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挨一天的过,李拙带着孩子和婆婆每天菜园子,地里来回忙活,农民嘛地里刨食靠天吃饭,杨国辉在不远处的一个村子上班,给人家看机器,一个月钱不多但是胜在稳定。
李拙婆婆这老太太有意思,个子不高,薄嘴唇,有一点佝偻腰,以前年轻的时候还跟不知道是哪的道士学过收惊、叫魂儿之类的从天上到地下,从古代到未来,她都能给你说上一大段——她的见识理解,李拙嘴笨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既不会接婆婆的话茬又不会捧婆婆的场,每次都致使婆婆一个人在那长篇大论了以后就冷场,李拙婆婆就会说上一句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这么肉!你嫁到我家这是有大造化了,以后不定过得多如鱼得水呢,你还每天丧个脸。别人想嫁我家还没机会呢!”
其实老太太很刻薄的,这种刻薄只针对于她能拿捏的住的人,对外人李拙婆婆永远笑脸相迎,彬彬有礼
慢慢的杨晓雾三岁了。她有一点点记忆了
她的记忆里充满了父母的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各种打砸、鸡飞狗跳,爷爷奶奶的漠视,妈妈的疯狂叫喊,爸爸的怒声斥责和皱眉看向她的她形容不出来的眼神
后来杨晓雾明白了那种眼神是一种嫌弃的表现,再后来每次父母争吵的时候她会把自己藏进桌子下面,用桌布把自己挡住,那样就会隔绝那种似刀子一样带着恶意的目光。
夫妻二人互相指责,从瞒着替嫁到不允许吃葱花荤腥到后来非要生下孩子婚后种种矛盾冲突在这一刻爆发
丈母娘一家带着欺骗性质的相亲与婚后婆家条条框框的苛待夫妻二人在新婚时埋下各种的雷终于在婚后第四年爆了。
素未相识的两个陌生人第一面就是洞房花烛夜,没有磨合没有交谈将错就错,执行任务一般繁衍了后代,这本就是一场悲剧。
以欺骗作为开篇就注定结局是两败俱伤的。
婚姻破裂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以后就开始了两个家庭的角力。
财产,物件,积蓄,谁付出的多,谁受的委屈多,最后争论不休闹上法庭。
人性的虚伪被放大数倍,此前两个家庭为了利益争的你死我活时杨晓雾被踢来踢去都不愿意要这个累赘,可是在法庭上时双方又为了争夺抚养权而闹得面红耳赤。
最后抚养权落在了杨国辉手上,他家的本意只要孩子在这边就不愁李拙不会回来,哪有当妈的不想孩子的不惦念孩子的?多让她回来看几次孩子,没准心软了就复婚了呢。
杨晓雾不明白大人们口中的“离婚”是什么意思,她只记得有天晚上她睡着了,梦里哭了睡醒哭闹着要找妈妈。
爷爷奶奶安慰她说“妈妈去县城了,明天就回来了。”
小小的她不知道县城在哪有多远,她等了一个又一个明天,也没等到她的出现。
再大一点只要她透露出一点想妈妈的渴望或者想法,就会被杨国辉臭骂“没良心,惦记一个不要她的人。”
或者是什么节日家人齐聚的时候,奶奶会“有意无意”的提及杨晓雾思念妈妈之类的话,每当那个时候,屋子里就会寂静一片然后全部直勾勾的盯着她,杨晓雾对这种凝视本能的抗拒。
好像她是那群人里唯一一个破坏氛围的特立独行奇怪的存在。
别人家的孩子会背诗的时候几岁的她在冬天拿凉水给杨国辉洗裤子。
她是家庭破碎以后的牺牲品。杨国辉撤回了对她的所有爱。
不再对她和颜悦色,开始命令她干活,从刷碗到扫地擦地,稍微没干好就会被扇巴掌
甚至再大一点的时杨国辉只要稍有不称心的时候就会拿她出气。
兄弟阋墙也好还是工作不顺心也罢,回来发现杨晓雾没有按他的指令在做某件事的话就一定会得到一顿殴打。
整个家里的氛围开始变得古怪,奶奶经常斜着眼看她对着她挑错。爷爷缠绵病榻没有话语权,三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出现在家里的饭桌上。
饭菜单调,难吃。到了冬天是日复一日的玉米粥里面会放上切块的胡萝卜再配上一盆炒大白菜叶,直到持续到春天,囤货吃完
春天,这是杨晓雾第一次尝试离家出走,她上午的时候跑出来说和同学玩儿,中午同学的奶奶做饭做了咸菜炖小鱼蒸了两大锅韭菜鸡蛋馅的大包子。
她闻到味道的时候走不动路,同学奶奶催她回家吃饭下午再来,她假装听不懂一样死皮赖脸的不回家同学拉着她让她一起吃。
她吃了三个大包子,临走喝了一碗凉水。确实是走了,不过没有回家,她拐过一个弯后看见了她奶奶出来找她的背影,她没有喊住奶奶。而且悄声走向了村外的那条土路。
小小的她几乎走到了隔壁村子的村口时临近傍晚遇到了两个穿着军大衣的拾荒者。
刚入春的夜里还是很凉的。她一边冻得发抖一边向远处走去。
两个拾荒的背着蛇皮口袋跟着她走了一会然后上去搭讪
“你去哪儿?我送你啊?”一个留着胡子皮肤黝黑的瘦高男人蹲下问
“我要出村……”杨晓雾不懂得对陌生人设防老实的交代。
“我送你吧?你穿的太少了……”拾荒者抱起杨晓雾拿自己的军大衣裹住她。
温暖包裹住小女孩,困意袭来,她就这么任由一个陌生人抱着她睡着了。
两个人说是拾荒的,但是脸上手上很干净,即使背着蛇皮口袋也没有一丝异味儿。
二人抱着孩子慢慢的往外走不知道走了多久,杨晓雾醒了,迷迷糊糊之间她看了看四周,漆黑一片,不知道到哪儿了,在目光所及很远的地方不知道是谁家的窗透出一点暖黄色的灯光。
杨晓雾看着那一起光亮离自己越来越远……
第二天她说她有些饿了,他们到了镇上,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两三张张几毛的票又拿出了自己的白瓷碗,给她买了一碗小米粥。
她乖乖的坐在位置上喝,男人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会儿“你想去哪里呢?”
“我也不知道,他们总是打我,去哪儿都好……”杨晓雾有些难过
天大地大何处是我家……
两个男人低头商量了一下决定其中一人带着杨晓雾另一个人先离开的时候,早餐摊上有个人认出了杨晓雾,他是来镇上摆摊卖东西的收摊吃完饭就打算回家了,他也知道杨家丢了姑娘正在找这事儿。
他先是大喊一声“这不是老杨家小姑娘么,你是谁?”
两个拾荒者先是一愣,其中一个人率先反应过来。
“兄弟我们在路边捡到她的乖得很娃娃说饿了我们带她来这里吃饭,但是她说不清自己住哪里。正打算送公安局嘞……”倒也不是假话。
杨晓雾错愕
被认出来就意味着会被送回家而回到了家就证明有一顿毒打再等着她……
她又惊又怕,大声哭闹起来直嚷嚷“我不回家我不要回家……”
同村商贩只以为她是害怕了“你别怕,你家里的人找了你一天一夜了,急得不行,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
谢谢,听完这话孩子更怕了
杨晓雾哭到近乎喘不上气也没改变结局,她不让别人抱她只让那个拾荒的男人抱着她。
男人个子很高,她在他怀里远远的就看见她奶奶和爸爸还有其他亲戚乌泱泱的往这边走。
“孩子听话的很,你们大人不要责骂她……”拾荒的男人轻轻拍了拍杨晓雾把她递给杨国辉。
杨晓雾奶奶拿了一些钱又买了不少吃食送给那个男人,对着人家感谢了一番。
她的奶奶一向在这种表面功夫上做的极好。
杨国辉抱着她往回走,她向后望
男人冲她挥了挥手。
这是第一次杨晓雾与想象中没有殴打辱骂的生活擦肩而过。
到了村里亲戚们都各自回家以后,杨晓雾迎来了预期中的痛感。
成年人经常做苦力的手是很有力气的,巴掌打在后背上发出的闷响让杨晓雾觉着整个后背都快要裂开似的疼。一巴掌几乎占据了多半个后背,两下下去她就疼的在地上不敢动了,眼泪无声的流。
在家里她哭的越大声,爸爸打的越狠,这次没有哭出声也打的恨。
杨国辉从窗台上拿下一根鞭子,狠狠的抽在她身上。她蜷缩着被打的后背皮开肉绽
“你自己到了饭点不回家去哪了?那个要饭的说路边碰见的你,你是自己走出去的?怎么?你也想跑?像你那个妈一样是吗?”杨国辉喘着粗气骂她又朝着肋骨补了一脚。才觉着解气了一些。
这张脸他越看越恨,越看越有种把她掐死的冲动。
离婚的时候他要拿出自己的积蓄去打官司,结果当他从衣柜深处拿出一个饼干铁盒打开的时候里面空空如也,李拙听大姨子出谋划策二人决意离婚以后她趁收拾自己衣服的机会把所有积蓄都拿走了。
三千块不翼而飞,一根毛都没给他留下
那段日子哥哥姐姐们以压力大不做主为由不借给他钱,三姐听说后回来借给他一些钱就又走了。
他勉强打完官司买了一辆三轮车,蘸糖葫芦每天天不亮他就骑着三轮到首府市中心去卖。
很远也很苦,但是首府市那边物价高,在那边卖一天的钱有时候甚至比他们一个小县城卖三天的钱了。
有一次杨晓雾想要跟着他一起去卖糖葫芦,是一个冬天,杨国辉带着她到了首府市卖了一半的时候有警察过来叫杨国辉去办一个允许出摊的证明,杨国辉把她一个四岁的孩子放在三轮车上看着糖葫芦自己跟着进了警察局。
杨晓雾自己坐在车上乖乖的等爸爸出来,不远处路过的一个女人忽然停在不远处看着杨晓雾的方向,过了会又有一个路人停下,慢慢的路人越聚集越多
他们发现原来这个警察局门口的摊位只有一个孩子的时候他们就开始慢慢的试探,靠近再靠近,最后不知道那么多人里是谁先出的手,众人争前恐后的争抢车上的糖葫芦,幼时的杨晓雾吓得大哭喊爸爸。
那些抢夺的陌生人像饿死鬼一样扑上来默不作声抢完转身就走消失在人海。
杨国辉出来的时候还有最后两三个贪心的人把最后几串糖葫芦拿走,他把那几个白嫖的路人赶走,然后抱着女儿又去派出所报案。可是在那个没有摄像头的年代,在派出所门口被抢吓得孩子半天缓不过来也算是一件很恶劣的事件。
警察问杨晓雾,她吓得一个劲的哭什么也不知道,冬天路人们都戴着帽子和围巾在抢夺的时候都有意无意的用围巾挡住了脸,她什么也没看清楚,只记住了第一个注意到她的女人和那些像极了地狱里伸出来的一只只鬼手不断涌向她身边的样子……
杨国辉做完笔录也心知追回钱财无望就带着女儿回了家。面对父母的询问垂头丧气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他越想越气把根源归结为因为带了孩子去所以人家看只有一个孩子在那才动了歪心思。他以前也经常放在警局门口临时走开一下每次都没事,可是他忽略了。
以往他放在那的时候警局门口是有执勤人员的,这次他去不巧碰上执勤人员临时不在岗。
他慢慢的把人心的贪婪,自己的疏忽,生活的不如意都归结为杨晓雾的原因,他的心里似乎是找到了发泄口,一开始吼骂孩子的时候还会有一点愧疚慢慢的他就没有这种愧疚感了,甚至觉着这是杨晓雾欠他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孩子,如果没有她就没有后续的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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