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奈何。无可奈何。”
白野时常低语。
境中,他身穿白衣四处屠杀仙门道士,无人敢反抗。每次吃饱喝足后便回到沁心殿修炼魔功,增强修为。这虚空之境中的一切皆为他所造,为他所掌控。他吞下血肉后惊觉这世间所有物,真到极致便有假,假到极致便是真——他的法力竟能在伪造的虚境中得到提升。这使得他更加丧心病狂地屠杀仙门弟子,若遇能力不足他的小仙,照样一并杀了吞入腹中。
屠杀的途中,他结识了一个心怀魔种,名叫白枳的巍茗山弟子。此女原本是一只花中精怪,得崇炎真君鲜血喂养后修成人身,对仙门恨之入骨,且喜食人肉,与白野很是投缘。白枳弃道入魔,称白野为兄长,甘愿誓死追随他,两人结盟后便在人间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又收元绰入伙,成立陬琊门,四处播撒邪念,以人的贪念为食,且抓妖炼丹,大修魔功,败坏道观,昌盛魔教,如日中天。
时日越长,白野修得鹤发童颜,竟也练就了不死之身。他算到温云廷与黎霜即将降生,装扮成浒月大仙的模样,将还是小小金翅鸟的黎霜带到了浒月山。他白日里在深山做神仙,夜晚又做魔鬼在人间兴风作浪,整日放纵自己的野心和恶意,活得逍遥快活,更加唾弃推崇清心寡欲,素如草木的神,日子好不安逸。
闲的无事时他会去到安木山,站在白野的坟前,望着山下的村庄,让日光照射在他脸上,把脸晒得像蛇皮一样一层一层地掉落,似乎只有痛苦才能让他发觉自己还活着。
温云廷降世时,赤狼族处于深秋,正是万物凋零的季节。白野旁观着温云廷的出生与成长,已知他此生难以如愿。他出境望向坐在何归山雪堆里的温云廷,望着这个心已冻封,活像死人的温云廷,心想,倘若白野还在世,他定不会让他上山,不让他做那无论如何顺从天意也熬不出头的穷苦道士。他定教他反,反这弱肉强食的世道,反这自私自利的人心,反这肆意戏弄人生的天道。
又是一次虐杀泄愤后,他掐指算着,见两个孩童相拥着从山崖上滚下来,在雪地中紧紧相依偎在一起。无形中,好似有一双手将两人的命运之绳在两人之间打了个死结。
他漠然看着那个将男童紧紧怀抱在怀里的青衣女童,看着她潸然泪下,一遍又一遍地在昏死过去的男童的耳边重复道:“不怕,我会陪你熬过去。”
白野挥袖腾飞至虚空中,忍不住再次回头看雪地上抱作一团的两个娃娃,不禁嗤笑两人道:“果然**会让傻瓜变得更愚蠢。”
温云廷出现后,黎霜便频频下山,一边假装不认识温云廷,一边忍不住窥视他。白野每每看到这群天真的少女儿郎,如同看到被关在竹筒里让人观赏的促织,觉得无趣,又觉得厌烦。这群整日叽叽喳喳地叫,想要凭叫声惹人注意的促织,在发现笼子的端倪后,决意要与他的同伴斗上一斗。
然而白枳似乎故意要让他们铲除自己。
白野可不愿让他们如此轻易地得手。他出手将白枳救下,漠视着她,问道:“怎么?嫌命太长,刻意去送死?”
白枳却忽然像一个可怜的活人一样,神情恍惚地对他说道:“哥哥,我找到南秋了!”
“找到了又怎样?”
“这一次他是为杀我而来的。”白枳的神情由欣喜变为沮丧。
白野笑道:“我去替你将他杀了?”
闻言,白枳惊慌道:“不可!我活了四五百年,也该死了。”
“人世如梦,这些年你活得太当真了些。”
“哥哥,你信命吗?”
白野回答道:“我想信便信,看我心情。”
“哥哥,我开始信了。”白枳道。
闻声,白野转过身看向白枳,在她犹如沼泽池般寸草不生的眼里竟看到一丝生机。他微微蹙眉——这算什么?迷途知返吗?
“随你。”白野冷声说道。
他扔下这句话,不等白枳做出反应,自顾自地转身甩袖离去。
又到了夜阑人静时,山底下,墨河映月影,流水浸冷心。
白野独坐在树上,望着脚下的流水送去一盏盏各式各样的花灯。花灯芯怀明火,晃晃悠悠而去。他看得烦躁,心里不悦,施法唤出数只□□怪,让他们跳进河里,大张开嘴,将上游飘下来的河灯全吞进肚里。
河面一下冷清下来,他刚得几分幽静,又见一盏天灯从身下飞上来,缓缓向夜空飞去。
他俯下身去看地面,见是一个满脸忧愁的农家女子,衣着寒酸,面色发黄。他甚觉此女碍眼,遂抬手将飞至半空的天灯的火光熄灭。
那女子并未发现他,见天灯灭了,也不意外,只心灰意冷地朝河水里跳下去。
白野挑了挑眉,略感意外。
那女子刚跳下去,衣裳后襟却被草木挂住,导致她半个身子已落入水里,而上身却挂在岸上。女子样子窘迫,欲哭无泪,再也忍不住朝天哭喊道:“老天爷啊!我到底是犯了多大的过错,你要戏弄我到何时呀!”
她刚哭喊完,那带刺的荆条被她挣脱断裂,她如愿落入水中。许是她想死的心过于冷静,她一直浮在水中,并未沉下去。她将头转进水里,想要自己溺死自己,片刻后,她忽然后悔,想要爬到岸上,拼命去抓河岸的草。
她刚抓到草,还未借力,白野就施法将那茅草割断。她想要去抓岩石,岩石却滚入河水中,连带着她一并沉到水里。她从未有过如此强的求生**,拼了命地从水中钻出来,却怎么也游不上岸,眼见那岸近在咫尺,她游得筋疲力竭也未向前多挪一步。
难道上天真要我死?她不禁想。越想越懊恼,越想越不甘心,更加奋力向前游,哪怕累死也甘愿。好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真的尽力想要活下去了。
白野看着那个在水中原地扑腾,上不了岸的女子,颇觉有趣和赏心悦目。他一直看着女子挣扎,约摸半个时辰过去,女子在水中奄奄一息,他觉得无聊,便收回了法术。
他本以为女子会就此沉到水里,没想到她竟用身上仅存的一点力气一点一点爬上了岸,随后像死鱼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白野走至她的身旁,用脚尖踢了踢她的肩膀,俯视着她。
女子累得双眼模糊,看什么都是雾蒙蒙的白,误以为自己已经溺死,到了天界。她躺了半晌,待有了力气睁开眼,见身旁站着一个浑身散发着白色清辉的男子,像是月中仙君般纯洁,立即认定自己已经死了。
“仙君!”女子忽然抱住白野的大腿,哀嚎道:“我不想再入轮回了!求仙君放过!”
白野一脚把她踹开,道:“你再看看你在哪里。”
女子环顾四周,见自己还在方才烧纸祭祀母亲的河岸,并未真的死去,一时又难以接受,再次哀嚎道:“仙君还是带我走吧!我不想留在这人世了!”
白野闻言,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是仙君救了我吗?”女子抹泪道,“定是仙君救的我!”
白野更加笑到不能自已,并未作答。
“我就知道苍天有眼!定不会真的让我一直苦命下去!”女子道。
“是吗?”白野笑道。他见女子一副痴傻模样,觉得既可怜又可笑,得救后反而没她在水中时有趣,遂变做烈鬼的模样,想要将她一口咬死。
女子见白野忽然从神仙模样变成面目可怖的魔鬼,顿时吓得连滚带爬地往后逃。跑了没几步,又忽然回过头来,目光坚定地对白野道:“你吃了我吧。反正我如今无父无母,又被弟弟抛弃,活着和死了没甚区别,若能让你饱餐一回,我也不算白死。”
白野闻言,从烈鬼变回常人模样,问她道:“你可曾读过书?”
女子回答道:“没有。”
白野将一叠捆好的书本扔在她的面前,命令她道:“把它全部学完。”
女子捡起书本,为难道:“可是仙君……我不识字。”
“自己学。”白野冷声道。
女子闻言,再不敢多言。沉吟片刻,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仙君为何将此书赠我?”
白野道:“谁说我是赠你的?往后可是要你拿命赔的。”
女子忽然捧着书大哭起来。
白野听见她哭,不耐烦道:“你是现在就想拿命赔?”
女子哭道:“仙君的大恩我无以为报,不知仙君居住在哪座洞府,往后我一定登门拜访,将命赔给你。”
白野闻言,笑道:“洞府?洞府我没有,孤坟倒是有一座。”
“在何处?”
“安木山。”白野回答她道。
女子诧异道:“听闻那座山不知受何人诅咒,几百年来寸草不生,荒无人烟,无人敢靠近。”
“怎么?怕了?”白野轻蔑地看着她道。
“有何不敢!”女子道:“只要是为了仙君,让我上刀山下火海也愿意!”
“别再叫我仙君。”白野蹙眉道。
“为何不能叫?”女子不解道。
“恶心。”白野冷声道,“还有,我从未救过你。”
言毕,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女子愣在原地,惊叹过后回过神来,朝夜空大喊道:“仙君!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白野隐身坐回树上,见女子没头没脑地朝夜空大喊,忍不住堵上了耳朵。心想,真是个纯粹得少见的蠢物。
他再次遁入虚空里,旁观另一处仍在继续,且越斗越烈的斗争。
白枳如愿以偿地死在崇炎真君手里。白野在她的脸上看到了解脱之色。有一刹那,他竟也替她轻轻叹息。
陬琊山上,温云廷成了元绰的手下败将。白野看着温云廷一遍遍从废墟中爬起来,那股不服输的劲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显得异常可笑。
“真是废物。”他忍不住低语。倘若他像元绰一样懂得顺势而为,认他做师尊,以温云廷的天资,十个元绰累起来也敌不过他一人。至于那个小小剑灵,竟让她钻了个空子,得到崇炎真君的协助后,竟从剑灵晋升到剑仙。
他望着崇炎真君与肃杀剑仙神采奕奕的模样,忍不住噗之以鼻,随后再次将目光锁定在了温云廷的身上,决定让他好好看看,他想保护的人,所珍视的一切,到底是何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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