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油彩被青年从画布上夺走，洁白的脸颊上出现深黑的印花、乳白的皮毛，以及……暗红色的，凝固了的血痂。

充满神性的昳丽容貌被恐怖亵渎，仿佛曾经高高在上，对万事不闻不问的天神，被迫戴上沉重的枷锁。

为了挣脱，他只能用脸颊去摩擦地面。

狼狈么？这可说不上，我想，更多的是荒诞。

“咚咚。”

青年不自觉地咬紧下唇，口中的铁锈味不断漫延。

【精神85 0】

“咚咚。”

他双手绷紧，被胶水黏住一般牢牢贴在油画上，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精神80 0】

此时，直播间内声音尖锐，质疑、担心，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主播这是……不理解，但尊重……】

【想死想疯了，在这里狂踩坑掉san值，亏我刚还觉得这新人有潜力。】

【捏了一把汗，这主播是什么大佬开小号吗，这么作。】

【主播跪下来求我，我心情好，给你点打赏买道具。】

【嘿嘿嘿，战损版的宝宝，好好看！】

栀离感觉到画在震颤，似乎有无数利齿在撕咬他的皮肤。刺痛、灼热、沉重……

属于人类的躯体遍体鳞伤。

一旁的少女目光晦暗，打量似的从上到下观察眼前的青年。

“先生……”

她嘴唇开合，小声嗫嚅。

“嗯……”

青年在回应，只是嗓音低沉，似乎正在痛苦中挣扎。

“叮——恭喜主播获得隐藏奖励，白狼的恩赐！”

【精神值：85 0】

出奇的安静，只剩下心脏砰砰狂跳的声音。

栀离的脑海中，突如其来的奖励播报扰得人心神跟着一震！

无疑，谁也没见过副本小Boss这样努力地帮助一个玩家……

直播间弹幕几乎停滞，只有寥寥几个广告还在孤独地发表自己的观点。

【‘神女殿’，‘神女殿’，帮助您健康存活的‘神女殿’，静候您的加入！】

观众们愣神的看着眼前的系统提示，就像宕机后被修复好的计算机，磕磕巴巴地发出一句惊叹：

【卧槽，这主播开挂了吧！】

【卧槽，这主播开挂了吧！】

……

越来越多的观众在弹幕上刷屏，直播间的观看人数更是一度来到惊人的三位数，打赏声此起彼伏，不曾间断！

直播间的观众们也都是玩家，至少都活过第一个副本那种。其中参加了十场游戏以上并安全存活的老玩家更是大有人在，他们在游戏中见过的奇怪事多得两只手数不过来，但无一例外全是在针对玩家。

让玩家失去生命！让玩家垂死挣扎！这才是真正的【最终幻想端】……

所有人都没见过还会有副本小Boss为玩家掉的san值做补偿！这款难道不应该是危机重重、san值狂掉！最终被异化成副本NPC的吗？

这怎么和他们碰见过得小Boss不一样？？

开挂了！一定是开挂了！

这怎么和他们认识的游戏不一样呢？想尽办法让一个不断作死的新人活下去，除了幸运过头，他们想不到别的理由。

可事实证明，眼前这位青年并不幸运。

参加恐怖游戏，无论是作为观众，为上一个副本中的的生死之战感到后怕；

还是作为玩家为眼下生存处境不断担忧，无一不是拥有过强的信仰或是痛苦。

怎么可能会是幸运过头呢？

真正幸运的人不会来到这里，他们会普通的、幸福的过完一生……

直播间观众缓了好久。渐渐的，弹幕开始恢复。

【这剧情发展不对！作为曾经看过这个副本的观众说句话！副本前期危险，后期更不用说，规则杀，懂的都懂。但我记得这个时候不应该探索走廊，被怪物袭击加困在循环里，最终戴上人皮面具，受侵蚀后迟到派对，差点就死了吗？？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不对劲，这新人是怎么知道人皮面具作用和这副画的作用的??真就全靠莽?】

(该评论涉及副本内容，已被屏蔽）

此时，一条弹幕缓缓划过直播间，如一道惊雷一般把观众劈的外焦里嫩。

【我栀离小可爱难道不是坚强漂亮的笨蛋美人吗？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这信仰契合度……不简单啊。】

【期待主播通关，好奇副本背后的故事……】

【发现漂亮的献祭流主播了，喜欢血腥的快来！】

库库拉叹了口气，她轻轻抚摸眼前的这幅白狼画作，随着指尖停顿，白狼脖颈上一处明显的凹陷渐渐浮现。

是刀痕———嫉妒的，不甘的刀痕，夹杂着愤怒，直直冲向画中的白狼。

栀离困难地抬起眼皮，琥珀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受伤的白狼。

他的指尖正在被吸吮，强大的吸引力几乎将他整个人吸进画里。

白狼的伤口越来越大，腥臭的血液从脖颈处流出。

威武的头颅因仅剩的皮肤和血管而悬挂，丑陋的暗红将原本美丽的白色皮毛夺走。

那双眼睛，白狼的眼睛，眼珠子咕噜噜的旋转，伴随着腐烂般令人恶心的霉味，眼珠爆开，黑色液体掺杂些白花花的东西就这么直直掉在积满灰尘的地毯上。

画中，白狼的头颅摇摇欲坠，像是用胶水把西瓜黏在脖子上，现在脖子鲜血四溢，不堪重负。

栀离清楚地明白，他现在应该做什么，如果说一开始是他神经质，看中了这幅古怪的画，那么现在，就是对画作的探究、破坏！

这位小丑的脸上星星点点分布着滑稽的油彩，他胡乱抹了一把脸，将手掌上残留的血污一股脑画在脸上。

青年取下别得好看的发卡，随着“唰”的一声，覆盖着厚重油彩的画布上竟出现一条深深的伤口。

白狼脖颈上的“西瓜”终于掉下来了！悄无声息!仅仅就是被青年随身携带得劣质发卡切了一刀……

【精神值：90 0】

顿时！强大的吸引力从栀离指尖传来，站在走廊的躯体在一瞬间消失不见，青年的意识在一瞬间模糊……

“先生，下次再见。”

【精神值：95 0】

……

直播间内像是电视故障般定格在青年俊美的面容上，伴随着不时的卡顿和雪花，观众们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纷纷扣出一个问号。

【主播这是……没啦？还是怎么回事？】

【别的主播直播间很流畅，就这一个卡死，怎么上报系统，不要耽误我看新副本。。。】

【主播死掉直播间不是直接黑屏吗，这咋，卡死了？以前没发生过啊……】

一阵天旋地转后，青年稳稳落在一处开阔的大厅。

随着直播间画面恢复，弹幕顿时吵翻了天。

【送完精神值又送到任务点，那幅画也是厉害，主播自己知道这是怎么来的。】

【楼上纯恶意，自己没实力在这找什么存在感。】

【该说不说，主播确实厉害，换成我，面具是不敢戴的，NPC忽悠着的坑是必须踩的。】

【臣附议！上个主播在走廊就丢了半条命。】

“额，这位先生，您是……”

一个怯懦的男声在身后响起，一具肥硕而矮小的身体出现在栀离眼前。

是一位戴着老鼠面具，穿着西装的男人。

青年抬起头，桃花眼中的兴奋还未褪去，灯光正巧打在他的脸上，那样明明癫狂，却在人前装作镇定的漂亮样子，看得男人一愣。

“你是……栀离先生？”

男人目光定定，与憨厚的语调不同，他灰蒙蒙的小眼珠中泛着贪婪的精光，一股充满恶意的视线，就这样毫不掩饰的落在青年身上，令人毛骨悚然。

哦，不，说错了。

是令其他人毛骨悚然。

栀离可不一样，作为一位有职业素养的漂亮小店员兼“小丑”，当一个接一个的乐子出现，他才不会嫌弃、他不会害怕。

老鼠面具上的嘴一闭一合，不太美妙的声音直直闯进栀离耳中。

“栀离先生，你可是我们三楼的贵客啊，是这样的，我呢，有求于你，但作为报酬，我可以带你了解一下‘三楼’，【休闲娱乐室】，山羊先生特意给我们说过，一定要好好对待你……”

有些怯懦，有些谄媚，声音就像喉咙卡了口老痰。

青年低头，沉默不语。

他感觉……有点想吐……

老鼠见栀离没有反应，还以为他不同意，肉眼可见的急了。

“先生，我知道很多信息，我是这有名的‘信息供应商’。”

“先生，先生？”

他就像是一个商品一样，卖力地推销着自己。

“同……意……”

青年虚弱的回答，话罢，便再也忍不住般立马干呕起来。

薄薄的衣料下，青年的脊背随着呕吐的声音微颤，紧握成拳的十指发力，线条分明的小臂上青筋暴起。

直播间一片哗然。

【主播这是有多恶心啊……】

【主播你在走廊都不怕！怎么对着NPC就开始泛恶心了！！快！拿出气势！！】

【主播刚刚的眼神，感觉又要开始发疯了，怎么！怎么帅不过三秒啊！】

眼前此人！绝非善类！

眼前此人！

绝非善类！

栀离强忍下快要吐出来的冲动，观众隔着人皮面具，依旧能清晰地看出青年在此刻有多无助，多脆弱。

看在情报的份上，先不计较这些……

对，忍下来……

对于人不生地不熟的玩家来说，从NPC口中获取情报对通关十分有帮助，有这样一个“百事通”类型的NPC作为向导，也正是栀离需要的……尽管对方看起来不像好东西……

不过暂时不用管！毕竟过河拆桥这种事，栀离很想试试。

他栀离可不是那种以和为贵的人，相反，他很喜欢混乱，毕竟乐子，可不是大家和和气气就会出现的。

但是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可是大家的好朋友，好同事呀！

“先生！你同意了！太好了！”

老鼠此刻的激动溢于言表，那双灰蒙蒙的眼睛里充满喜色，一双肥腻的大手紧紧揽住栀离肩膀，他碰过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又一个肉眼可见的油手印、夹杂着刺鼻味道的油手印，就像把手放进泔水桶里泡了一百八十天后直接往人身上放。

哇……

栀离眼里的杀意一闪而过，他低着头，像是一座随时都可能爆发的火山。

所有人都看出来栀离的不爽，只有老鼠……他一边带栀离向前，一边绘声绘色地描述。

“先生，山羊先生正在房间里举办派对，待会我带你进去……你先别急。”

说着，他将油腻腻的手在栀离背上擦了擦，放在鼻子处仔细嗅闻后，伸出一根戴着金戒指的手指指向面前的木门。

栀离：“……”

直播间观众:“……”

“………………”

别的怪是物理攻击，而你，我的朋友，你才是真正的精神攻击！

不生气……

不生气……

栀离微笑。

他看向老鼠指的地方，是一处木门。

偌大的三楼就只有这一扇门，目前，也只有这一个房间。

门上雕刻着一位极其美丽的少女——半闭着双眼，悲悯地看向世人，双手被麻绳束缚住，经过剧烈挣扎后麻绳有轻微松动，但根本不足以挣脱。如果有颜色，或许少女会是一头长而茂密的金发，洁白的裙摆；如果没有束缚，或许少女会露出发自内心的欢笑。

门是半掩着的，缝隙中撒露出来的灯光绚丽而迷离，有紫色、蓝色、红色……各种各样怪异的颜色组合在一起，门内还断断续续传出哭泣、求饶以及尖叫，就像……就像恐怖KTV……

总之，看着不像什么正经场所就对了。

栀离喉结滚动，作为遵纪守法好公民，他真想把这儿举报了！可惜现在是在恐怖游戏里……

“啊啊啊啊啊啊！”

忽然，惨叫传出，一具残破不堪的身体被丢了出来，血液还在不断向外流淌，看样子是刚死不久，甚至可以说，眼前这位宾客，上一秒才死……

它没有头，它的声音尖锐同婴儿，它的肉传出阵阵鲜香，它一定很嫩滑……

【休闲娱乐室】内，宾客们的目光像是提前商量好一般，齐刷刷看向门外，“他们”鼻孔放大，口水沿着嘴角慢慢向下低落，腐烂的味道在一瞬间充斥整个三楼。

栀离只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是回到走廊了吗？

一股……呕……恶臭……

宾客们贪婪的目光注视着门外它的身体。

但在门外的人看来，这分明是在注视着栀离……

它，难道不是栀离吗？被丢出来的，难道不是栀离吗？

“他们”想吃掉栀离……

“他们”想吃掉栀离！

【精神值：85 0】

直播间里观看人数居高不下，弹幕此刻也被吓得不轻。

【这什么……呕……隔着屏幕都闻到味儿了。】

【第一次这么希望主播通关，不要把这个副本放出来祸害我们。】

【花瓶、垃圾，这都害怕，啧，能活着走出来算我输。】

【楼上哪来的黑子！】

【好可怕啊……感觉这个副本难度……哎，不说了。】

食物，腐烂，恶臭……

青年抬起头的一瞬间，清晰地看见门里一排一排的宾客整齐地注视着栀离，“他们”坐在椅子上没动，各色面具在一瞬间被黑色模糊，只留下它凄厉的惨叫。

“呕……”

青年眼尾泛红，面具下一张脸惨白，长发垂在肩膀一侧，比鬼还像鬼。

“先生……”

男人谄媚的叫喊响起。

老鼠冲栀离眨了眨那双小眼睛，在青年的注视下，缓缓把舌头伸出来舔了嘴皮一周，绞下几根胡子，顺着腥臭的口水一同咽回胃里。

“山羊先生，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