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芫接到母亲电话的时候,刚洗完澡,BJH0121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是一部很老的家庭伦理剧。
“妈,什么事?”沈芫一边擦着头发。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你都多久没回来了!”白夫人在电话那头不悦道。
“过年才回去的。”沈芫说。
“这都八月底了!大半年了!”白夫人的声音像是要把通讯设备刺穿了。
“国庆休假,我会回去。”沈芫也在沙发上坐下。
白夫人顿了顿又问她:“还不打算和我说结婚的事?”
“国庆我会带她回去。”沈芫说,“妈我先挂了,头发湿着呢。”
不等白夫人再问出其他的,沈芫挂了电话,叹气靠在沙发上。
“湿的,我替您吹干。”BJH0121拿了吹风机过来。
沈芫于是坐直了,一声“谢谢”混进了风声里,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但是BJH0121可以,她极其欢快的,摇了摇头说:“您客气啦!”
当然沈芫什么也听不见,她陷进了回忆里。
从前江禾每天都要洗头,但是洗完了就懒得吹,水一滴一滴跟着她走。沈芫看见了,就会无奈地拿吹风机出来,替她吹干头发。
这个时代其实已经是用不上吹风机这么古旧的电器了,但是在怀旧商店依然可以购买到。江禾特别喜欢过去的东西,尤其是电器,所以家里看起来就像是回到一百年前。俞南也经常来家里,但是往往待了一段时间,又觉得不够先进嚷嚷着回家去了。
这只吹风机其实已经很旧了,江禾离开以后,沈芫没有再去怀旧商店购买过任何物品。平日里洗了头发就直接在浴室开启立干模式,她没想到BJH0121会去把这个旧东西拿出来。
沈芫想到这不免有些担心。
吹风机确实坏了,风声大得很但却半天吹不干一丝。BJH0121似乎有些急,她试图给吹风机加点能量,然后那个旧东西就过载了,电流绕着她的指尖爬上她的右臂,她慌张地退了好几步,离沈芫远了,才想起来要切断电源。
沈芫抬眼看着BJH0121,正欲开口询问。
BJH0121惶恐得很,急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太……”
“与你无关。是吹风机的问题。”沈芫安抚她,“手臂怎么样?我打电话给俞北……”
BJH0121急忙摇头,说:“不用麻烦俞女士的,这是可修复伤害。”
本来还很温和的沈芫突然冷了脸,一言不发的去浴室了。
BJH0121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但她的情绪设定并不多元化,也没有林觉那样的自我安慰能力,所以她只是很失落的,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开始修复自己的手臂。
沈芫没上床睡觉,而是套上衣服出门,她心里窝火,忘了让BJH0121进入休眠模式。
BJH0121乖乖地躺在床的右侧,想问沈芫这么晚了要去哪里,但她的发声系统像是出了故障,一直到沈芫甩上门,她才轻声问出口。
但那自然无人应答。
BJH0121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很伤心,很内疚,但是流不下一滴泪。
沈芫开车到了墓园,但没进去。
她坐在车上,看着刚刚在自助花店购买的一束花。不如俞南那天包的花漂亮。
“对不起。”沈芫低声说着,然后嚎啕大哭起来。
她从来都很少落泪,就算是五年前在操场上坐了一夜,也只是鼻子发酸,却没有流泪。
她特别想江禾的时候,胸口就会特别难受,心脏像是被什么裹紧了,无法正常呼吸。
但她不会哭。
今天她有点儿崩溃了。
BJH0121是她的妻子,也是一个卸载灵魂系统就会变得呆滞空洞的机器。
“这是可修复伤害。”
这句话沈芫听Sammi说过,听林觉说过。那时候只觉得太无趣,愿意与机器人度过一生的人太无趣,而今天亲耳听见了,她觉得心如刀割。
BJH0121没有错。
但沈芫的“对不起”却只敢在离家十一公里的车里说。
说完了也没觉得舒坦,反而更加伤心。
在沈芫的认知里,机器人作为朋友、情人、爱人,其实都没什么不好。但是它们不该作为江禾。
她的爱人从来只有一人。与容貌无关,与灵魂无关,与生死无关。她就记着是那个人,面目全非、生离死别,都无法改变。
BJH0121即使开启了记忆模块,成为一个几乎无差别的“江禾复制品”,那也不是她的爱人。沈芫让俞北关闭记忆模块的时候,她就想好了,希望BJH0121作为独立的自我而存在。即使她没法爱上BJH0121,但她会尊重她的妻子。
但是事与愿违。
没有爱就很难包容,一点一点积累起来,沈芫就越来越疲倦,然后在某根针刺向自己的时候,猝然崩溃。
沈芫开车到江边的时候,外面突然下起了雨,她于是找了个位子停车,打算就这么在车里卧一晚上。
有人敲打车窗的时候,她甚至快入睡了。
沈芫很惊讶看到淋雨前来的BJH0121,立刻开了车门让她进来。
“怎么过来了?”沈芫问她。
BJH0121垂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我错了,对不起。”
沈芫叹了口气,说:“你没有错。我只是想出来透个气。”
BJH0121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垂下脑袋,低声问:“您今晚不回去吗?”
沈芫盯着BJH0121看,机器人不会被模拟状态的雨淋湿,所以她即使是冒雨来的,身上却是干的。此刻她低垂着眼,沈芫发现她的睫毛上浮着一圈水雾。BJH0121作为一个机器,问题太多了,不知道俞北是不是对于非卖品就不太上心。
但是挺可爱的。沈芫发自心底觉得。
所以沈芫也温柔起来,她启动了车子,轻声说:“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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