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

01

阳光下,新结的糯米穗上,一个圆滚滚的小糯米晃了晃,然后它眯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甜甜地说着软软的话。

“今天的阳光真好,想来就算是在最最下面的米也能晒到了!就连空气里的水分也好充足哒!小宝宝,你要快快地长呀!我真想看到你出生的那天呀!”

这个被挑中的临时孕囊,是我见过最天真也最愚蠢的家伙。

它居然傻到会相信一个强盗的甜言蜜语。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它只是我随取随用的粮仓。

而我要做的只是好吃好喝地长大,榨干它的血肉,然后在合适的时候,破开它的腹腔,奔赴属于我的自由。

我的未来还很漫长,但这只蠢糯米的未来,在我到来的那刻就停摆了。

“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我对你是真爱,这是我们爱情的结晶,你可要好好地对它。”

“好吧,好吧,但你可得记好你说过的话,要回来找我。”

身为雌虫肚子里的卵,这样的桥段我听到了很多次。

我不知道别的米虫是怎样产卵的,但怀我的虫显然不满于粗暴直接的方式,它更喜欢用“爱情”圈住那些糯米,让它们甘愿献出身体,充当我们的苗床。

“诶,我这可都是为了你们呀。”每当要送走一只虫的时候,它就会这样对我们说。

然后我的兄弟姐妹就会对它感恩戴德。

但我知道,这只与我血脉相连的虫,它只是在享受欺骗,玩弄生命的快乐。

它从不曾爱过我们。

在雌虫的故事中,它是个涉世未深就被坏人哄骗了身子的小可怜,过往的伤害让她不愿意再信任同类,唯有面前的米(你)才能走入它掩上的心扉。

俗气又老套的故事,却偏偏无往不利,哄得那些糯米团团转。

而当计谋得逞后,它就会偷偷地藏起来,欣赏着被它欺骗的糯米在得知真相后委屈悔恨又无措的样子,对方越痛苦,它就越开心,笑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就连隔着皮的我都能感受到。

“故事真不真有什么重要的?”笑累了的它喘着粗气道:“重要的是让那些爱幻想的蠢货以为他们真的能够拯救你,这就够了,为了那点臆想能顺利实现,它们不惜献上一切。”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爱更锋利的武器吗?”

雌虫的把戏还在继续,我的兄弟姐妹也在逐一消失,终于,只剩下我和它了。

“真可惜,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了。”或许是没有必要再上演那所谓的“母子情深”,它这回倒是没再用之前的那些借口来敷衍我,“我还没玩够呢。”

在它肚子里的我能感受到,它飞得不再像以前那样平稳了,偶尔在半空,它还会踉跄一下。

我想,它就快死了。

怀揣着一种莫名的情愫,我把我的猜测与它说了。

它听后,却笑得前仰后合,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颤得厉害。

“好了好了,别担心,”平复下来的它对我道,“我会把你安安稳稳地送到新家的,嗯,在我死之前,我保证。你喜欢什么样的新房子?高一点的还是矮一点的?啊,我忘了你现在看不见,真可惜啊。”

“你也可以不这么做,”我面无表情地呛了回去,“我对你的那些把戏也没兴趣,就算你最后不把我送出去,我也无所谓。”

我们只是它打发时间的工具,一个用于逃脱罪名的借口。

它不曾爱我,我也不曾爱它。

听了我的话,雌虫安静了几秒,然后我听到它轻声嘟囔道:“那怎么行,这可是我最后的消遣了。”

02

雌虫为我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新家(这是它的原话),可我知道,它只是找到了又一个符合心意的猎物,而这个猎物比以往任何一粒米都要来得天真,几乎是雌虫说什么,它就信什么,没有任何阻碍,我搬家的日子就定下了。

这时候的雌虫几乎要飞不动了,它也懒得再飞,许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雌虫破天荒地对着我说了些它自己的事。

“原本呢,我是不打算怀孕的,我甚至觉得那些一个劲要生小虫的都是些蠢货,”雌虫的声音轻飘飘地,好似下一秒就会消逝,“可我转念一想,不怀孕,那我这漫长又孤独的流浪生涯,又该如何度过呢。”

“它们不是想不到,它们只是抗拒去想。”

“所以,我们只是你打发无聊时间的工具。”沉默了半晌后,我得出了结论。

“别说的那么难听,”雌虫轻声笑道,“或许,我也是这么才出生的呢?”

“对了,你可别叫我妈,那听起来怪恶心的。”

终于,也到了我要离开的时候了。

“是时候告别了。”雌虫催促道,“你的新房子可是满怀期待地希望你住进去呢。”

“等我离开后,你就要死了。”感受着这副躯壳里的生气在慢慢流逝,我淡淡道,“你可能看不到你想要的部分了。”

“嗯哼,我是快死了,可这有什么要紧的呢,”它突然转了话题,“知道为什么我要把你留在最后吗?”

“为什么?”

“大概是你很像我吧,”雌虫将我送到它钻出来的洞口处,而被欺骗的糯米此刻因疼痛正小声啜泣着。“我要死了,但你会替我活下去,我有预感,你会成为另一个我。”

“去吧,去迎接你的命运。”

它大笑着把我推了进去。

“小宝宝,你要快快长呀,等你长大,就能看到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还有望都望不到边际的田地啦!”小糯米摸着肚子,又开始哼哼唧唧地唱起它自己编的歌,“真想看到你长大的那天呀,什么时候你才能陪我说说话呢。”

我听着糯米软叽叽黏糊糊的声音,并不打算搭理。

等它知道真相的时候,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傻乐了。

我满怀恶意地想。

“这家伙最近怎么回事,老自言自语?”

“抢了那么多营养也不见得长多快,要是我在处在它那样的好位置,肯定能又大又圆,保准能一下子取悦到人类!”

“它呀,是被米虫寄生了,傻乎乎忙那么久,都白瞎了。”

“那咱们可得离远点,万一被染上呢!”

絮絮叨叨的声音就连我都能听得到,更别提怀抱着我的小糯米了,这会它应该忍不住又哭又闹,后悔与我们的相遇了吧。

我静静等待着它歇斯底里的控诉与辱骂。

然而——

“啊,今天的月亮好漂亮,圆溜溜金灿灿的,就像个超级大糯米啦,”糯米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甜腻,它兴奋地又拍拍肚子,“你要是也能看到就好啦,那么圆,那么亮!嗯,我熬熬夜多晒会的话,你就也能感受到暖烘烘的月光啦!”

我甚至怀疑,它是不是个聋子,又或是个傻子。

03

我依然没有搭理它,我想,它早晚会后悔的,这一场自我欺瞒的可怜闹剧终将会被无情地打破。

我不确定雌虫有没有活到这个时候。

又或者它在把我送出去后,就已经死在了稻米地里。

如果是这样,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因为它最终也没尝到最后的快乐。

直到有一天,风吹得很大,我能感受到怀我的小糯米被吹的浑身颤抖,后来我听它说,这一场飓风,有许多糯米都没能挺过去。

“真可惜啊,”小糯米软软地叹口气,语带怜惜,“它们终究没能活到成熟的那一天。”

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吗?

我会在你成熟前就掏空你体内全部的养分,你也活不到成熟的那天。

我暗自嗤笑。

说实话,我对活着没有什么执念,也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可要是让我直接去死,我又会忍不住犹豫,尽管我不知道为何如此,这大概就是生命的矛盾之处吧——没什么意义,却又舍不得就这样放弃。

在这灾难性的风暴过后,糯米们的情绪都变得有些躁动,它们开始疯狂地抢夺着茎杆输送来的营养,生怕会撑不到成熟的时候,终于,矛盾还是爆发了。

“喂,你这家伙都被寄生了,一点价值都没有了,干嘛还跟我们这些正常米抢营养?”

养着异类的小糯米到底还是被它的同类针对了。

“你知不知道,你身体里住着个坏虫子?”

“我不许你这么粗鲁地说它,”我听到小糯米在愤怒地反驳。

“你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吗?叫为虎作伥!人类讨厌米虫!你别忘了,我们可都是为了取悦人类才存在的!米虫这种见得不得光的东西,就该消失在这个世界!”

平心而论,我觉得这个糯米说的对极了,像我们这样寄生为活的家伙,天生就代表着阴暗与邪恶,是见不得光的存在,只有在完全黑暗的角落,我们才会成长壮大,某种程度上,我们生来就代表了原罪本身。

“我不许你们这样说!”我都还没说什么,但小糯米却气鼓鼓地怼了回去,“它好好地在我体内,是我要养着它,和你们没关系!你们也管不着!更不会叫它影响到你们!不管是什么形式的生命,只要它存在,就总有属于它的位置!还轮不到你们这群家伙来评判!”

“不管你们这些米怎么说,我都会努力活到成熟的时候,我肚子的小家伙也会一起成熟!”

这场围绕我的奇怪争吵,最终以一个啼笑皆非的方式结束了。

“那只糯米被信鸽先生吃掉了。”小糯米微微感慨着,我能从它的话语里感受到一缕怅惘,可更多的,我就听不出了。

“你可千万别因为它们的话难过呀,”似乎是担心我会伤心,它又用那甜腻的声音安慰我,“不论它们怎么想,但我可是很期待,很期待你出生哒。”

“你可是沐浴在爱意和期待里长大的哟!”

这个蠢货!它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一边吗?米是米,虫是虫,天生就是死敌,是泾渭分明的两端,永远都没有混在一起的可能!

第一次,我开始讨厌,或者说嫉妒,那只怀我的雌虫。

04

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

“呼呼呼,沐浴着阳光和雨露,柔柔的风拍着软软的云,绿油油的稻田金灿灿的米,”小糯米又开始用甜腻腻的声音开始唱它自己编的歌,还是那老掉牙的词,偏偏每回的调都不一样,我怀疑,它大概是个五音不全的米,“肚肚里的小宝宝你要快快的长,真想看到你出生的那刻呀~”末了甚至还带着悠悠的小颤音。

“你怎么还不陪我说说话呢?”它摸摸圆滚滚的肚皮,语气难免带了点委屈,不过很快又恢复起来,“是因为还不会说话吗?没关系,我多说一说,唱一唱,你也就能学会啦!等你出来了,就会看到外面蓝蓝的天,绿绿的水,姜黄色的土壤上全是漂亮的稻米!”

我面无表情地挖下一块胚乳放在嘴里咀嚼着,它似乎是感受到了疼痛,整粒米都忍不住蜷缩起来,“小宝宝,你这是在回应我说的话吗?你是不是也喜欢我给你唱的歌!”

够了,真的是够了,自从进入到它的肚子里,除了睡觉那点功夫,真真是一刻都没有消停的,不论周围的米怎么跟它说,这个怀了我的怪胎都一意孤行,我想,就算雌虫还活着,甚至能活到很久很久以后,它都看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一幕。

那名为爱情的东西,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能将这只糯米迷得敢违背与生俱来的天性,恨不得抛却所有,甚至是生命的代价,也要让我长大,我甚至感受不到它对我有一丝一毫的厌恶和不喜,这简直...简直就是荒谬离谱到了极点!

我再也忍受不住出声,“蠢货,你知道自己被骗了吗?”

它似乎是被我乍然出声给吓着了,好半天都愣着没有给我回应。

“差不多也该醒醒了吧!你是傻子吗?其他米说的你是听不懂吗?”我越说越激动,甚至想要把所有的恶意都施加在这个用爱包容接纳我的异端身上, “从头到尾,那些故事都是假的,是雌虫,也就是我那个妈,胡乱编造的,假的不能再假的东西,也就你这个没脑子的蠢货会相信,至于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话,跟一个粮仓有什么好说的?你只是我一个临时歇脚居所,凭什么指望我对你有感情?收起你那些可笑的话吧!你甚至都活不到我成熟的那天,在我眼里,你已经是一个死物了!我有什么必要,浪费时间和精力跟你说话?”

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长的一段话,说完后,我则大口喘息着,等待着它后悔的哭泣咒骂,这样才是正常的,而不是唱着那些该死的愚蠢的歌,用那泛滥的爱和关怀来膈应我。

而糯米也的确如我所想的,沉默了很久,就在我以为它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它终于出声了。

“我,我还以为你一直都不愿意跟我说话呢!”它的声音还是甜腻活泼到听不出半点难过和愤怒,我甚至能从那雀跃的语气里感受到它眼下的激动与兴奋,“真的是很长很长的一段话,都吓到我了呢,我想我有把你养的很好!”

“蠢货,你到底知不知道骗局是什么意思!一整个都是假的,是蛊惑你献祭自己的陷阱!你就这么想死吗?”我只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无力,这一刻,我甚至能体会到那些糯米说这话时的心情,这可真是荒谬,身为米虫的我居然有天会和一群糯米共情,而这都是拜怀我的蠢货所赐。

“嗯,嗯,我知道啦,你先别激动,也别难过,”它甚至反过来开始安慰起我,“你看,就算我现在让你出去,你也出不去的对不对?”

“......”我不得不承认,它说的是对的,发育不完全的我根本没有能力破除它坚硬的外壳,否则我一早便会咬穿跑出去了。

“所以呢,大人的事就交给大人去处理,你只是个小宝宝,努力长大就好啦,我真的很期待你成熟的那一天!”

真是操了!

我暗骂着。

它自己都是个没成熟的半大糯米,脑子还不灵光,怎么敢教育起我来的!

“我知道你还想说什么,无非是告诉我,我被骗了,你是个大坏蛋云云,”糯米拍拍肚子,却是笑得很甜,“这又没什么,我也不会生你的气,而且你这不是傻乎乎的都告诉我了,你告诉我了,就不算骗局。”

“你!”我彻底没辙,对于一个打定主意要装傻的米,我根本不可能叫的醒它。“随便你好了!反正死的也不会是我!”

“别气啦别气啦,”它又哼唱起来,这次唱的却是晚霞与群星,在歌的最后,糯米认认真真对我说,“我是真的真的,很想看到你出生呀。”

“......”

05

在它身上,我可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什么叫良言难劝该死的米。

不过有一点糯米说的倒是不错,就算是哭着央求我,我也不可能出去的,而它的结局在我进入的瞬间就已经定下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有这层原因在,所以它才索性自暴自弃地“抚养”起我来。

日子和过去几乎没什么不同,不,还是有变化的,自打那次我按捺不住地破口大骂后,这个糯米中的异端就开始不间断地骚扰我,只为了让我陪它说说话。

比如在我要进食的时候。

“小宝宝,你有没有发现最近的养分都特别甜!”它兴奋的拍拍肚子,“人类来了一趟,在东边开凿了一口井,最近稻田里的水分都很充足呢!对了,你知道东边是哪里吗?就是你的左手边,右手边呢就是西边啦!”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耐烦地踢踢腿,“你要是不想早早的死,就多抢点营养回来。”

而这只糯米却把我恶意的回怼当成了是对它的关心,“好啦好啦,我会注意自己的身体哒。”

从那之后,它歌唱的东西又多了一口井。

又比如夜晚我枕着脑袋打算睡觉,它则会拍拍肚子,非要跟我分享见到的景色,“虽然天黑乎乎的,就像你在我肚子里一样的黑,但是星星很亮!而且月亮超级大,超级圆,比之前看到的都好看,对了,你到我肚子之前有见到过光吗?”

“我不感兴趣,”我头疼地回道“而且你肚皮里也不总是黑的,有时候就挺刺眼的。”

它听了却是兴奋地大喊起来,“那就是光呀!是透过孔隙努力钻进去的光呀!虽然你老嘴硬说自己是阴暗里才能成长的小怪物,可光还不是会照耀在你的身上吗!等你长大了,拥有翅膀后,你就可以亲自去拥抱它了!”

我撇过脑袋,沉默半晌,嘴硬道。“...随便你怎么想。”

......

起初是因为被烦的不行才会偶尔回两句,后来却是看它可怜(自从被寄生后,周围的米都远离了它,也不爱同它说话)勉强多说几句,到后来...我甚至已经忘记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主动与这个蠢呼呼的糯米搭话,等反应过来后,我和它的相处竟融洽自然到连我自己都感到害怕。

“你看,今天信鸽先生又来了,瞧,他又去看那个糯米了。”

偶尔,糯米会和我提起时常来这里扫荡的信鸽,尽管我从讲述中能听出那只鸽子似乎对一粒米情有独钟,但听到糯米提到它,还是会觉得莫名的不爽。

“你同我说有什么用,我又看不见!”我气鼓鼓地呛回去,“而且那只鸽子不是有别的米了吗?”

“我就想同你说说嘛,不然我一粒米不是要憋死啦,”小糯米软软地撒了个娇,“你听到信鸽先生表白的情话了吗,小宝宝,那听上去可真浪漫!”

尽管不乐意,但那只鸽子的声音还是传入了我的耳中。

他说,“姓氏是很重要的存在,它就像是你曾赖以生存的根系,是所有继承这个姓氏的人的最终归属,把姓氏分出去是一件非常非常郑重的事情,而我想和你一起分享。”

哄骗米的把戏,我暗自嗤笑。

然而,“他们要是能一直一直在一起就好了。”糯米说着情绪便有些低落,就像是...在难过。

为了什么难过?别的糯米?还是它还惦记着我那不知道死在哪里的亲妈?

我没来由地感到愤怒。

那只肆意玩弄情感的米虫根本就不配它这样念着想着,甚至,就连我,都是它那一厢情愿的“爱情”结晶,如果没有雌虫,糯米根本不可能对我这样好。

一想到这,我就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就连腹腔都像是被炙烤一般的疼痛。

真是...糟糕透了。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种感觉,叫妒忌。

我妒忌着那个拥有糯米全部牵念的雌虫。

06

“诶呀呀,我怎么能这样想呢,这样可真不好,”回神的小糯米忙不迭地拍拍自己圆滚滚的小肚皮,“要多笑笑,好运才会来呀!”

听着小糯米甜腻腻的声音,我只感到愈发沉闷,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得分外难受,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搅碎挖空,我忍不住想起初遇时,自己暗地里说过的话——“我的未来还很漫长,但这只蠢糯米的未来,在我到来的那刻就已经停摆了。”

怎么还会有好运呢?就算真的有,也已经被我这个注定的凶手给毁掉了。

我知道自己是不该生出怜悯的,尤其对着异族,这就像是刻在血脉里的传承,每只虫,每粒米,在出生的时候都会被灌输无比清晰的认知——我是虫(米),它是米(虫),我们天然对立,永远都不可能达成和解。

明明这只糯米都知晓了真相,却为什么还能这么傻,这么天真,能坦然接受那个注定无法更改的结局,甚至...它从未哭着求我放过它,好似我的寄生对这只糯米而言,从不是场莫大的灾难。

就因为那个所谓的爱,就能让它选择背离自己的族群?能让它决定违抗与生俱来的天命?

“小宝宝,你怎么不说话了?”小糯米轻飘飘地开口,“你也在为它们祈祷吗?”

“我只是觉得你刚刚的那些话太蠢,懒得搭理罢了,”我压下悸动,胡乱地说着违心的话做掩饰,生怕让它瞧出端倪,“这不就是甜言蜜语的瞎哄?鬼知道它说的话有几分真假,有什么好浪漫的,竟能让你感动成这样?”

“那是因为你还不懂,”糯米听了我含枪带棒的讥讽,却只是笑呵呵地拍着肚皮,耐心道,“等你经历了,你就知道啦~”

我不懂什么?不懂爱吗?

爱是什么?

就因为爱,你就能原谅雌虫对你的所有欺骗,连抱怨都未曾有过?就因为爱,你就能忍受我寄生在你的体内,任由我夺取你的养分却从不后悔?

这便是懂了爱的好处吗?

它有带给你丝豪真正的欢欣吗?

为什么我眼中的你,却一直都在承受着痛苦?

如果我那个喜欢玩弄糯米的妈都能拥有这所谓的爱,那爱必然是个廉价无比的东西,根本不值得被捧得这样的高!

愤怒的火焰在我的体内疯狂肆虐着,明明我就在它的肚皮里,离它这样的近,却有种怎么也无法真的触碰到这只糯米的错觉。

“不就是会起个名字瞎哄吗?有什么好稀罕的!”我冷笑着开口,“我随口都能取给你看!”

像是被我吓到,糯米哼唱的歌声停了一瞬,随即它用那甜软的声音道,“小宝宝,你这是要给我取名字吗!”

“什么...”听到它话音里的期待,我反驳的话怎么都无法再说出口,只能顺着小糯米的话回应,“我只是要证明这种事根本没有任何的难度!”

“我就说会有好事情发生的吧,”小糯米轻笑两声,“那小宝宝你也要给自己取一个呀~刚好是一对呢,你可得认真想才行啊!”

听了这话,我只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却又被糯米说的“一对”勾得有些意乱,忍不住思索起来,原本我对此是不屑的,可直到真的要给这只朝夕相伴的糯米起名时,我才发现,这些简短的字句背后,到底包裹了多少难以言喻的情愫,我甚至觉得,不论什么,都好似配不上这只天真愚蠢到没眼看的小糯米。

此刻我耳畔响起的,全是平日小糯米随口编唱的歌谣,而它夸的最多的,便是东边那口新挖的井。

“东井,”我想也不想地开口,“东边的井,这就是我的名字了,而你就叫西米,西边稻田的米。”

“唔...”小糯米沉吟了会,却晃了晃脑袋,认真地反驳道,“不成不成,虽然那口井很不错,但名字肯定要漂漂亮亮的,得换个字...有了啦,人类的语言有个词叫'锦绣'就是很美好的很美好的意思,小宝宝,你就叫东锦好不好!”

“不要,”我不知道人类口中的锦绣有多美好,也没有兴趣,在我眼里,那根本比不上小糯米嘴边念叨的那口井,“你要是让我换,那你就得叫西绣。”

“可我觉得西米很好听的呀...”

“那我也不改。”

“西米?人类语言里,西米不就是粟吗?”突然,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这便是小糯米不时会念叨的信鸽了,“不然就叫西粟?当然,名字还是要自己喜欢才最好。”

我冷哼一声,没再开口。

“信鸽先生?”小糯米依旧用软软的声音对那只无比可恶的丑鸽子道,“谢谢你的建议,你这是要离开了?”

“是啊,总要离开的,不过,我还会再来看它的,”信鸽说罢轻笑一声,然后扑打着翅膀飞远了。

“......”

我知道,糯米此刻的沉默是因为它的心思还牵念着那只该死的粘花惹米的混账鸽子,又或是别的我不愿想的东西。

“你醒醒,”我忍不住出声打断,“那只鸽子有喜欢的米了!”

“我知道呀,”回神的小糯米笑笑,“阿井,虽然田里水分不少,但大家不得不为了生长早做打算,自从有了那口井,大家晚上都能睡个好觉啦,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样名字了,就叫西宿,是安眠在西边的米,要不是阿井,我还想不到呢!”

东井,西宿。

听上去几乎就像是一对了,我以为,我会为此而感到高兴,可是,东与西,本就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就像...

“我不满意,”我压抑着声音打断,“你都自顾自的叫我阿井,那我也要叫你宿宿。”

“好吧好吧~”宿宿爱怜地拍拍肚皮,“你起的名字,你做主嘛~阿井,我真的很期待,你出来的那天啊~”

去掉了东和西,就能改变我和他相背的命运了吗?

我甚至...因此畏惧那个我从未抱有期待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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