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
祝秋意从静兰院出发时,夜色正浓,连残月都隐在云层后,只余下几盏孤灯在街巷尽头摇曳。她换了身更轻便的玄色夜行衣,肩头的伤口重新敷了药,用布条缠得紧实,柳叶刃贴着腕骨藏好,指尖触到冷硬的刃身,才稍稍安下心。
按与虞观恒的约定,两人在虞府西侧的巷口碰面。她抵达时,虞观恒已在阴影里等候,依旧是一身月白长衫,只是外面罩了件玄色披风,倒比白日里多了几分隐秘。他见祝秋意来,只是颔首示意,没有多余的寒暄:“藏书阁在府内西侧,守卫分三拨巡逻,每两刻钟换一次岗,现在是换岗间隙,有半柱香的空窗期。”
他递过一张简易的虞府布局图,上面用墨线标着巡逻路线和藏书阁的位置:“藏书阁的门是榆木所制,配了铜锁,我已备了工具,你负责开锁,我来望风。”
祝秋意接过图纸,借着远处微弱的光扫了一眼,便记在心里,将图纸还给虞观恒:“里面的布局你熟悉?”
“幼时常来给祖母取书,大致记得。”虞观恒收回图纸,随手塞进披风内侧,“线索大概率在西侧第三排书架,标注‘周’字的那一层,与你那本《周官注疏》同属一类古籍。”
祝秋意没再多问,只是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借着虞府院墙的阴影,悄无声息地靠近藏书阁。虞府的守卫果然如虞观恒所说,此刻正集中在东侧换岗,西侧一带竟无一人。祝秋意落在藏书阁门前,从虞观恒手中接过细铁丝,指尖灵活地探进铜锁,不过片刻,便听见“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她推开门,侧身钻了进去,虞观恒紧随其后,反手将门虚掩,只留一条缝隙透气。藏书阁内弥漫着浓郁的旧纸和檀香气息,黑暗中,一排排书架如沉默的巨人矗立,透着几分肃穆。虞观恒从怀中摸出一盏小巧的羊角灯,点燃后用披风挡住光,只漏出一点微光,刚好能照亮脚下的路。
“西侧第三排。”他低声提醒,提着灯在前引路。
祝秋意跟在后面,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耳朵留意着外面的动静。藏书阁内寂静无声,只有两人的脚步声轻得像风,落在地板上,几乎听不见。走到西侧第三排书架前,虞观恒停下脚步,将羊角灯递到祝秋意手中:“标注‘周’字的层架,你找找看有没有夹着异物,或是书页有破损、标注的地方。”
祝秋意接过灯,指尖触到灯壁的温凉,低头在层架上翻找起来。书架上的古籍大多装订整齐,纸页泛黄,上面标注的“周”字清晰可见。她一本本翻看,动作轻柔,生怕损坏书页,也怕发出声响。
虞观恒则守在书架外侧,目光扫过四周,耳朵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同时也留意着祝秋意的动作。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灯光映在她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影,平日里清冷的眼神此刻多了几分专注,指腹抚过书页时,动作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柔。
他想起昨夜在周府巷口,她握刃指向他时的决绝,想起她指腹的老茧,想起她领口那枚只露了一角的玉佩——一切线索都指向暗羽卫,可她身上那股与暗羽卫身份不符的细腻,又让他有些恍惚。
“找到了。”
祝秋意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从一本《周书译注》中抽出一张折叠的绢布,上面画着复杂的纹路,像是一张地图,还有几行用密语写的注解。她将绢布展开,借着灯光仔细查看:“这应该是秘宝的藏匿地图,只是注解还是密语。”
虞观恒凑上前,目光落在绢布上。地图的轮廓有些眼熟,像是城郊的山脉走势,而密语与之前那张纸条上的符号相似,只是更为复杂。“这密语需要对照家族的密钥才能解开。”他眉头微蹙,“密钥在祖母手中,今夜怕是拿不到。”
祝秋意收起绢布,小心地塞进怀中:“先带出去再说。”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守卫的低语:“换岗了,去看看藏书阁。”
两人瞬间绷紧了神经。虞观恒示意祝秋意熄灭羊角灯,自己则快速走到门后,贴着门板听着外面的动静。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到门口,祝秋意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柳叶刃,只要守卫推门进来,她便只能动手。
可虞观恒却忽然抬手,示意她别动。他从怀中摸出一枚小小的竹哨,放在唇边,吹了一声极轻的哨音,像是夜鸟的鸣叫。外面的脚步声顿了顿,随即传来守卫的声音:“好像是夜鸟,走吧,藏书阁锁得好好的,不会有事。”
脚步声渐渐远去,两人这才松了口气。祝秋意熄灭羊角灯,低声问:“你与守卫有约定?”
“只是平日里给他们些方便,让他们多照应几分。”虞观恒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现在走不了,等下一波换岗间隙再离开。”
藏书阁内陷入黑暗与寂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祝秋意靠在书架上,指尖摩挲着怀中的绢布,心里却在盘算——虞观恒对虞府的掌控,远比表面看起来要深,他绝不仅仅是个只懂医术和古籍的世子。
“你对暗羽卫了解多少?”祝秋意忽然开口,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虞观恒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只知道是守护秘宝的组织,行事隐秘,成员多以各种身份为掩护。”
“你为何确定我是暗羽卫?”
“周公子的玉佩、纸条,你对秘宝线索的执着,你的身手,还有你领口那枚玉佩——那是暗羽卫的身份信物,对吗?”虞观恒的声音平静,却带着笃定,“我家族中记载,暗羽卫的信物是半块玉佩,与秘宝的另一把钥匙纹路互补。”
祝秋意的心头一凛,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她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道:“你似乎对秘宝格外上心,虞家到底与秘宝有什么关系?”
“我祖父曾是秘宝的守护者之一,后来隐退,将守护的责任交给了暗羽卫。”虞观恒缓缓道,“我追查秘宝,只是不想让它落入野心家手中,毁了京城的安稳。”
祝秋意没再追问。她能听出他话里的真诚,却也依旧保持着警惕——人心隔肚皮,在任务完成之前,她不能完全信任任何人,哪怕是有共同目标的合作者。
黑暗中,两人各自靠着书架,没有再说话。时间一点点流逝,外面的巡逻声再次响起,又渐渐远去。虞观恒低声道:“可以走了。”
他推开门,确认外面无人后,示意祝秋意先走。祝秋意弯腰钻出藏书阁,贴着墙根往西侧巷口走去,虞观恒跟在她身后,两人保持着几步的距离,默契地避开巡逻的守卫。
走出虞府,回到西侧巷口,祝秋意停下脚步,转身对虞观恒道:“绢布我先保管,等你拿到密钥,再找我汇合。”
“可以。”虞观恒颔首,“三日之后,还是这个时辰,在此处碰面。”
“好。”祝秋意颔首示意,转身就要走。
“等等。”虞观恒叫住她,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这是解毒药,你带着。玄色锦袍的势力行事狠辣,惯用毒,以防万一。”
祝秋意看着他递过来的瓷瓶,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多谢。”
“举手之劳,毕竟我们现在是合作者。”虞观恒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祝秋意没再多说,转身融入夜色之中。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只留下几片被风吹起的落叶,在原地打转。
虞观恒站在巷口,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眼底没有任何波澜。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借着远处的灯光,能看到上面的纹路与祝秋意领口的玉佩恰好互补。这是他祖父临终前交给她的,说只有找到暗羽卫的持有者,才能解开秘宝的最终秘密。
他握紧玉佩,转身往城郊医庐走去。祝秋意的身份已经基本确定,接下来,只需要拿到密钥,解开绢布上的密语,找到秘宝,阻止那些野心家。至于对祝秋意,他只有合作的目的和对童年旧事的一点在意,并无其他多余的心思——至少现在是这样。
祝秋意回到祝府时,天已蒙蒙亮。她将绢布藏在床底的暗格中,又换了身干净的襦裙,才去正院给柳氏请安。柳氏见她神色平静,并未起疑,只是叮嘱她今日天气转凉,多加件衣裳。
回到静兰院,祝秋意坐在窗前,看着院中的桂树,指尖捻着那个小瓷瓶。虞观恒的话,他的身份,他的目的,都在她脑海里盘旋。她知道,与虞观恒的合作只是暂时的,一旦秘宝的事情解决,两人或许会成为陌路,甚至是敌人。
但此刻,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只能暂时放下疑虑,联手对抗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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