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袋中红枣骨碌碌地洒落一地,露出底下金灿灿的一角,灼得应泊两眼发晕。他不敢再上前,踉跄着退了几步,脑中不自觉回想着方才出手托举时的感受:一个袋子约有五斤重,而马维山随身带了三个袋子,差不多是十五斤。
十五斤的金条,按现在的金价计算,那就是……三百多万,符合受/贿罪里“数额特别巨大”的情形,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无期徒刑。
除非使国家和人民利益遭受特别重大损失,这类职务犯罪一般不会处以死刑。不过,国家司法工作人员受/贿的,还要从重处罚。
这是应泊从业以来第一次感到毛骨悚然,罪罚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悬在他颈项之上,他险些从执剑人变成剑下鬼。
“有人要栽赃我。”这是应泊的第一反应。是啊,是啊……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是他指使马维山向上申诉的,这可是个烫手山芋,不仅不在应泊职权范围内,还很有可能因为一个案子得罪司法系统的其他人,惹上一身腥。试问以一个正常人的思维,出力不讨好的事谁会去做呢?
你一定有利可图。
利用职务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财物,非常完美的罪状。
你说你不知道里面有金条?算了吧,这种借口都被用烂了,你在三部时见过太多这样的嫌疑人,每个人都会辩称自己不知道鱼肚子里有银行卡、烟盒里有翡翠玉石、蛋糕里有房屋钥匙,但每个人最后都会在纪检监委的留置室里趋于崩溃,你会是那个例外吗?
既然是有意栽赃,周遭一定有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你,就等你微笑收下这一份包裹着炸弹的大礼。应泊脑中一片空白,抬眼迷惘地环顾四周,人声鼎沸中,仿佛每一个路过的行人、每一辆停驻的轿车都在暗中幽幽地凝望着他。
这绝不是马维山一个人能做出来的。
“怎么……怎么就掉了呢……”马维山颤颤巍巍地蹲下来,将洒落的枣干都一捧一捧拢在掌中,企图掩盖袋中那一抹刺眼的金色。可那一地狼藉就像是一滩暗红色的血迹一样骇人,马维山双肩耸动着,最终向后一倒,无力地瘫坐在地。
“完了……都完了……”他先是啜泣,而后像个孩子一般哭嚎,用衣袖擦拭去满面浊泪,“我没有办法……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惊恐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熔岩喷发一般涌上心头的怒火。应泊半蹲在马维山身前,强压着怒意低声问:
“是谁让你来的?嗯?”
马维山双脚蹬地,挣扎着向后挪动:“没、没有人……是我自己要来的。”
“告诉我,你出狱之后都见了什么人?”应泊极力让自己看上去不动声色,望海检察的门卫就在距离他们不到五十米的地方,一旦被发现,他、马维山,以及被卷入这起案子的所有人,甚至包括路从辜,全都可能吃不了兜着走。
马维山仍旧只是哭哭啼啼的,对他的问话置若罔闻。应泊刚把拴在裤腰带上的脑袋卸下来安回脖子上,没什么耐心陪他耗下去,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语气也变得生硬:
“别哭了!你难道还想再被送进去一次吗?”
他的训斥让马维山稍稍冷静了些,上下两瓣皲裂的嘴唇嗫嚅着,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应泊假装帮他收拾着地上的残局,凑近他耳边问:
“如果不方便说,那你告诉我,他们有没有威胁到你和你家人的生命安全?”
闻言,马维山先是如遭雷击一般全身一震,而后颤抖着点点头,又慌忙摇摇头。
应泊心下了然。他的目光在拥堵的车流中搜寻,随即有了决断:
“公交车不安全,我会安排法警送你回去。回家之后一定万事小心,我保证你和你家人的安全,出现任何情况都要及时告知我,明白吗?”
他又向下瞥了一眼那被风吹得嘲哳作响的塑料袋,不由得心生恶寒:“拿起来,扔掉,扔得越远越好,别让任何人看见。”
大概是因为终于有了主心骨,马维山的情绪渐渐安定,啜泣声也平息下来。应泊站直身子,深呼吸几次让心绪彻底平复,才敢给熟识的法警打电话:
“吴哥,在院里吗?帮我送一个当事人。对,开公车,上午院里应该没人用车。”
挂断电话,应泊转向马维山:“稍等一分钟,马上就来了,车号59382。我不方便在这里久留,先走了。”
才走出几步,应泊又不放心地折返回来,叮嘱道:“记住,在车上什么都别说。”
不知马维山有没有听进脑子里去,他仰头望着应泊,僵硬地点了点头。待应泊匆匆离开后,他一手支地,艰难地撑起身子,满是皱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距离马维山不远处,一辆黑色越野车从开始便一直停在那里。眼见应泊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越野车挑衅一样地冲马维山按了下喇叭,惊得他应声打了个寒战。
一直到坐进办公室里,应泊的脑子都是麻木的,如果说先前与路从辜一同遭遇的暗杀算是肆无忌惮的明枪,今日的开场好戏就是一记险恶阴毒的暗箭。
他不是没遇到过送礼的情况,但大多仅限于一条烟、一盒茶叶,且只是出于“花钱办事”的目的,而非要让他身陷囹圄,正色谢绝后都会知难而退。
三百万的行/贿款,对他来说还是过于震撼了——他甚至不敢写进每个月的“三个规定”重大事项里,怕一石激起千层浪,闹得全院上下人尽皆知。
在外面耽搁了太久,他也没心思去食堂再兜一圈,侯万征提早帮他带了鸡蛋和包子,用餐盘装好摆在办公桌上,应泊咬了一口,实在食不下咽,又丢在了一边。
手机恰在此时亮起,他烦躁地瞟了一眼,却在看清发信人的那一刻瞪大了眼睛,瞳孔重新焕发光亮。
消息是路从辜发过来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三个字:“出警了。”
应泊扯了张纸擦掉手上的油渍,慎之又慎地整理着措辞,斟酌了五分钟才点击发送:
“好,注意安全。”
放下手机,他忽然觉得还不够,又飞快地添了一句:
“今天不开庭,嘿嘿。”
收到应泊的回信时,路从辜刚刚坐上警车。第一条回信的用词都在意料之中,礼貌且生疏,他反倒有一种莫名的失落;第二条回信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扬了扬嘴角,勉强抚平了从昨晚就不停抽痛的心口。
应泊试探的方式相当拙劣,可他偏偏就吃这一套。
痕检带着装备跟在他们后面。此行的目的地是一家汽修厂,负责排查的民警获悉,那辆隶属于钱文焘的嫌疑SUV于一月九号被送到了这家汽修厂,此后车主一直没有来取车。
“一月九号?钱文焘就是那天失踪的吧?”方彗反应相当敏锐。
肖恩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只觉得脑袋更大了:“怎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路从辜接上话题:“你怎么看?”
“我?”肖恩伸手指了指自己,“我说不好,线索还是太少了。”
“没关系,推理而已,说来听听。”
“好吧,那我就随便说说。按照现有的线索,我只能认定是去年12月29号晚,替钱文焘催债的孔大庆开着嫌疑车辆找到了蒋威,威逼其‘不还钱就剁手’。蒋威常年游手好闲,当然还不上钱,于是又找到同乡郭子军借来两万块钱,交给孔大庆。但孔大庆见钱眼开,打算将这两万独吞,便将蒋威杀害,而后跑到加油站买来汽油,一把火烧掉了尸体。”
方彗毫不留情地泼了一盆冷水:“一般情况下,首先提出的推测都是错的。”
“嘿——你会不会说话啊?”肖恩气不打一处来,“我不也说了是随便说说,当然要保守推理。”
前排的路从辜没有发表意见,也没有参与到两人针锋相对的论战中,仿佛跟他们所处的是两个世界。为了将风险限制在可控范围内,很多信息路从辜并没有透露给支队里的其他人,只掌握在自己手里。
有些事情,即便应泊咬死了不说,他也能猜到大概。
警车摇摇晃晃,趟过坑洼不平的老街,停在这座不起眼的汽修厂前。铁质卷帘门半掩着,门面锈迹斑斑,轻轻一推,吱嘎声刺得三人一同皱起眉头。
“有人吗?老板在吗?”肖恩上前拍打着卷帘门。
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后,一个跛脚的中年男人拉开了卷帘门,将三人迎了进去。一股混合着机油与汽油的呛鼻气味占据了鼻腔,路从辜不由得放缓了呼吸的频率。光线从卷帘门底斜斜地照进来,映照出满地油污和散落的工具,四周是各式各样的老旧汽车残骸,大多半拆半装,零件散落一地,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望海公安刑侦支队,先前已经联系过您了。”路从辜亮明工作证件,“您提到的那辆车在哪儿?”
“就在那儿,听说警察要来看,我就没动过它。”老板指向不远处,那辆尾号866的SUV果然停在那里。路从辜简单扫了一眼,并没有发现车辆有什么问题,便问:
“送来的时候说是哪里出了问题?”
老板似乎记得很清楚:“说是要换机油和机滤,送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我跟那个人说几分钟就能换完,他偏要把车留在我这里,等有时间再来取。这不,一直都没来。”
路从辜思忖片刻,又问:“还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吗?”
“这我倒是记不清了,每天见的人太多,很难对上号。”
零星的对话已经给了路从辜思路。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回身拍拍肖恩的肩膀:
“钱文焘……凶多吉少了。”
今天写到一半被揪去给侄子辅导功课,只好踩点更了(怎么会有小孩的脚那么臭啊啊啊啊)。
上周的榜是业界精英字推,这周的是业界精英封推,安营扎寨了属于是。看过我上本文的朋友应该记得应泊老师是跟邪神正面对线都不怵的狠人,但是他怕坐牢。
不想推剧情只想看小情侣谈恋爱的作者是屑(对手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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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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