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见季泛苏没说话，朝一旁自己丈夫看了看，随后谄媚客套起来。

“嗐！瞧我又怠慢了~林校长和季老师都别站着了，快先入座吧。”

“对对对，快坐快坐。我们这的招牌菜你们二位待会可得好好尝尝！”

男人听见她这么说，也跟着昂首摆手，言语间满是自豪。

“好，二位也请坐吧。”

林杏青脸色平静，说完径直走到里侧，拉住僵在原地的季泛苏坐下。

刚落座，对面女人就抬手摩挲指间的宝石戒指，嘴唇微张了张视线看向季泛苏，好像想说些什么。但见她眉头苦皱着似是不悦，一时又不敢贸然开口。

林杏青瞥了一眼，悠悠笑道：“林夫人有什么话尽管开口，我今天既然把季老师带来了，就是来解决问题的。”

说完她又朝身侧季泛苏看去，眼色耐人寻味。

女人闻言连连点着头。

“既然林校长都发话了，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季老师，在这儿我郑重再给您道个歉。”

季泛苏还没从刚才的事回过神来，忽地听见这番言论，又抬眼疑惑盯着对面女人。

“林夫人刚才已经道过歉了，关于小龙的事，作为班主任没第一时间发现确实我也有责任，您不用这么客气。”

女人讪讪笑了笑，神情有些尴尬道：“其实季老师，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

看女人这副表情，季泛苏沉下眼，脑中隐隐有了些猜想。

“另一件事？”她故意问道。

“咳对，是关于——那封举报信的事...”

女人说得谨慎又小声，偷偷打量着她面上的反应。

季泛苏指尖微微颤动几下，眉心挑起：“林夫人的意思是...？”

“其实，那封关于您的举报信——是我写的。”

猜想被当事人验证，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扑通砸入水中，溅起巨大水花。

即使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但听完后季泛苏眼底还是瞬间爬上怒意。她右手扶着桌沿，想继续质问清楚，却被身旁林杏青抬手轻扣住手腕。

“泛苏，先别急。”

一旁男人见状也立刻站起来抢先打着圆场。

“对对对季老师，您先别生气，这事都是误会、误会。我老婆当时也是一时气急，这才胡编乱造了那封信，您先消消气~”

“是呀季老师，我真是一时糊涂，您放心，这事我一定处理好！”

“胡编乱造？”

季泛苏面色冷峻，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们，语气也没了刚才的客气。

自己的职业生涯，因为眼前这人嘴里轻描淡写的一句‘气急’，差点被断送得干干净净。

她咬紧牙关，强忍住心头的怒意。

见她脸色黑青，两人也立时语塞，面露窘意朝一旁林杏青看去。

“林校长，您看这...”

“二位还是先坐吧。”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了，我有些事也想问问林总和夫人。”

林杏青松开握住季泛苏腕间的手，轻扣在桌上，依旧神色自若。

“不知道林校您想问什么？”

“关于这封信，我想知道除了我，林夫人还给其他人看过吗？”

闻言夫妻二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视线交错之时似有些躲闪，但几乎转瞬间又恢复了正常。

季泛苏也皱眉瞥过去。

她不知道林杏青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看着眼前面带笑意的女人，她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绝对没有！林校放心，我当时是特意趁着没人的时间才把信塞进您办公室里的。”女人信誓旦旦地作着保证。

林杏青听完眸间微闪，指尖下意识在桌面上轻点了几下，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正当几人疑惑时，几个端着餐盘的服务生依次走了进来，将精致的菜点摆满了木制长桌，待他们走后，又来了位穿黑西服的酒侍，站在桌侧替他们斟酒。

“嗐！林校长、季老师。这些不开心的事咱们今晚索性就不提了！来！我林某自罚三杯，就当作给你们二位赔罪了！”

男人说完没等回应，便接连端起一旁的酒杯，仰头痛快地饮下。

冲人的酒精顿时将男人辣得龇牙咧嘴，季泛苏见他这副模样却更加心生厌恶，不想在这里再呆上一分一秒。

“我去趟洗手间，先失陪了。”

“欸季老师——”

季泛苏忍不下心中的恼意，她倏的站起身，背着包面无表情地提步朝亭外走去，丝毫没顾及身后的惊呼声。

林杏青见状也眉心微皱，盯着季泛苏的背影。

“欸林校长，季老师这？”

对面男人传来询问声，她收回视线，莞尔笑道：“抱歉林总，她性子一直这样。我先去看看她，要不今天咱们就先到这？”

客气的逐客令。

男人听见这话后脸上笑意顿了几秒，狭长的眼里透着狡黠，随后又马上轻笑几声。

“行行行~我明白季老师正在气头上，还麻烦待会林校长帮我好言劝劝她。不过是一封信罢了，有林校长在，自然也翻不起什么波浪~”

像在说一件无关要紧的小事。

男人语气轻巧，言语间阿谀之意也淋漓尽致。

林杏青听着这话有些反感，但依旧保持着风度微微颔首。

“今天感谢林总夫妇款待，那我就先告辞了。”

“好好好~林校长太客气了。”

林杏青余光瞥了眼刚才季泛苏离开的方向，发现早已不见任何人影。正欲拿包转身时，见对面男人却一脸犹豫地还站在原地。

“林总还有事？”她停下手里动作看过去。

男人见她发话，讪讪摸了摸自己发福挺起的油肚，上前两步小声问道：“林校，关于我家小龙去附外小的事，您看——？”

林杏青顿时明白了他的话意，她背起包勾了勾唇。

“林总放心。”

因这简单四个字，对面男女刚还绷紧的脸瞬间舒展开来。

“好好！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我也就不打扰林校长了~”

林杏青看着二人转身兴高采烈地出了亭子，她脸上的笑意也戛然消失。

季泛苏此时正站在那座气派的建筑前，视线盯着不远处。

刚才下车时，天色太过昏暗，她丝毫没注意到楼左侧原来还挂着个招牌。

那块朱色木匾上用鎏金书写着三个大字——聚友楼。

熟悉的字眼勾起了她的思绪，她细细回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那天在办公室里女人说的自家饭店便是这里。

出来后她原本想直接回家，但今天林杏青的行为实在太过异常，包括那封举报信，季泛苏心里压了太多疑问，所有的一切她都要弄个明白。

她静静站在一侧，饭桌上的事还在脑子里盘旋，那双原本清浅的眼眸也在夜色中愈发黑沉。

林杏青出来时，便看见季泛苏冷着脸双眼失神盯向地面，她没来由地捏紧了手心，深吸了口气后缓缓走下阶梯。

“泛苏。”

熟悉的声音传来，季泛苏抬眸看去，眉心微颤。

来人依旧是那副温柔端庄的样子，但她却觉得陌生至极，她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了解眼前这个自己叫了七年老师的人。

没有像往常那样叫她一声老师，季泛苏只是上前了几步，冷眼立着。

“刚才的事，不打算解释下吗？”

话里明显透着寒意。

林杏青愣怔一瞬，像是故意逃避般，她绕过季泛苏快步朝前走去，解锁了停在不远处的白色轿车。

“泛苏，我们上车说吧。”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引擎被启动，密闭的空间里沉默无声。

一声细微的叹息声后，林杏青才主动开了口。

“泛苏，你听我说，这是最好的处理方法，如果林雄两夫妻不去学校出面澄清，你的工作可能会保不住你明白吗？海城附小有多难进你不是不知道，就算是我——”

“所以，作为校长，你和举报人私下联系，让举报人和被举报人在同一张桌子上把酒言欢？这就是你的解决方法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季泛苏紧蹙着眉，打断了林杏青没说完的话，眼里震惊又诧异。她没想到对方会为了自己背地里进行这些违规操作。

混乱的脑子里忽然又闪过些什么，她继续试探追问。

“青姐，学校这些日子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人来找我做流程审查，也是因为你的原因吧？”

停职将近两周时间，季泛苏期间只接到过一次自称学校教务监督委员的电话，那人也不过是简单问了自己几句关于一个月多月前和宋弋影上热搜的事情，没有提及其他事项。

当时她并没有多想，但现在她很难不把这事和林杏青联系起来。

一旁林杏青如愿听到了那个久违的称呼，却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她呆滞盯着眼前的方向盘，像泄了气被人丢在一边的气球，全然没了刚在饭桌上谈笑风生的自信姿态。

沉默代替了回答。

季泛苏默眼坐在副驾，不敢再去猜林杏青这些天因为自己还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也不敢去想她做出这些事的背后原因。

这么多年，有些事季泛苏不是不懂，但只要林杏青不说，她便不会多问。

“我只是想保住你而已。”

“我没有做过的事，需要你保护什么？！还是说你根本也不信我，怕学校真查出来什么?”

耳侧绵软低落的声音再次响起，季泛苏带着怒意的话也脱口而出。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和林杏青厉声说话，各种复杂的情绪一股脑儿地窝在心间。

愤怒、失望、诧异和一丝不可言说的心酸自责。

按道理来说，她应该谢谢林杏青为她做的一切，谢谢她这些日子一直在背后为自己四处奔忙扫除危机。但季泛苏接受不了，一个自己尊重敬仰了七年的老师，因为自己走上了一条错误的路。

不管那人是出于什么目的。

车内又陷入了安静，紧张严肃气氛让人喘不过气来。

季泛苏伸手想拉开车门下车时，包里却传来手机震动铃声，她拿出手机静静看着上面的陌生号码并没有接通。

林杏青也被她这动静引着微微侧过头，盯向那个老旧的黑灰色物件。

这个手机，不是刚才她在饭桌上见季泛苏拿着的那个。

她蹙了蹙眉，疑惑地打量着愣神的季泛苏。

电话那头的人十分执着，铃声依旧一遍一遍在响着。

“泛苏，电话。”

林杏青出言提醒，却少见地看季泛苏眼底闪过些慌乱。

电话终于被接通，没等开口，那边便传来女人柔媚的声线。

“喂，泛苏，我是宋弋影。”

虽然没开免提，但密闭的空间里，任何声音都变得清晰起来。

季泛苏听到了，一旁的林杏青也听到了。

面对电话那头熟络的称呼，车内的两人瞳孔不约而同地睁大了些。

只是一人眼里是震惊，一人眼里却带着几分不甘与阴霾。

在季泛苏没看见的地方，一双手紧紧捏成了拳，掌侧细薄皮肉因用力被箍得泛着点点白红。

“你怎么会有——”

“噢，我问了我姐，不好意思啊，挺晚了，也不知道你睡没睡，我想了会儿还是觉得给你打个电话比较好。”

对面声音支吾软顺，好像生怕她责怪，没等她说完便抢先解释起来。

听者无意，说者却有心。没人知道宋弋影决定打电话之前，已经在床上翻来覆去思虑了三个多小时。

季泛苏听完垂下眼睛，不知如何作答。

上次宋新谨便是打的这个号码，明明当时自己已经暗自提醒过了，没想到那人还是把号码给了宋弋影。

这行为看上去像是故意的。

她喉间轻咽，抿起刚才因生气而有些脱水的嘴唇，粗糙的触感让季泛苏有些不舒服。

“宋小姐找我有事吗？”

一如既往地客气，但听得出话里带着气性。

那头宋弋影迟疑了会，语气小心：“你在学校的事我听说了，你还好吗？”

没想到是因为这事。

想起宋弋影明明远在瑞城拍戏，却能知道自己在学校发生的事，季泛苏闻言抬头，肩膀跟着微抖了一下，心也像悬空漂浮在半空中。

“没事，我很好。”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调查结果还要多久出来？知道是谁举报的吗？你放心，我肯定是无条件相信你的，毕竟你连我的饼都不肯收，又怎么会受贿呢。”

一连串的问题被抛出，季泛苏听着对面关切的语气里好像还带着几丝哀怨，想到那盒饼，脸上又不自觉涌上热意。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她瞥了眼身侧，见林杏青一直望着窗外，面上的紧张才舒缓了些。

“还在调查中。谢谢宋小姐关心，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欸，先别挂！”

宋弋影语气急切。

这是她第一次给季泛苏打电话，才不过说了几句，对面就急着挂断。她生出些挫败感，下意识出口阻拦，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话题。

季泛苏见那头不让自己挂，也不出声 ，也自觉陷入沉默。

两人就这样举着电话一声不吭。

一旁林杏青视线依旧看着窗外，眉间沟壑却越发深刻。握紧拳心的手倏的打开，指尖在车门扶手上有节奏地轻敲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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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