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飘着淡淡木质香气的角落,一束灯光孤独地照着两人的脸和他们脸前的物,哒哒的脚步声渐近,在宽敞幽暗的厅堂内回荡,没有人能听见两人的对话,除了他们彼此和那个走近的有缘人。
白行最后一句话触动了我,倒不是深思熟虑之后发现了那句话的感动点,而是听到的一瞬间,就像是打开了心闸,原本蓄满了平静的水,瞬间轰泄而下。
水就那样不断不息流淌着,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做出任何表情,像林平时表现的那样。
林坐到了白行那边,在我的斜对面。他已经换下了工作装,穿上旧衣服。
也许是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我看着他的脸,就能看见现在的我。
白行倒上三杯酒,先干了一杯。
我慢慢旋转杯子,看着倒影中自己的脸,也忍不住一饮而尽。
“哥,你可小心点,你要疯起来,我和林子哥都降不住。”白行不记仇,所以我和他能玩得很好,这刚刚煽完情就开始开我的玩笑,猛地一下我还反应不及。
但习惯成自然,他一开我的玩笑我就条件反射想怼他:
“我怎么记得你有次一掌把我拍晕了,这叫降不住?”
“哥你还好意思提,也不知道那次是谁先动手的啊?”白行也不甘示弱,有力还击。
“谁先动手?映姗啊,无缘无故我怎么可能打你,我也是受害者。”我不肯罢休,连环双击。
“哎,也不知道嫂子现在怎么样了。”
白行突然遁形,害我无法锁定攻击目标,只好收枪停火。
停火后,我的脑海里投射出映姗的样子,她红色的头发,娇俏的声音,还有如花似玉的脸庞。
我当时不懂事,现在想想,尤其是和这店里的红苹果一比,映姗简直是精灵是神仙。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们。
“白行,你说,我们还有机会见到他们了么?这辈子...”
“没机会啊。”白行回答得很干脆,不带一丝犹豫也不给我一点遐想的空间。
“为什么?”我其实没有想知道原因,只是一声叹息。
“因为他们最喜欢的季业大人,季业哥哥没用呗,无能为力呗,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呗。”白行的语气又变得傲慢起来,明明之前还深情款款,现在却开始人身攻击,我又倒了一杯酒,做好了和白行同归于尽的准备。
好酒咕咚下了肚,大哥正准备发话,对面脸和粉猪一个色的人抢了首发,只听他念叨着:“蓝目,荆池,耆晏,映姗...还有谁?”
“芫儿,芫儿的死是让我最难过的,她很可爱,也愿意帮助我..”我的脑袋明明已经开始变重了,它却一直逞强说自己还可以,还特别清醒,“..只是被荆池干掉了,荆池也不是坏蛋,他其实很孤独,我能感觉出来他很孤独,你们不会理解的,我也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他真的好奇怪,莽万利用了荆池,你们想想啊,荆池不喜欢别人靠近他啊,但是他愿意接受莽万,他该多信任莽万啊,如果我被这么对待了,我一定会特别痛苦啊,也不知道荆池现在怎么样了,他好像快不行了,我很想救他啊,可他最后,他最后好像一直在救我,是荆池一直在帮我,桐都没有帮我,他不愿意参与,我又能怎么样呢?”
我喝得有些上头,一开始没留意白行开的酒度数竟这么高,也有可能是喝得太快了,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喝完酒能叨叨这么多。这都要归功于白行偷偷用手机录了下来,美好的物质奖励不用想都不会亏欠他。
根据白行后来提供给我的数据看,我讲述的内容远远不止这些,但我没好意思一句一句听下去,总之白行肯定是不断在套我的话等着看我的笑话,并且还十分不要脸地向我炫耀他的珍贵收藏,我强烈谴责他的行为还是没能让他删掉这段“宝贵回忆”。
如果他不让我知道我的光辉行为我心里还尚且好受一些,这一弄,我在林面前也无地自容了,而且我还严重怀疑他之前的深情款款都是装的,连把林叫来一起喝酒都是算计好的,营造的氛围就是为了让我下套。呵呵,反正这个仇我记下来了。
也许是好久没这么畅快地反思自己了,那天我喝了不少酒,跑去厕所吐了好几趟,吐完虚了也清醒多了,我不知道白行在暗戳戳地“算计”我,还留他在我的公寓住了一晚,结果第二天大清早就被白行恶狠狠地嘲笑了,他把我的一句话做成了手机的闹钟铃声,所以早上我是被不断重复的“我季业一定要知道自己是谁”叫醒的。
如果不是要赶着上班,我一定会好好问候一下白行,他只是幸运地躲过了一劫。
我留白行一个人在公寓里自生自灭,让他自己去买饭吃然后趁早悄无声息地滚蛋,结果他并没有悄无声息,而是让我在公司也尴尬了一把。
大概十点多的时候,我刚刚完成一个表格的上传,正在翻看我的日程备忘。
办公室里前辈都在认真落实自己的工作,书写声、打字声还有个别人的交流声,一切都是那么有序平静。
突然,一声又响又刺耳的“我季业一定要知道自己是谁”冒了出来,醉酒腔,很憨很蠢很白痴,别提有多难听...不仅提了我的大名——季业,而且还是巨尴尬无比的言论...“我季业一定要知道自己是谁!”
一时间,有人憋笑,有人憋了两秒忍不住破口大笑,大家组成了国家级交响乐团,让欢笑声被我手机里蹦出的那句“我季业一定要知道自己是谁!”指挥,演奏出了极为和谐又震撼我心的史诗级绝响,最可怕的是,明明演奏声渐入尾声,又响了第二声“我季业一定要知道自己是谁!”指挥棒一挥,众人齐奏,咯咯咯的声音使劲挠着我的脚底板、头皮然后是全身,我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全身发热任由嘲笑。
这场群嘲运动,大概持续了五分钟,这是我工作以来最黑暗的五分钟,我的高冷实干男人设彻底崩塌,开始被各种已经接触过的和尚未接触过的同事问候“你知道自己是谁么?”
我总结了统一回复:“多谢关心,我是季业。”
都是白行的错,就是他把我的手机提示音设置成了这句话,又在我上班的时间给我发了两条无关紧要的短信,一条是:“哥,我要走了”,另一条是:“哥,新的铃声还满意么?”
我可去你的吧。
白行必定要为他丧尽天良的行为担责,不过这种残忍的做法的确在我这里起了点作用,每天都在提醒我“你知道自己是谁么?”
我只知道自己叫做季业,但我真不知道自己是谁。同事们的嘲笑声一天比一天淡弱,但认识自己的心声却一天比一天加强。
我和林说了我的想法,告诉他我想去找我的养母问清楚情况,但我又不敢面对,因为自打姥爷离世,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互相联系过。林在我向他诉说的过程中只说了一句话,但只有那一句话,就定了我的心。
我问:“你觉得我应该去找他们么?”他答:“我用不用和你一起。”
他不用多说,我就知道他支持我内心深处的想法,并且尊重我的意见。我的确去的意愿更加强烈,而且不太想让别人和我一起,林也不行。
林与白行相比,高下立见,一想到我被白行残忍地陷害过,就忿忿不平。
不过我还是把我的决定在手机上和白行聊了,白行觉得我一个人去拜访更合适,还问我离家的时间久不久,他用不用去和他林子哥相互照应一下。
白大公子果然好命,生了场大病之后在他爸妈面前更是恃宠而骄,他说他现在心安理得啃老,生活过得逍遥又自在。
我一听他可以随心所欲到处跑,他又愿意来陪林给我争取更多的“探亲”时间,我自然是乐意接受,完全不和他客气。白行在我面前敢张牙舞爪,在他林子哥面前可不太敢,虽然林完全不摆架子也没有攻击性,有时候看起来还弱弱的,但我也不是很敢在林面前胡闹,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做好决定之后,我选择了最近的一次休假时间,还和老板预先报备了一下。
时间过得很快,这天东方欲晓之时,我已经等在了乘坐公交车的地方,我要乘到汽车站坐大巴,才能到达我与“父母”一起生活的地方。
四个小时之后,我踏上了那个陌生又存留着我年少时记忆的城市。
汽车站附近都是一些杂乱的摊贩,还有一些黑心的出租车老板,我拒绝了各种涌上来向我展示热情的人,花了一块钱坐上了“回家”的公交。
姥爷去世之后,我再也没有回来过,上大学之后,印象里只回过一次,还只是自己在城里玩了两天,我没有去看望“父母”,而是去小学门口走了一圈,在小卖部买了垃圾食品,又去初中校门口的店吃了东西,然后在高中后门的铁栏杆那里坐了好久。
那些地方保留着不完整的自己,也许那时的我就想把自己拼凑完全,只是没能力实现。
现在,我又来到了这个地方,公交车不停报站,我与不愿触碰的自己近了、更近了,我给白行发了个信息,让他别忘了晚上等林下班之后和林一起吃饭,我还说“我快到别人家了...”
白行很快就回我:“你季业一定要知道知道自己是谁!”
原本压抑的情绪,被气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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