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对话让我意识到江江与青城那女人维持师徒关系的凶险。那女人生活在城市里当然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可江江自小就生在这偏僻而封闭的小镇，那女人的城市生活感悟对江江这个小镇姑娘根本不适用。

周五晚上江江照例与青城那女人视频谈话，我借口去江江房间里找东西坐在床上听她们聊了一阵子。

“师父，城里从小到大养大一个女孩要花多少钱呢？我的角下一章情节是女主在结婚前和父母吵架，父母要求归还从小到大养她的花费，我应该把这个金额具体定到多少呢？你如果了解的话可以帮我大概说一下吗？”江江那会儿恰好在和青城那女人探讨小说剧情。

“如果是一般普通养育大概几十万吧，家庭条件较差的女性朋友可能十几万，反之家庭条件优越金额更大。”那女人思忖片刻回答江江。

“师父，为什么城里家庭会在女孩身上花这么多钱？我们镇上的人都说女儿未来是别人的儿媳，家里会把大部分的钱都用于培养男孩，女孩子一般能省则省……连书都不给念。”江江很惊讶地问青城那女人，我听到“连书都不给念 ”这几个字心中一惊。

难道江江会因为我不让她念书而对我怀恨在心吗？我不相信江江会对我这个苦心养大她的母亲有如此深的误解。我这么做是遵循镇上的传统并非是我不爱江江。我相信只要是老一辈留下的传统必然有它存在的理由，我们这种资质平平的后辈只要老老实实遵守，人生便不会出太大差错。

“我们青城这边的父母在孩子身上花钱时不会特意区分男孩和女孩。你们那边的父母现在思想还这么落后吗？那我倒是想了解一下，你所在的镇上养大一个女孩，父母要花费多少钱呢？”青城那女人好事地同江江打探，我在她的言语间嗅到了一丝危险。

“妈妈，你把我养到大，我大概花了你多少钱？”江江言语间转过头问我。

“一万三千七百六十八块。”我刚好进屋之前记过账便下意识地报出了数字。

大抵是因为家中开食杂店的原因，我这个人一向对数字很敏感，我习惯于每天记账，进货、补货、卖货、赊账、花销……至于江江，我有为她单独准备一本账本。

“只要一万多块就可以把一个女孩养大到十七岁？”那女人摆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不知为何隐隐觉得她在挑拨我们母女之间的关系。

“我们小镇跟城里不一样，米面和蔬菜都不用花钱，咱们家里又在经营食杂店，孩子需要什么东西就直接在货架上取，我们也不需要另外去买。

别人家养大个女孩一般要花两三万的样子，如果我们家不开食杂店，估计在孩子身上也得花这个数目。”我同江江和那女人解释为什么这么多年只在女儿身上花费了一万多。

“那你们小镇上如果养大一个男孩要花费多少钱呢？”那女人紧接着又抛出一个令人心惊的问句。

那女人犀利的提问令我本能对她生出一股反感，我下意识觉得江江电脑屏幕对面的女人绝不是个省油的灯，可我在外人面前无法轻易对女儿撕破脸皮，毕竟我们家中世世代代在人前都很体面。

“我们小镇上养大一个男孩花得一点都不比城里孩子少，上学、娶媳妇，礼金、城里买房、买车，家境能说得过去的人家怎么也要花上大几十万，家境比较差的人家养大一个男孩也得十万八万。”我在脑海里迅速搜寻了一圈。

“男孩子和女孩子之间的花费居然相差这么多，这简直太荒谬了……”那女人仿若是在为江江鸣不平，我不懂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小镇上的事儿哪里轮到她这个外人说三道四？

“你们城里人真是大惊小怪，我们小镇上的消费怎么能和你们城里比？这到底有什么可惊讶的呢，我们这里家家户户都是如此。”我觉得那个女人的反应实在太过于夸张，便坐在江江床边嘟嘟囔囔地抱怨了几句。

“江江，如果你去县城里读高中，每年花费大概是多少？”那女人打探一番过后变换了话题。

那女人刻意忽视了我刚刚坐在床上的一通抱怨，我的预感果然没错……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果然想挑拨我们母女两个之间的关系。

“我去城里念书的朋友她每学年学费500元，书费资料费每学年500元，校服300元，住宿费每学年500元，生活费与伙食费1400元，每学年花费大概3200元。”江江十分细致地向青城那女人汇报。

“江江，你想不想来青城念高中？我可以资助你上高中、大学，如果你成绩足够优秀，我还可以继续供你读硕士、博士。”那女人完全忽视我这个亲生母亲擅自向江江提议，我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怒火。

“师父，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今年已经18岁了……我真的可以再去读高中吗？”江江竟然真对那女人的提议动了心。

江江如今已经初中毕业四年，这四年间她除去帮家里干活和看店之外还看了上千本书，写下了不计其数的废稿。我本以为上学这件事在她心中已如被大雨浇灭的余烬，再也无法燃烧出熊熊地火焰，谁料想四年过去了她依旧贼心不改。

人如果一直期盼着她本无资格得到的东西，又怎么会快乐呢？难怪江江眸子里尽是浓稠的苦痛，她的眼神儿一点儿都不像是一个年轻人。

“师父怎么会拿这种事和你开玩笑？”那女人隔着电脑屏幕柔声安慰江江，她声音温柔得简直让人恶心，又不是在哄小孩，何必弄出如此矫情的动静？

“可是……那样你的生活压力不会很大吗？”江江担心这个决定会拖累那女人的生活。

“我无儿无女孤身一人，仅仅供一个孩子上学对我来说还是挺轻松的……与其未来把钱留给家中哪个没见过几面的远亲，还不如花在你这个有才华的小孩身上，你觉得呢？”那女人似蜘蛛一般用花言巧语给江江布下天罗地网，江江却丝毫没发觉，她如同痴傻一般沉醉在巨大的喜悦里。

依我看，这世界上怎么会存在这么无私的人她竟然肯为素未谋面的江江付出这么多必有所图，难不成这女人想把我的江江抢走为她养老？我女儿毕竟比她小十岁。

“师父，我要上学，我真的很想上学，这四年里我每一天晚上做梦都是重回课堂，师父，我真的很想上学……”江江像一个疯子一样泪眼朦胧地对着屏幕反反复复叨念。

“好好好，师父答应你，一定让你重新回到课堂。”那女人压低声音温柔地安慰哭成一滩泥的江江。

“你师父同意没用，我不同意，你要搞清楚谁才是你的亲妈！”我用短短一句话将江江从不切实际的美梦中拉回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