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宴清

慧玹见温昌已死,温昌的士兵尽数被俘虏,入了魔的大今将士与闫国的士兵结队而行,正朝慧玹所处的天街赶来,准备追击温佩的军队。

慧玹连忙从云端降落,收回元神,立即调转马头,对身后的军队大喊道:“撤!”

刚领军撤退没多久,只见街道四面霎时如水般注入若干人马,直将天街尽头堵死,朝慧玹所带领的军队步步逼近。

黑云从慧玹头顶滑过,阴影落于红棕军队的脚下。

“事到如今,你认为你还能救他们吗?真是天真。”白野飘飞的身影浮在她的身前,言毕,很快又消散不见。

轰隆隆——山崩地裂的声音从天街尽头传来。一个面目猩红的怪物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向慧玹走来,那怪物每走一步,地面便要颤三颤,面上尽是势在必得的神情。

慧玹扯住躁动不安的黑色烈马,转身对身后的士兵沉声道:“各位!退路就在面前,能否回到家乡,就看各位的本事了!”

言毕,她率先持剑冲至最前面,竭力为身后的士兵劈开一条路。

那红脸怪物见慧玹提剑冲来,像是见到开了膛,袒露出五脏六腑的羔羊般,痴狂地咧开嘴笑了起来。他扔下手中的头颅,攥紧长枪,亦快步飞奔起来,奋力刺向慧玹。只见长枪与剑擦撞在一起,顿时火星四溅,呲啦声刮得人汗毛竖起。

一时间,犹如火星点燃了枯草,厮杀再次上演,天街瞬时血流成河。

整个天街顷刻间乱成一锅血粥,数不清的刀光剑影中,有人脱下戎装,装作平民从夹缝中溜走,有愤恨者,身着布衣闯入战乱中,提杀猪刀与敌军对砍。

只见乌云吞噬了整片晴空,天地暗无白日。

慧玹在混乱中瞥见了一个酱黄的身影,那身影背着药箱,手中搀扶着一个被剑戟捅成蜂窝的士兵,正望着面前的战乱哭得呼天喊地,涕泗横流。

慧玹回过头来,凝视着红面怪物眼角的红痣,泣愤地呵道:“贺中戊!”

闻声,那入魔的怪物的血瞳猛缩了一圈,恢复了一丝神智。

贺中戊收回手,又将长枪对准慧玹,藐视地问道:“怎么?赤狼族大王子要缴械投降,做我闫国的俘虏?”

慧玹收下剑,沉声道:“祸因我而起,我愿以死谢罪,只求你放我族族人一条生路,让他们回家。”

“家?”贺中戊仿佛听见了一个极为怪异的笑话,他冷笑道:“我送他们下地狱,不就是送他们回家了吗?”

慧玹凝目道:“此次征战我族人也是听命行事,并非本意。这一切都是我和温昌惹出的祸端,我与温昌愿为此战无辜的亡灵赔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啧……”贺中戊嗤笑道:“这就缴械投降了?你弟弟温昌都没你窝囊。赤狼王要是知道自己的左膀右臂都葬送在闫国,不得气得吐血?”

贺中戊言毕,只见众士兵将慧玹团团围了起来,义愤填膺地高呼道:“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贺中戊冲慧玹笑道:“大王子,看看,看看这些一张张你从未正眼看过的脸,看看这些指向你的剑,这就是你自满的下场!”

慧玹看向身旁将剑直指她的面黄肌瘦的脸,这些脸在一瞬间变成了一具具干枯的尸骨,个个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磨牙的声音,以及吞咽唾沫的声音。慧玹止不住地冷笑起来。望着这一张张穷凶极恶的脸,她这才看清,这世间似乎只有苦难是崇高的,而幸运便就是罪大恶极。这世间人人都有苦衷,唯独她活着便就是错误,唯独她不会痛,不会愤怒,唯独她罪该万死,应当受千刀万剐。

慧玹望向黑云中,漠视着这一切的一双苍凉的眼,忍不住哽咽道:“你们让我感到恶心。”

她话语刚落下,上百只剑不约而同地一齐刺向她。

众人正感到喉咙里的怨气刚得以吐出,却发现剑锋上的温佩的尸体不翼而飞,只剩下一身玄甲软趴趴地脱落于剑锋上。

贺中戊高举起手中的长枪,对众士兵厉声道:“温佩已死,其余赤狼族人,杀无赦!”

随着贺中戊的一声令下,人群再次纷乱起来。

一个满身泥泞,蓬头垢面的道士犹如一株脱了水的芦苇,穆然出现在战场中。他手中握着一块狼形玄色铜块,轻盈地越过搏斗的士兵,只身一人走至温佩脱落的铠甲前,从地上拾起了一块挂着红色穗子的白色木牌。

“灵台幽山冷峻峭,吾奉衡心与天齐。”

温云廷望着木牌上的字,低声沉吟道。

他刚念完木牌上的字,只见木牌上的裂缝里竟涌出血来,顺着木牌边缘流淌到他手上。他凝望着木牌上的裂缝,窥见裂缝里另有一番天地——里面有块血土,血土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黄衣少年。

温云廷微微蹙眉,随后闭目捻决念咒,跟随一点灵光穿进木牌内。

只觉有一阵烫如火舌的热风从耳边疾驰而过,温云廷的双脚瞬时落于血土上。他缓缓睁开眼,只见周身是暗无天际的虚空,脚下是血肉拼凑而成的尸山,藤蔓一样的血脉在肉块中流淌着红光。温云廷的身前正站着一个手持木剑,脸上流淌着血迹的黄衣少年。

“你来了。”那少年望着温云廷,笑容诡异。

温云廷看着少年,面无波澜。他在少年苍白的脸上看到已经僵硬,不再流动的青色血丝。

“你是来杀我的?”那少年问他道。

温云廷回答他道:“你已经死了,我不杀你。我是来找白野的。”

“我就是白野。”少年笑道:“你找对地方了,这是我的坟冢。”

温云廷道:“我找的是另一个白野。”

“你是说那个为我修建坟冢的白野?”

温云廷凝望着他。

“这岂不简单。”白野道:“去杀戮之地,去人间不就能找到他了吗?”白野停顿片刻,又道:“还是说,你是来寻找真相的?”

温云廷淡然答道:“都有。”

“放弃吧,你斗不过他的。”白野道:“如果你愿意成为他的弟子,他能带你赢。”

温云廷道:“倘若我不愿意呢?”

白野回答道:“那你永远也得不到真相。”

温云廷闻言,默然不语,片刻后抬眸问他道:“我该如何做呢?”

白野抚摸着手上的木剑,望着他璀璨的绿色眼睛,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道:“简单。把双眼挖下来送我就行。”

天街上,数万赤狼族士兵躺在血泊中,无一人生还。

大今的将军望着血红的战果笑得开怀。

如今赤狼王温玦一连丧失两个王子和数万士兵,部落中的军队只剩些虾兵蟹将,赤狼族的领地顷刻间变得岌岌可危,大今的援军原本已准备从闫国撤军,见贺中戊集齐军队,还要领千军万马踏出城门,继续攻打赤狼族,大今的将军瞬时也变得犹豫起来。

将军思虑再三,生怕贺中戊攻下赤狼族,而让闫国独享了赤狼族的金银财宝,良田美玉,立即派人传书给大今皇帝,静待军令。

那传书的小兵刚骑马出了城门,身下的快马不知怎的,无论他如何奋力鞭打,那马都止步不前。正气恼间,忽见一朵薄云随风飘至马前,微风拂过,白烟散去,消散的云雾中竟渐渐走出一个纤尘不染的白衣男子。

那男子面如冠玉,眼上蒙着一条犹如月光编织而成的绸带,仙气飘然,身挺骨正,正向着小兵徐步走来。

小兵呆呆望着,人已走至他的身前也浑然不知。

“宴清。”那白衣男子对小兵开口叫道。

宴清闻声,恍然回过神来,更加痴呆道:“仙人,你认识我?”

温云廷道:“多年前你我曾在大今城门外的五谷庙里见过。”

宴清追忆片刻,忽然瞪大眼道:“你是温云廷!你这是得道了吗?”

温云廷摇头道:“道之高深,远如辰月,我怎么会轻易得到呢。”又道:“我家遇难事,还请你施以援手。”

宴清笑道:“你我有缘相识一场,若有帮得上的忙,你但说无妨。”

温云廷道:“闫国将要攻打赤狼族,请你带兵与我一同对抗,事后必有重谢。”

宴清闻言,惊诧道:“你就是赤狼族那位出家做道士的三王子?”

温云廷道:“正是在下。”

宴清神色为难道:“可我只是一名无名小卒,恐怕帮不了你。”

“无妨。”温云廷从袖中掏出一张符纸,递给宴清道:“我这有一张符,名为如意符,你将它揉碎放进汤锅里让人喝下,便会有念家之人和无依无靠者愿意投靠你,奉你做新将军。”

宴清接过符纸,将符纸捏在手里凝眉不语。

温云廷继续说道:“我的两位兄长以及族人已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我的故土无端受到牵连,我不能坐视不管。你曾是受过佛光普照的人,以慈悲为怀,迫于无奈步入红尘,若是继续跟随军队攻上荠山,又会有许多无辜的生命含怨而死。俗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人生而艰辛,若有生的希望,何以死于非命。我相信这是你我都不愿看到的。”

宴清闻言,沉思良久,顿觉心无定所,随后将将军给的书信撕成碎屑,扔在路边枯草堆里。他凛然望向温云廷,沉声道:“我明白了。”

温云廷俯身朝他作揖道:“多谢。”

宴清转身抬脚跨上马,将要原路返回时,又扯缰转过身来,问温云廷道:“你眼上系着白绫,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温云廷回答道:“心诚,即可见万物。”

宴清闻言,粲然一笑,随后扬鞭道:“回见!”,言罢,策马绝尘而去。

宴清回去后,用黑土将脸抹黑,藏进军营,随后又按照温云廷的嘱咐,将符纸揉碎了融进汤锅里,让士兵们喝下。夜里士兵们沉沉睡去,宴清躺在草垛上,望着夜空一夜无眠。

翌日,士兵们早上醒来,似被篡改了记忆般,纷纷来向宴清问好,并称他为将军。宴清面上佯装冷静,实则内心里惊恐至极。他紧张到手心发汗,忍不住躲到马槽边解手,刚拴上裤腰带,转身便见温云廷站在他的身后,问他道:“如何?”

宴清抓着裤腰带,看了看四周无人,极为兴奋地对温云廷小声道:“果真如你所说!真有人听命于我!”

温云廷再次从袖中抽出两张如意符,交给宴清道:“这两张也给你。不过有一点你要谨记,符咒只在你所用的界限里有效,你用在大今士兵的身上,你就要归顺大今,你用在闫国士兵身上,也要归顺闫国,倘若有一天你内心不再归顺大今和闫国,符咒便不再奏效。”

言毕,温云廷瞬时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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