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华殿内,陆贵妃手中盖碗已然在茶海上绕了几圈。
一旁的侍女终是看不下去,轻声提醒道:“娘娘,浮沫都已撇净了。”
蓝致羽被侍女搀扶至陆贵妃身旁落座,然娘娘赐座后却未多发一言,只盯着她的脸与手看。
她的脖颈连着头疼得厉害,她千算万算,都不曾料到是贵妃把她掳来。
端坐的贵妃忽的被点醒,指尖一抖,连带着目光也从蓝致羽的手背上移开,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似的,茶盏在桌上发出不合礼仪的响动,贵妃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惊得她不由一个寒颤。
自古女人心海底针,这贵妃一瞧便是不好惹的主,心底不知打的什么算盘,如今她观察够了,终于要出招了?
“姑娘,你这可是长期泡水的手?瞧着当真不像,是用了何种法子,听闻国师力保,如今一见,当真是奇也!莫非真是食的海物不同,效用也不同?”
蓝致羽一愣,手腕被紧紧捏着,攥得她有些痛,脑袋有些发麻。
贵妃一双丹凤眼生得妩媚,本该是个狠厉角色,此刻却正以灼热的眼神盯着她,叫她属实有些难以应对。
陆贵妃再次催促道:“可是……海物秘术,不可说?”
紧接着又致以歉意:“姑娘,方才我只命下人去将你接来,本宫也未曾想他们以此等恶劣手段,待本宫将他们一一罚了。”
冷汗缓慢从颈后渗出,这种境况就像是回到没做作业,隔天被班主任叫起来回答问题一样,叫她如何答?
她哪敢“不可说”啊,不过是“不知道怎么说”罢了,她穿过来不过短短数月,原主的肤色、样貌,确实是数一数二的好,但这并不妨碍她已经有近十年养殖经验了啊!
“也罢,近日兄长道或是白府有助我夺回圣心的法子,此番是本宫唐突了。”
手腕一松,贵妃敛去焦急神色,抿了茶汤,眉眼低垂,着实看着有些楚楚可怜的模样,激得蓝致羽灵光一闪,头脑一热反握住她的手腕。
贵妃一怔,回眸时可称得上欣喜若狂:“姑娘可愿意相授?”
蓝致羽心道这贵妃可当真是会演戏,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娘娘可知,海物熬煮可出胶质养颜,此为长期食用起效,但外敷,却可在短时间见效,且达到食用未能达到的效果。”
贵妃疑道:“外敷?何种药草?”
“并非药草,而是……”她心中兀自夸赞自己机灵,“贝壳研磨成粉,敷于脸上和手上,可让肤色变得白皙透亮,故称‘面膜’。”
“娘娘!”门外守着的小太监拎着衣摆,踉踉跄跄进来,朝陆贵妃耳语几句,便见贵妃霎时变了脸色,缓缓偏头,自上而下扫视她。
“倒是令本宫开了眼界。”陆贵妃极轻地哼笑,“白大人竟也会着急的,请他进来坐坐罢。”
小太监得了命,又是慌忙往外赶,不多时又折返,犹豫着道:“娘娘……大人他说……他只要人,旁的不需要。”
贵妃握杯的手指微微颤抖,指甲捏得发白,深吸气后气终于是顺了些,却也碍于白满川的地位,将气吞下,冷着声道:“目中无人,本宫不知我那痴傻的兄长,是如何能与他交好的。”
她抬手做了送客的手势:“去吧。”
蓝致羽走出英华殿这扇门时,那种如影随形的荒诞感并没有随着消散。
秋意已起,微风拂面。
白满川独自站在殿外,挺立如松。
四目相对时,方才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无力的疲惫感涌上心头,后脖颈的钝痛未消,反而转变为深入骨髓的刺痛,组织液堆积,想必浮肿青紫少不了。
她缓步走到白满川身侧,而后微微昂首去寻那双狭长黑眸,如愿撞进那片夜晚深不见底的海洋中。
与他相处已有些时日,她还是捉摸不透白满川的情绪变化,例如此刻,他面无表情地站在这里,仿佛就是来走个过场,看不出喜怒。
他淡淡道:“如此狼狈。”
不知是他的语气太像接顽童回家,还是忽然便有了依靠,蓝致羽直到上了马车都想不通,为何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她伸手,柔柔地拉扯他的衣袖,声音轻飘飘地:“走吧。”
月华穿过晃动的幕帘,照在白满川脸上忽明忽灭。
他侧着头像要捕捉那一缕光华,又似要透过帘子的缝隙将沉寂的城尽收眼底。
但无论她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转千百回,他偏就不回头来看。
不看就不看吧,讨好不成,那就算了。
她自暴自弃地在车夫掀帘时率先起身,挡在白满川身前迈出轿子。
还未沿着脚凳落地,身后传来白满川一声及轻的叹息,又迅速被风吹散。
“没大没小的。”
檀香忽而凑近了,她呆愣在原地,瞳孔放大。
方才她踩凳时低头,暴露在月光下的那片后脖颈一凉。
白满川捏住了她的后脖颈,微凉的指腹在上面细细摩挲,在她耳后不远不近的地方道:“本该罚你的,既如此,便算了罢。”
她的鼻子发酸,眼睛也逐渐生了水汽,顷刻间便有了冲动,想借着如此的近的距离,转身抱住男人,却还是生生止住了欲念。
蓝致羽反手抓住了白满川的手腕。
他的手很凉,像泡在井水里许久,他的脉搏在她掌心跳动,然不过短短几秒,这只手的主人扭扭手腕,轻易挣脱了她的束缚。
身后的声音远了几分:“进去。”
*
蓝致羽自从上次被白满川带回府上,已两天未曾见到他了,那晚的际遇如黄粱一梦,她始终忘不了那道清冷的身影。
她拿不准白满川究竟是何心意,向老管家旁敲侧击他的动向,老管家只道外敌来犯,朝局动荡。
然她虽清楚,白满川将初三和初四留在她身边,默默关注着她。
小渔村村民的生活很快稳定,她将熟成和晾晒的技艺在傍晚收工前会组织学习,同时锦瑟协调各家各户分工合作,开始有了生产流水线的雏形。
经过一段时间的晾晒,第一批金蚝成功收成,蓝致羽按时交付给御膳房,在节点末赶上中秋宴的食材准备。
照规矩来讲,蓝致羽的任务到此刻便结束了,她打算在中秋夜外出赏灯,然一封请帖打乱了她中秋夜游的计划。
“姑娘,”惟德叫住要回房的她,“陆贵妃向皇上提议,邀你一同夜宴。”
她当即怔住:“陆贵妃不是失宠了吗?”
“姑娘慎言啊!小心隔墙有耳。”
“哦对对,可皇上怎么会答应呢?”
“因为……因为……”
惟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妙的预感升腾,她不大自然地说:“最近,你们是不是都有事情瞒着我?”
“也不是何大事,于姑娘来说并无甚么影响。”惟德犹豫着,“也就是……罢了,到时自然便会知晓了。”
中秋夜很快便到,她二次进宫,却是受陆贵妃之邀,倒也真是奇妙。
宫廷戒备森严,她便只好独自前来。
琼楼玉宇,一派浮华,她却觉着这宫墙愈发寂寥清冷。
那翩翩起舞的舞娘,风华绝代的妃子,皆为笼中雀,一辈子失去自由——至少她被引至陆贵妃身盘落座时便是此等想法。
陆贵妃与皇帝间隔了几个位,却是自顾自的乐,“圣宠”不过是权力的垫脚石。
“致羽。”陆贵妃低声道,“此处有多少是你相识的?”
蓝致羽环顾四周,在场众人她一概不相识,西侧当朝丞相和户部侍郎间留有两个空位,不必思量,那必定是国师和礼部侍郎的位置
她如实道:“娘娘,小女皆不相识。”
“可他们都在看你呢,”贵妃掩嘴笑道,“许是见你貌美。”
貌美?蓝致羽心中苦笑,何来貌美,不过笑话一个。
对面文武官员掩起宽袍长袖,只漏一双眼睛斜睨着她,似乎在谈论关乎她的事。
无非就是“她是祭品”、“她靠国师上位”、“白大人看上她哪点了”之类的碎语,听久便也习惯了。
上回误闯陆大人的诞辰宴席,虽说是借了舞娘的身份来搪塞醉酒的官员,可多少也会有些印象,而这些浅薄的印象更加让人想探究。
她极想闭眼两耳不闻窗外事,但那些碎语却宛如充了气的气球,在瞬间涨大。
她自然明白其中的缘由,不敢顺着百官妃嫔的目光望去,眼角余光瞥见朱红色衣角一晃而过,黑金绣纹清晰可见。
多日未见的人此番在她面前落座,填补了座位的空缺,也为她心里的空缺补上缺口,一下便有了心安之感。
她的心还未安定下来,主位上的皇帝忽而笑了:“国师再迟些,这宴席怕是要改成为国师而设的了。”
霎时全场寂寥,她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衣袖下的手也随着捏紧了,掌心微微出汗,此刻便也无暇顾及其他,抬头去看白满川的脸色。
却见他捏着银酒杯,在灯盏下摇晃,任酒液荡起,似在观察酒的成色,片刻后才将杯置于案上,颔首回禀。
“度厄国来犯,魏将战死,北境马革裹尸,本官方才处理完毕,因此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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