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纨突然想起了什么,招呼春岩过来,问道:“阿远在何处?”
她曾说过的,要带阿远多见世面。
“被奶娘带着在别处玩罢,”春岩小声道,“老爷正忙着,估计也未顾上小少爷,也或许命他回去温书去了。”
往常这种时日,是没有人关注卫远的。可方才薛怀逸还在后院为卫远讲学,现下他来了前院,卫远作为卫家人,却未被邀请。
这是卫家的喜事,卫远没有道理被留在后院。
卫纨放下玉箸:“去寻阿远过来。”又补充道:“别说是我寻他,让他过来吃饭便好。”
赵渊此时侧过头看她,像是要将她的一颦一笑都看到心里去。
她已用了些吃食,脸色渐渐和缓了,莹白中透着淡淡的红,唇珠被浸湿了,有些亮晶晶的。
好一会儿,赵渊正怔愣着,却听身后有少年的声音道:“阿姐。”
眼前出现个约莫十岁的少年,正不知所措地看着卫纨,向她行礼。
卫纨点了点头,不解地对春岩道:“不是告诉你莫要带阿远来寻我么?”她不愿让阿远觉得刻意,只是希望他放松自然地来参加家宴而已。更何况,曾经的姐弟俩极为疏远,她甚至还动辄打骂,虽然他已不再计较,她心里还是有些介意的,只想默默地做些事情,却还未准备好与他过多亲近。
卫远却抿了抿唇,茫然地望了望四周的众人,又偷偷看了眼近在身前的赵渊,有些无措的样子。
卫纨没懂,赵渊此时懂了。
这少年是有些认生,许是未曾见过这样的场合,周遭的人也不甚熟悉,想要行礼,却不知如何称呼。
“我是赵渊,”他破天荒开口介绍自己,尽量维持着平和的音色,“与你姐姐乃故交。你既喊她一声阿姐,便也可称呼我为……兄长。”
卫纨惊讶地看他一眼,转而对上卫远征询意见的眼神,眸光顿了顿,点头默许。
赵渊气场迫人,卫远仍是后退了半步,才恭敬行了个礼,勉强出声道:“赵……阿兄。”
卫远望着眼前如话本中俊美的杀神一般的男子向自己伸出手,手掌向上弯了弯,缓缓道:“随我来。”
卫远被他带着向宾客见礼,哪怕他只是个卫家不起眼的少年,可所有人都静静地听他介绍自己,所有人眼中都带着敬畏和不敢怠慢,他第一次发觉,自己是重要的,连讲话都更有中气了些。
到了最后,面颊已是染上了骄傲的红晕。
他不得不再次审视那个称呼为赵阿兄的男子:气宇轩昂,卓尔不群,有几分说不出的王者之气。他就那样站在那里,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微微含笑,便令小小的他,心中满是肃然起敬,满心推崇。
那声阿兄方喊得更为顺口些:“谢过……赵阿兄。”
待走到薛怀逸面前时,他却率先开了口:“阿远不必拘束,师长日日都来,不拘这些礼节,你且见过太子罢。”
他刻意强调着“日日”二字。
赵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也未点破,只让卫远恭恭敬敬向李荣行了礼。
李荣也随和道:“孤是以友人的身份来庆贺的,宫中之礼便免了,”又仔细打量了卫远,赞许道:“如风铁血男儿,想来,卫家幼子将来也是一员猛将,可为靖昌栋梁。”
李荣出现在坐席实在有些突兀,可其实今天,他是来找薛怀逸的。
见人都走远了,李荣又坐回桌前饮了口茶,握着茶杯淡笑着看向薛怀逸:“子殊,你方才说,你与阿惜无缘,我却觉得未必。”
薛怀逸垂眼颔首:“此事,臣要谢过殿下一番好意。但臣……实已心有所属。”
李荣看向赵渊和卫远的背影,见远处的卫纨对着卫远赞许地点点头,又将脸转向赵渊,展颜莞尔,像一朵盛开的海棠。
他静静看着,低声回应薛怀逸:“即使郎有意,但妾无心,你又当如何?从前我还半信半疑,今日才发觉,她好似是真的已无心与你。你这……又何必执着呢?”
薛怀逸嘴角弯起一抹冷笑:“卫赵两家不可能搭上干系,这事,您比臣更清楚。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要在意?”
李荣苦口婆心:“即使他二人不可能,她也已不再属意于你。你为何便不能将她放一放?”
薛怀逸语气温和,却不再委婉:“您的心思,臣看得清楚,也无心夺您所爱。太子明明自己属意郑惜姑娘,却要将她推给臣,这……又是何苦?”
李荣被他揶揄,怔了片刻,却也未恼,自嘲地笑笑:“为了她快活。”
他侧头直视着薛怀逸。
“正因心中有她,便要在意她的感受。她属意于你,我便想帮她争取一番,以作成全。若是因心中对她欢喜,便要不顾她所思所想,一门心思据为己有,那便不是爱,而是害了她。”
此话说得推心置腹,却并未曾打动薛怀逸。在他心中,这是为他人做嫁衣的事情,若是一门心思成全,才是愚不可及!
眼前卫纨三人的画面有些刺痛了薛怀逸,笑容在他面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意。
“太子大义,臣自知难以企及。这为他人做嫁衣的事情,臣学不会,也做不来,更不愿去做。臣想要她,便会用尽一切方式去拥有,绝不会拱手相让。”
眸光染上一片阴骛。
薛怀逸心道:有些事,是要推上进程了。他本计划待他二人完婚之后再对卫家动手的,就连这几日,郑家说容不得卫纨,他也让他们生生将这口气咽下了。
可现在看来,是不必等了。
……
宾主尽欢,众人散尽,卫如恒终于得出空来,与卫纨聚在卫老夫人处相谈。
卫老夫人方才只是去前厅打了招呼,嫌吵闹,便一直回屋子里坐着,坐着坐着,又觉得被前院的热闹衬得分外孤寂,便一散席就招呼了卫纨和卫父来自己房中坐坐。
卫如恒此时也不再藏着掖着,将今日之事一股脑说给了老夫人听,听得卫老夫人也不免心中打鼓。
纨儿这些日子急忙与薛怀逸撇清关系,而又渐渐和赵世子走得极近。赛场上,按照赵世子的性格,是万万不会出手相救的,可因为纨儿,他竟然与卫家军一起,配合完成了马球竞赛。
而方才他也一改往日的距人于千里之外,卫如恒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和卫家众人相融。
若说不是为了纨儿,他是不信的。
“纨儿,”卫老夫人握着卫纨的右手,在桌上温和地抚着,“赵家是当年严震之乱时起家的,也是那几个王爷中,祖母最看得上的一家。当年能拿下严震,赵王有不世功勋,而他那儿子如今也接了衣钵,将赵家军带得有模有样的,故而见你和赵家的小辈亲近,祖母……其实是欢喜的。”
卫纨疑惑地看向卫老夫人。
卫老夫人摇摇头,赧然道:“可他,却并非良人。”
卫如恒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插言道:“多年来,卫家与赵家……关系很是尴尬,若是你真的看上赵家那小子,这确实是太过难办!当朝兵力最强的两家,当今圣上,是万万不会同意我两家成为姻亲的,这……”
“爹爹!”卫纨出口阻断了他的话,“爹爹误会了,我与赵将军,只是相识相交,并非有其他什么想法。”
卫如恒犹豫道:“可薛子殊与你也……”
卫纨不由回想起悬崖边赵渊看自己的眼神,此时回想仍是令她心乱,于是赶忙晃了晃头,将思绪回到正轨,闷闷地道:“他们两个,我哪个都不要。其他人,我也一概不要。”
卫老夫人笑道:“这怎么行,纨儿总要出嫁的。”
卫纨拿出事先想好的说辞:“纨儿不想嫁,这辈子,我只愿做卫家女。往后我也会好好教养阿远,看他娶妻生子。若祖母和父亲允许,纨儿愿一辈子不嫁。”
她的语气并非玩笑,而是十分坚定认真。
卫如恒和卫老夫人相视一眼,皆有些惊讶。
卫老夫人慈爱地轻嗤一声:“怎能如此?祖母与你父亲,终究不能陪纨儿一辈子。”
卫纨笑着不依:“还有哥哥嫂嫂和阿远,纨儿不会孤单。”
卫老夫人无奈地摇摇头,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卫纨道:“说到你哥哥,还有一喜事。如风来信说马上便要回府来了。仔细一想,他也快一年没有回来了,一直被边关的事情拖着,这下,可算能见到人了……”
说起卫家长子卫如风,卫老夫人脸色似是十分愉悦,连鬓角都泛着华光。
卫老夫人慈爱地打量着卫纨,温和地问:“你哥哥来信中还说,你怎得,许久都未曾给他去信了?”
卫纨心中一顿:原来的她,是会经常与卫如风通信的么?
也对,他们关系一直要好,应是不会断了联系的。
卫纨掩饰着眼中不自然的神色,垂眸答:“前些日子确实身子欠佳,是耽搁了。”
卫老夫人莞尔:“给如风去个信罢,他们念着你呢。”
卫纨点点头,又见卫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嗔道:“还有一事,你这及箕之礼也拖不得了。祖母记得你曾说过,非要等哥哥回来才愿及箕。这下,也要准备起来了。”
卫纨答应着,心中却有些茫然。从前在沈家,是没有箕礼一说的,父母亲只是为她庆生,日子过得简单而平实。偶然要操办这些,又要应对陌生的卫如风夫妇,她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却还是按照卫老夫人说的,给卫如风去了信,只粗略问候道:“阿兄,阿嫂安好,听闻不日便会归家,格外期盼。近日家中无恙,且马球赛事赢了吐蕃,实乃幸事。路途之中,若边关有何趣事,阿兄阿嫂不妨与纨儿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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