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结束后,国师大人这副装扮过于亮眼,与周遭属实格格不入。
但白满川看起来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那么该如何安顿国师大人这个难题,可有得让蓝致羽深思了。
可以说没有白满川,就没有小渔村,这里的一砖一瓦,每一根木头,都仿佛和国师大人息息相关。
毕竟全是他拨的款。
那掰馒头的小男孩倒是很黏他,围着白满川左看右看,戳戳白满川的衣摆金纹,又抬手去碰白满川腰间的司命监阴阳纹样,奇道:“哥哥,朝廷的人穿这套衣服都和你一般好看吗?”
偏偏国师大人对他的触碰却是没有出声制止,反而在她看来是有些乐在其中。
男孩母亲估计心里是求爷爷告奶奶的,就差没把自家毛孩子扛起来跑路,在一旁两股战战,瞪着孩子肺都要气炸。
忽而男孩挂在腰侧的布袋震了震,男孩当即在母亲疑惑的表情中捂紧那布袋,慌忙道:“我去去就回。”
妇人一直和国师赔不是,刚要拔腿朝毛孩子的方向追去,男孩却从不远处的小屋内跑来。
白满川真的就站在原地等他,见那孩子跑来,凌厉的眉眼都仿佛柔和了许多。
男孩喘着粗气,白满川的手指动了动,似乎要抬手去触碰,男孩却是冲着她,兴高采烈说道:“阿粼哥叫姐姐去家中瞧瞧他刚从辞岳滩带回的裙带菜!我刚还没跑进屋里呢,就闻到好香、好香的味道!”
白满川的手指再度动了动。
他未曾说话,但蓝致羽清清楚楚感知到,周遭的空气似乎闷热了几分。
“快来,快来!”男孩一把拉住蓝致羽的手掌,将她往小渔村里拖去。
“等等,国师还在这里!”蓝致羽被拖着疾行,她踉跄着频频回头。
白满川站在原地,初三初四在她离开时瞬时便围上前来。
村民们大多与他保持一定距离观望,这场景让她想起了动物园的珍惜动物。
怕磕碰了,又希望他留在这里的时间长一些,让那份福气萦绕在这里久一些。
距离拉得愈发远了,白满川黑色的身影渐渐模糊,他似乎在朝她的方向远眺,又好似在盯着哪处。
她瞧不清他的神色,但也知道他一定不会是高兴。
*
阿粼的房间是同小林哥连在一块的。
小林哥家本就在溪村,他比阿粼年长,父母在外经商,他没去上私塾,铁了心要留在溪村伴海而生。
后来阿粼飘泊到此,他便时常照顾这个异域来的弟弟,两人可谓是形影不离。
既如此,蓝致羽便干脆把他们两个安排在一块住。
才在门上敲了一下,门便一下开了。
裙带菜的香气一下从屋内溢出,它本就凝结了海洋的气息,又不似海带腥得发苦,揉了肉丸与裙带菜一同煮汤,最是能激发出食材各自的鲜味。
“阿勒。”阿粼少年模样,眉眼弯弯,“等你许久了。”
“蓝姑娘,他方才就在等你,只不过你一直没来,他急躁得很,我怕家让他给拆了,才叫禾苗去喊你,莫要生气。”小林哥给她盛了汤,“坐下快喝。”
屋内陈设老旧,蓝致羽往矮凳上一坐,腿就必须往桌外伸,显得整个人有些憋屈。
但她并不觉得有何不妥,毕竟在二十一世纪的南陇镇,养殖户的家也是常常设在鲍鱼池、虾池旁边,通常是搭一个小棚子,接上水管,简单分割一下布局,便是一家四五口的根据地。
即使是在市区有自建房,也大概率不会天天回去住,甚至这些房子久了都落灰。
蓝致羽勺了丸子,细细嗅闻,有一丝淡淡的苦香断断续续萦绕。
丸子入口,裙带菜的海味先是蔓延开来,紧接着才是那种苦涩药香,风味层层递进,苦味并不喧宾夺主,反而是鲜上加鲜。
蓝致羽回味,道:“这是加了灵芝?我突然觉得,把这个加进中秋宴的菜单里,或许会惊艳在座所有的人。”
“正是灵芝。”阿粼托着下巴,眼睛发亮,“我早上花了许多银两换来的……”
“阿粼。”小林哥朝他使了眼色,“你不是说不谈这个么?”
小渔村的村民都是穷苦出身,这加了灵芝的肉丸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方奇谈。
蓝致羽抿了抿唇,灵芝的苦涩在舌尖回荡,愧疚感音隐约冒头,心头酸涩,道:“以后我们的小渔村一定会越来越好,灵芝这类药材……我们都能买下来,会有很多。”
男孩禾苗却蹲在一边,吃了肉丸后,满脸愁容,小脸皱巴巴的:“难吃,好苦。”
小林哥笑道:“是啊,要买那么多灵芝作甚?咱生活过得去就行,衣食无忧便已是极乐了。”
衣食无忧便是极乐。
蓝致羽将这句话默读几遍,然阿粼猛然凑近,打断她的思绪:“阿勒,刚刚外面的那位是国师大人吗?”
她这才回想起,在小渔村许多人蜂拥来一睹国师芳容时,阿粼并没有在现场,许是偷偷躲在哪个地方看。
然白满川还在村口,不知怎么样了。
他对于北境流民一直都很上心,也是多次亲身前往北境暗访,一来二去,流民里多多少少会有熟悉他面孔的人。
想来小渔村村民不会亏待他们的恩人,何况锦瑟大人和初三初四也在他身边。
她明白自己的操心是多余的。
看着面前青涩的男生,蓝致羽稍稍拉开距离,也将腿收回来些,以免在狭小的空间内唐突了对方。
她轻笑道:“是的,阿粼,他就是国师大人,是他帮助了我们。”
阿粼迅速接上:“那你晚上都和他住在一块吗?”
“这……”蓝致羽一时哑然,偌大个白府,包括家丁管家,还有几名暗卫,确实都在一个大院里,他的表述本来就是模糊不清的。
“阿勒,你为什么不在小渔村里住?这里离滩涂那么近,多好。”阿粼的脸色变了变,“他是国师,为何会因为你屈身走到这个渔村,你和他有共处一室吗?”
如同棒槌敲下,她眉头狠狠一跳。
方才阿粼的眼角下压,她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狠厉,那不像是眼前这个机灵可爱的男孩会做出的表情。
然定睛看仔细了,只能见阿粼浅绿的眸中带光。
“阿粼!”小林哥厉声呵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国师大人岂是你可非议的,不怕掉脑袋么!”
蓝致羽本想反驳,但张了张嘴,重话到了嘴边又拐了个弯,咽下喉咙。
这个异域男孩是她在滩涂边遇到的,或许她是他遇到的头一个向他伸出援手的人,他们本质上并无二致。
白满川救下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她,因此她对白满川有微妙的雏鸟情结。
将心比心,她又如何忍心去伤害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小林哥的怒吼顿时将阿粼的火压了下去,他小心翼翼地,用带着讨好的语气低声道:“原先的金蚝晒得差不多了,出了油,个个都饱满,两天后就能收成了……锦瑟大人也很好,他好像什么都会,阿勒一教他,他就能把每日都安排得很好,和我不一样。”
“他只是因为工作内容一直都是统筹,”蓝致羽安慰他,试图和他讲道理,“他的理论知识很强,学习能力也很强,但你的经验比他丰富,如若你一开始也是和他一样读书,一步步过来的,你也能和他一样,甚至做得比他更……”
她的话停住了。
方才她似乎看到窗外有一抹黑色掠过,她腾地起身,一把拉开门!
门外空无一人。
她敢笃定,那绝非自己眼花,那淡淡的檀香还残留着,丝丝缕缕。
“我先去看看外头如何了。”蓝致羽着急忙慌追了出去,“你们慢慢吃!”
小渔村内,村民们正忙活自己手头的事情,皆是分散开来。
如此一来,她更是确定白满川方才来过。
她往白满川离开的方向追去,去不见他半点儿人影,就连锦瑟和初三初四都看不见人。
不远处海浪冲刷发出的“沙沙”声仍旧在一阵接着一阵涌来,她眯了眯眼,定了定神,拔腿就朝辞岳滩狂奔。
海的声音又大了些,她弯腰撑着膝盖喘了会气,朝海风吹来的方向望去。
就在此刻,身后忽而传来细小的砂砾摩擦声,像海鸥在背后停歇。
然未等她转身,后脖颈一阵闷疼,钝痛蔓延开来,天旋地转,眼前湛蓝的海瞬时失了颜色。
*
沉香袅袅,蓝致羽做了个梦。
梦中她完不成白满川给她的任务,一年之期满后,她什么都养不出来,气得白满川将她丢到海里喂了鲨鱼。
沉香让她的精神饱满,在海水中游刃有余,于是乎她和鲨鱼开展了生死角逐……
沉香?怎么会有沉香?
蓝致羽悠悠转醒,痛觉占据了她的五感,她动了动身子。
身下软乎乎的……怎么好似有席垫?
思绪瞬间回笼,她骤然睁眼,就见面前横着一道珠帘,洁白碧玉,一瞧就是富贵人家的手笔。
富贵人家掳她来,想来不是为了钱财,那是为了什么?莫非是……
她猛然坐起,牵动了颈部肌肉,她下意识发出一声闷哼。
她的响动惊动了外间的人,一道陌生女声慌张道:“快,快去看看,她是否醒了,快!”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