了？”我发现自己几乎没有说话的力气。

“你做摘节育环手术的时候大出血……人差一点……还好医生将你抢救了回来……”江江的眼睛肿胀得像是两个核桃。

“你通知外婆、舅舅和姨妈了吗？”我开口问江江。

“我全部通知了，阿丽姨妈还有半个小时到医院。外婆和舅舅说这种小手术不会有太大风险，他们要我别大惊小怪。”江江用一种怜惜的目光看着我，那一刻我从女儿眼中看到了她对我的心疼。

那年我因中暑昏倒在家中院子里，五岁的江江也是这样泪眼朦胧的守在我床前，原来女儿对我的关心这些年间并未改变。她心底依旧是那个善良、懂事、体谅的好孩子。

如果没有遇到青城那个特立独行的疯女人，女儿现在一定在安稳履行我们小镇女人循规蹈矩的伟大生涯，她会成为一名如我一般合格的妻子以及一个无私的母亲。

“阿姐，你怎么样？”阿丽看到我这副样子流出了眼泪。

“我没事。”我伸手替妹妹阿丽擦静了眼泪。

“江江，如果不是你不肯老老实实相亲，你妈妈绝对不可能来医院做这个手术，她是觉得指望不上你了……所以才想着摘掉节育环豁出老命自己搏一把，你这样不听话对得起你妈妈吗？”阿丽转过头大声斥责江江。

“我妈妈取出节育环是为了博什么？难道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要取出来吗？节育环这物件放入身体有规定的年限，如果到时间不取出来就会对女性身体造成不可忽视的伤害。”江江又开始用那种悲天悯人的眼神注视我妹妹阿丽。

阿丽在江江眼里仿若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可怜傻瓜，她自打认识青城那女人便恬不知耻地作起清高之态，那副天下皆醉我独醒的模样真令人讨厌。

“你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你妈妈博什么你当真不知道？女人这辈子除了博男人博婚姻还有什么！”阿丽铁不成钢地拍了江江后背一巴掌。

“姨妈，女人活着难道不是取悦自己的心才是最重要的吗？为什么要把生一个男孩当做终身目标呢？现实生活中很多政要、科学家、名人，他们一生都没有孩子，可这对他们丰富而精彩的人生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你们之所以这样认为会不会是因为被生活环境所限呢？”江江一本正经地反问阿丽。

“难道那些人会让你知道，他们因为没要孩子后悔得躲在卫生间里一个人偷偷地哭？我实话告诉你，那些人根本不可能不后悔，只不过他们是爱面子不在人前说罢了。”阿丽坐在病床前十分耐心地给女儿讲道理，她这个做阿姨的是真心希望江江能过上一种体面的生活，阿丽怕江江因为不肯嫁人被镇上那帮八卦货嚼舌头。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江江一脸无奈地转过头望向窗外，我十八岁的时候可没有像她这样目空一切。

“你姨夫单位有个新来的小伙子家境还不错，周六放假我让你姨夫带他来一趟咱们镇里。那小伙子的爸妈都是国企领导，你姨夫给人家看了你的照片，他爸妈对你的长相很满意，那家人就想找一个踏实、能干、好生养的媳妇儿，你姨父介绍的这个对象绝对比你舅舅介绍的靠谱。”阿丽果然把江江的事放在了心头，我妹妹一向懂得心疼我这个苦命的姐姐，只可惜我不像她那般命好，头一胎就生下了个大胖小子。

“周六江江的牙也差不多能装好了，她其实长得不赖，那小伙子一定能看得上她。”我听到妹妹的安排一瞬感到很欣慰。

“江江的牙怎么了？”阿丽抬手摘掉江江的口罩。

“舅舅一拳打掉了我两颗牙，难道奶奶没有告诉你吗？我在派出所里没有同意和舅舅和解，舅舅在拘留所里蹲了半个月才出来。”江江张开黑洞一样的嘴巴给阿丽看她仿佛被开了一扇天窗的前牙。

“你舅为什么打你？”阿丽蹙起眉头问江江。

“舅舅想利用我获取30万的礼金给弟弟买学区房，我不想牺牲自己的一生成全弟弟未知的将来。”江江又在对阿丽讲那套从青城女人那里学来的歪理。

“阿金未免也太不要脸了吧，当年我们姐妹结婚的礼金都被他挥霍一空，难不成江江的礼金也得交给他？”阿丽听到阿金打的小算盘气不打一处来。

“那江江的礼金给谁呢？她又没有哥哥弟弟。”我反问阿丽。

“家中没有哥哥弟弟，江江的礼金完全可以留给自己，我们姐妹已经一辈子在为阿金为奴为婢，难不成我们的女儿还得继续为他儿子卖命？

阿姐，你糊涂啊，难道我们江家姐妹得世世代代做阿金的奴仆？我说江江怎么不同意相亲呢？原来是有这档子事儿横在中间，孩子要是能愿意就怪了！咱妈也是，她只在电话里跟我告状说江江不懂事在相亲的时候瞎捣乱，害得阿金没发儿跟人家交代，阿金打江江的事儿一句她都没提！”阿丽像根墙头草似的风一吹又晃到了江江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