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呢?”肖恩怔了一下,挑了挑眉,“我对对答案。”
“还记得应泊说过的,平舒区西城比东城更繁华吗?”路从辜调出手机地图,“这里是东城的边缘,附近就是城中村,距离钱文焘的公司大约八公里。代入一下任何一个他身边的人,包括钱文焘本人——”
他停了一刻,随意地一指桌面地上锈蚀的零件,以及空气里飘扬的大片尘埃,才继续说:“你会把价值百八十万的车送到这里来换机油和机滤吗?”
思索了一会儿,他又提出新的问题:“假设三十号凌晨开车去加油站买油的是孔大庆本人,而此后这辆车一直在他的控制之下,他有没有必要在失联十天后再偷偷把车送来呢?”
方彗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结合钱文焘的失踪时间,这几天里,车很有可能一直在他社交圈子之外的人手上。”
路从辜微微颔首,而后转向老板,问道:“老板,如果我没猜错,机油和机滤也没有更换的必要吧?”
“对,整辆车都是好的,但是那个人非要换,我也没办法——可以现场拆给你们看看。”老板说着就要动手。肖恩忙叫住他,用眼神示意他站远些:“诶,别别别,待会儿痕检来了我们可不好交代。”
确认了自己的猜想,路从辜又找到了新的细节:“所以……为什么是换机油和机滤,而不是修理其他地方?”
“因为最便宜。”他自己给出了答案,目光在肖恩和方彗之间逡巡,“急着把车转手,汽修厂当然是个能掩人耳目的地方,花点小钱就能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
轮胎摩擦路面的轻微声响逐渐由远及近,最终停在门外。痕检民警拎着箱子从卷帘门下钻进来,把几人屏退至身后:
“来了来了,都别靠近啊,谁过来就削谁。”
“那年十八,勘查现场,站着如喽啰。”肖恩唱了起来,又凑到方彗身边小声议论说:
“我上次过去凑热闹了。”
“然后呢?”
“然后被温队踹了两脚,屁股疼了三天。”
即便是路从辜,也轻易不敢在痕检围好现场后靠近,不过温鸿白倒不会对他拳脚相向。民警们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避免任何可能的二次污染。一人负责拍照记录,另一人则手持紫外线灯,在车内缓缓移动,搜寻那些肉眼难以察觉的血迹和指纹。
另一部分民警对车辆外部展开勘查,仔细检查车身的划痕、撞击痕迹,甚至是微小的纤维或异物。两个痕检员过于投入,脑袋“咚”地一声撞在了一起,痛得龇牙咧嘴,指着对方互骂:
“长没长眼啊你!”
不过半晌,温鸿白探入车内的身形忽而一震,而后转过头,向着路从辜招招手:
“路队。”
听到温鸿白呼唤自己,路从辜忙三两步上前,戴上手套,学着她的样子,俯身钻进车内,只见一大团沾着血迹衣物被塞进车副驾驶的座位底下。温鸿白将衣物抖开,发现是一件棉制上衣和一条涤纶裤子。
上衣洗得发白,覆盖着一大片斑驳的氧化血迹,裤子做工也相当劣质,还满是磨损的痕迹,有些地方布料甚至开始变薄,隐约可见内部被钩出的丝线,看得出穿了相当长的时间。
尤其引起两人注目的是两条裤管的下半截,磨损得最为严重,自末端至膝盖处布满了细密而杂乱的毛球,竟像是两块粗粝的磨砂纸。
“这个裤腿……”他喃喃道,抬眼对上温鸿白同样意味深长的目光,心中有了决断,提高音量吩咐在场所有人:
“带回去检验。其余人留下继续勘查,方彗,你跟我回去。”
*
应泊在政治部临时安排的会议室里坐了一下午,看合唱队从全员几百人里特意挑选出的年轻干警们嬉笑着完成妆造,心里不由得暗忖,原来早就被工作腌入味的自己也能跟活蹦乱跳的新人站在一起,看来也还没有麻木到行尸走肉的地步。
至少还算得上有几分精气神和姿色。
一个姑娘接连帮几个同事化了全妆,拍拍自己身前的椅子:“应科,过来抹个小红嘴唇,好看。”
“我不。”应泊马上摆手拒绝。上次他被一群男男女女狠狠按在办公桌上,拿着一管大红色口红狠狠地涂了一嘴,连侯万征路过的时候都忍不住笑着寒碜他:
“嘿,这小鬊鸟还涂口红,看见没?”
“哥,涂一个吧,真好看,没骗你。”一个小伙子刚蒙受完这份恩惠,撅着嘴美滋滋地过来拉他,“我这长得黢黑的都涂了,你长得白,肯定比我好看。我对象说镜头吃妆,到时候拍出来就不明显了。”
其他人也紧跟着附和:“就是啊,咱一辈子能上几次电视?”
事实证明,有些事从一开始就不能让步,譬如应泊若是咬死了不愿意,他们大概也就作罢了。可惜应泊不愿意扫了大家的兴致,于是他不仅收获了一张鲜艳欲滴的嘴,还被强按着上了一层腮红,要不是他极力挣扎,可能还要被描一遍眼睫毛。
应泊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语塞:“唉,你们真是……唉……”
他提前跟政治部打听过,可不可以给“家属”留两个座位。对方一听其中一个是张继川,不等他把话说完,便爽快地应承下来:
“哎,都自己人,你直接领进来就行。”
可他也不确定另一个会不会来,怕打扰人家工作,他犹豫了许久,到底也不好意思主动问。顶着一张大花脸,应泊挤进报告厅的观众席,偌大的空间内,只有零星几人散落各处,张继川已经坐在了那里。
他显摆也似地转了一圈,效仿张继川的口音,冲张继川扬了扬下巴:
“诶,阿哥腔势浓伐?”
张继川知道他是故意犯贱,白了他一眼:“洋泾浜。”
“哼……臭老坦儿。”应泊嘴上分毫不让。
“我半年前没走的话,现在指定是合唱队里最出挑的。”张继川颇为遗憾地摇摇头,“可惜啊,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我只好把这个名头让给你了。”
应泊低笑一声:“一般吧,算不上出挑。要是知道能靠这张脸吃饭,我还考什么公务员,写什么审查报告,不早去水上公园门口直播扭大胯了吗?”
“我看行。”张继川也乐了,“那我天天给你打赏,做你的榜一大哥,把你送上头部主播,不图别的,就是想看你给别人添堵。”
“哟,泊哥!我来啦!”
过道处传来一声兴奋的呼喊,应泊循声望去,是他在基层院时的同事小倪。小倪也不跟他生分,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望着舞台上忙前忙后调试设备的工作人员,不由得感叹:
“还是市检宽敞啊,咱们那破地方都没报告厅。”
应泊问:“你们唱什么?”
“什么唱什么,我们说相声,我制服里面是大褂,就等登台的时候跟那个圣斗士星矢一样,‘刺啦’一声爆衣,然后学冯巩绕场一周,再说一句‘我想死你们啦’——记得给我鼓掌捧场。”
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嘴碎,应泊默默捻着眉心,忍着笑说:“挺好,你长得也挺像冯巩。”
小倪也注意到了他的脸,惊得向后一仰:“不是,你脸怎么抹得跟猴屁股似的,怎么着,你不会要表演骑自行车和钻火圈吧?”
张继川也来凑热闹:“这猴不卖,拍照五块。”
“滚蛋。”应泊一人赏了一巴掌。
“好好好我不说了。”小倪眼珠子一转,又有了新主意:
“哥,你们单位也有论文征文吧?你写的嘛?给我借鉴借鉴,我这快截止了还没想好选题呢。”
“自己想。”应泊没好气道,“我发《中国检察官》,你发《法制博览》,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时间渐近开场,应泊紧紧扣着手机,不敢看,也不敢四处张望,怕希望落空。节目单上他们的合唱比较靠后,应泊攥着拳头给自己打气,再拖一拖,万一那个人只是太忙了,还在赶来的路上呢?
可一分一秒过去,应泊的心也在胸腔里不住地狂跳,主持人报幕的话音落地,应泊抱着最后的一点希望瞟了眼手机,还是没看到他渴望的那条消息。
就在他彻底灰心,熄屏准备上台时,屏幕又一次亮了起来。
“在你左后方,过道旁边。”
应泊按照消息所说的方向回身望去,路从辜坐在边角的座位上,像个来给孩子撑腰的家长,挥手示意他安心上台。
路从辜回到支队后先紧急召开了一次案情分析会,总结了目前的线索,又把新的任务安排下去。一群民警围着他汇报工作的时间太长,他只好踩着时间赶到现场。
可应泊并没有径直走上舞台,反而逆着人流的方向向他挤过来,怀里护着一小簇粉红色的玫瑰,塞进路从辜手里:
“你……你别嫌弃。”
路从辜哑然失笑。
他总是这样,心思掩藏在喧闹中,目光浮舟似的穿越人海,盛来一船星光,捧到你面前:
“虽然世界熙熙攘攘,但这些都是你的。”
注:臭老坦儿和小鬊(shun,二声)鸟都是天津方言,前者意思是没见过世面的土货,后者意思是丢人的丑东西。《法制博览》《法制与经济》《法制与社会》并列法学三大黑刊,所以经常被法学生拿来互相嘲笑。
以下是吐黑泥,可以忽略:
今天状态不太好,写得也干巴巴的,到最后完全是硬挤,不好意思,后续会稍稍修一下。写文实在是一件过于内耗的事情,尤其是在用心血供养的情况下,说放平心态不攀比不焦虑肯定是假的,没人做得到,一想到没有尽头的码字和无望的未来就会失眠上火,然后反复质疑自己“写得真有那么差吗”。如果我没有那么爱笔下的角色,可能会好很多吧。
跟朋友说太痛苦了写完这本就不写了(其实我也不确定这本能不能坚持写完),她愣了一下说打赌我以后肯定还会回来。写也痛苦,不写也痛苦,赛博分/娩了属于是,干我们这行最忌讳的是干我们这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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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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